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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篇(4)

作品名称:与你并肩晴空之下      作者:凯勒      发布时间:2022-02-19 17:04:44      字数:4305

  “只有我们两个嘛?”我问。
  “对!”
  他递来一件白色薄衬衫和黑格子百褶裙,放在我腿前被子上,又回到衣柜前拿出几件纯色衬衫和百褶裙。他没问过我喜不喜欢这些衣服,而是擅自替我做了决定。他思索好一会儿后,拿出几套秋天时穿的风衣和长裤对我比量几下,最后照样子取出几件过冬的棉袄、棉裤和毛绒帽子。
  我有些不解,“拿这么多衣服干嘛?”
  他没回答,铁了心往行李箱里塞。
  他想带我去见见母亲吧?父亲每个月会抽两天时间带我去那边扫墓。我帮不上忙,站在一旁安静地看他上香、烧纸钱,冻得直打哆嗦。他这次带这么多衣服,也许是怕我着凉。
  在车上,他用眼神在后视镜跟后排的我玩起捉迷藏的游戏。
  那天早上,父亲的车缓慢驶过门旁的胡同,途经平日常光顾的超市和一条通向镇上火车站的十字路口。随后车速渐渐变快,我们在母亲出事的铁桥上飞驰而过,转头看向后挡风玻璃,校门也被擦眼抛在身后。接下来的路段愈加眼熟,这条街上有我们昨天去过的餐厅,这时车头拐进一条街道,停在一个邮筒前。
  此时的车窗外是熟悉的大门,熟悉的石台阶和红砖围墙,我揉着双眼,大脑中沉浸在睡梦中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连最后一丝困意也被挤出脑外,这不是外祖父家门口吗?
  父亲毫不犹豫地解开安全带,下车取出行李箱放在车尾,又拉开后车门,夺走我怀里的书包,催我下车。我掉头往家的方向跑,却被硬生生抓了回来,只好跟在他身后,看他一手提着箱子,一手用力拉住我的胳膊,艰难地走向大门。
  他急促地敲着门。我松了口气,心想昨天那么拘谨都被外祖父拒之门外,要是门外有人砸门,我更烦得很,干脆躲屋里装听不见得了。我笃定外祖父不会开门,可是还没过几秒,门哐当一声打开了。
  “你怎么来了?”
  外祖父见到父亲,反倒意外地平静。他探出身,目光迅速扫过门前,直到看见我才骤然停下。
  “嗨。”我抬手跟他打招呼。
  “我不是说让你带她离这儿远点吗?”他想关上门,却被父亲向前借步,用半个身子卡住门缝。
  “我有件事得请你帮忙。”
  “什么?”他停住手。
  父亲见他犹豫,连忙脱下我的书包,挂在他撑门的手臂上。
  “你这是干什么?”他稍微用力就把书包甩下台阶。
  父亲瞪大双眼,茫然地目光在书包与门前徘徊,他不相信外祖父做出这种事。只有我默默走下台阶,捡起书包背到身后。
  “把我这当什么地方了?想带人走就走,想带人来就来?”外祖父扯嗓子喊。
  “她真没地方去了。”
  “寄宿学校呢?”
  “她还太小了。”
  “那就送孤儿院吧。”
  父亲沉下头,“那传出去,医院的人不都在看我笑话?”
  听到这句话,我整个人像被抽走灵魂般轻飘飘地。我是母亲留下的烂摊子,被父亲和外祖父嫌弃地踢来踢去,还不如男孩儿呢,至少还有女人疼爱。
  耳边突然响起乓的一声,我抬起头,发现父亲的身体摇摇晃晃,他向后踉跄几步,差点没站稳摔在石阶上。我双眼都看直了,不相信外祖父结结实实打了他一拳,也不知道是不是为我打的。
  “你带她走时,所有人也在看我笑话!”外祖父的怒火从脸颊烧到脖颈,他抓住父亲的衣领,手指好几次差点戳到眼睛。
  “你别打他!”我上前抱住他的胳膊。
  他沉默许久,缓缓放下手臂,开口说:
  “我以为你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但你让我看到了什么?冰棺里的尸体?趁我还在犹豫,你最好赶紧带她走。”
  我那时退回父亲身旁,他也把手放到门后。门渐渐关上时,父亲突然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我已经尽力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无论开车,还是上班,只要离开她,我就止不住去想她。我不敢整夜合眼睡觉,她有时稍微翻身都会把我惊醒,我怕她趁我睡着去做傻事。即使我把家里锋利的东西都藏了起来。我不敢让她一个人出门,更不敢让她开车。甚至上一天班回来,我最怕看到橞洙站在门外,哭着告诉我她母亲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那我也只能搬来梯子爬上二楼屋檐,然后打开窗户,翻进去抱住她。”父亲挽起袖子,小臂爬满蚯蚓般的伤疤,“我怕她伤到自己,只能任由她发泄,无论她用杯子碎片扎我,还是用牙咬我...”
  我不敢想象父亲当时被母亲伤害时忍住疼痛的样子。回头看眼外祖父,他也愣住了,父亲的话就像盆冷水,把他这些年来引以为傲的怨气和怒火一股脑全浇灭了。
  他换了跟开始不同的语气,用逐渐认真且略带关心的语气问:“她今年多大了?”
  父亲放下袖子,“九岁了。”
  “还在上学吗?”
  父亲面色为难,“没。”
  他也没追问原因,而是用眼神挑向我,“她要在这里待多久?”
  “等我处理完那边事情,保证很快。”
  “你要不想见到她也变成她母亲那样,最好说到做到。”
  父亲用力点着头。
  “进来吧。”外祖父侧开身,招呼我进门。
  我杵在原地,是对父亲抗议不想住在这儿。他熟视无睹,拽着胳膊把我拉到门前,我那时在使劲摇头。
  “橞洙有点认生。”父亲尴尬地说。
  我就这样被推进门。他们后来谈了什么,我没心思再听,抱紧书包往里走,平日几步就走完的距离,如今遥遥无期。我试图转移注意力,目光转向院子里的老树,原来是棵银杏树。再向右挪去,屋旁有三间房子,路过时,鼻孔深处混杂着各种气味,先是养鸡房刺鼻的鸡粪味儿、锈迹斑斑地仓库门后的灰尘味儿,第三间的气味有点特殊,像校园公厕消毒前的味道。
  “橞洙。”
  听到外祖父喊我名字,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这么称呼我,以为他会用‘你’或‘哎’之类的词称呼我。回过神,他已挑起胳膊,走到前面。
  “住在这里,给我记住四件事。”他没回头看我,“一,离我远点。我是说你离我远点。我当然不会刻意去靠近你。”
  我刚好也不想说话,巴不得他离我远点。
  “二,饿了叫我,我给你做饭。衣服脏了叫我,我给你洗干净。想洗澡了叫我,我给你放热水。其他时间别叫我,我没空陪你玩。还有院子里的东西,你一件不许动。对了,厕所在那边。”
  他转身指向最远的房子,原来第三间是厕所。
  “三,上学时候别待在这里。”我正想说些什么,他打断了我,“你不想上学,那段时间也不许待在这里,听懂了吗?”
  我赶紧点头。
  “四,千万别给我惹麻烦。”
  既来之则安之吧,我当时想。
  我们穿过挂着水墨画和长条字幅的大堂,走进左边一间屋子。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跳进了一片金光弥漫的燥热海洋。
  屋子里没有风扇,而且通风也不好,狭小的空间似乎把卧室和客厅塞在了一起。我没看到电视,堆成一摞的卷页书籍中也翻不到一本漫画,只有一台老式收音机兀自播放着新闻,心想没有趣物陪我消磨这漫长的时光,难免感到失落。尽管如此,我很快被长在地上的大床吸引过去,它与两边的白墙连在一起,我好奇地坐上去,它石头般坚硬,不知道上面能不能睡人。
  “这是炕。你父亲也睡过这上面。”
  之后一段时间,他用目光把我钉在炕沿上,转身收拾起行李箱,他不紧不慢地取出衣服,一件一件板正地叠放进柜子里。古铜色的柜子上了年头,只要拉开门就吱呀吱呀响。
  我如坐针毡,听着心慌。
  之后他绕过我,把旧床褥拉到左边,又取出一套铺在右边。我跳下炕,端详两张褥子隔着壕沟宽的距离。这是谁的被子呢?我抱起来使劲闻,熟悉的花香让原本躁动不安的心缓缓归于平静。
  “先凑合用吧。”他说。
  我的目光继续四处晃荡,床尾有扇窗,小窗台上摆满绿色玻璃瓶。我凑近一看,这不是酒瓶吗?他怎么还喝酒啊!
  “你在看什么?”他问。
  我盯着空酒瓶不敢出声,脑中不停闪过他醉酒打人的画面。
  “我问你在看什么?”他的语气变得急促。
  我跳下炕,赶忙从书包里翻出笔袋,任凭他拉扯我的胳膊,让橡皮和格尺散落一地,最后摸出一根铅笔。他停住手,疑惑地看着我。
  我趁机举起握住笔杆的手,把心中想到他打过母亲的恨意、连同我对母亲的遗憾与父亲把我丢在这里的怨气,一股脑用力扎进他的胳膊。
  那一刻,我害怕极了,以为失手杀了人,慌忙松手,让铅笔摔落地上。笔尖断在他的胳膊上,他尖叫一声,疼得甩起胳膊。我怕他打我,赶忙往屋外跑。
  来到院门前,我使劲摇晃起门把手,却怎么也打不开。与此同时,外祖父走出屋子,沉下脸色朝我走来,一只手捂着手臂。
  我贴在门前,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越来越近,不用想都知道,他要来教训我。我把头埋在双臂下,只留下缝隙观察他。
  他的脚停在我膝前,“那门不是这么开的。”
  “啊?”我不解地抬起头。
  他把木销往上一抬,向前轻推,门就这么打开了。很难想象在门锁普及的年代,有这样一扇不上锁的门。
  “你以后出门会用到。”
  他没斥责我,我反而担心起他。
  “你...胳膊没事吧?”
  “我可不像你们受点伤就大呼小叫。”
  这是我们那天仅有的对话。之后,我们坐在炕上沉默对视了一下午,紧张的气氛尘埃似的漂浮在空气中,他的目光穿透了我的身体,窥视着我的想法。就这样持续到晚上。他‘哼哧’一声使劲站起身来,左手扶着炕沿,右手撑起腰消失在门帘后。没过多久,他喊我下去吃饭,我没什么胃口,便没搭理他。
  住在这里的第一晚,我没敢睡着,一整夜侧头盯着他,生怕他半夜偷摸下去喝酒。我渐渐体会到父亲的感受。我想睡觉,可是合上眼听到一点动静,又会吓得立即睁开眼。
  外祖父平躺在一抹月色下,让我想起冰棺中的母亲。他可怜吗?我看不出来,只觉得他那天下午让我失望极了。
  胡思乱想令人头脑清醒,尽管我已经困得直打哈欠了。等到脚下的窗户隐约亮起白光,我才知道天都快亮了。大概五点半,外祖父晃了晃肩膀,慢悠悠爬起来。我紧闭双眼,连呼吸也不敢大声,担心他拆穿我在装睡。他没看我一眼,径直朝院里走去,可能急着准备早饭。
  等他再进来叫我,已经七点了,我期间好像真睡着了。
  “起来上学了。”他用手指推醒我。
  我揉眼坐起神,意识仍沉浸在睡梦中,“能帮我拿下衣服吗?”
  “想要什么别和我说,自己去拿。”
  我恍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家了。
  出门前,他塞给我一张皱巴巴地五元钞票,叫我路上买早点吃。他以为学校中午管饭,谁知我不上学了。我本想告诉他别管我,让我当个吃闲饭的外孙女得了。
  我被他关在门外,没地方可去,只好躲在院墙后。想来想去,不如观察下他的一天吧。
  外祖父的生活循规蹈矩,老年人可能全这么混日子。他早上要先在对街喝碗豆腐脑,之后一个小时里,他乐此不疲地往返于早市和老房子间,等把菜篮送回家,又迈出门,穿过几条街走进花鸟市场。
  过路时,他必须看着绿灯过马路,尽管亮着红灯的马路上一辆车也没经过。他在花鸟市场工作,中午饭也在那边解决。
  我的午饭是面包,便宜顶饿,吃不下还能用碎屑喂鸟。没过几天,我和食杂店的老婆婆混熟了,发现她家里有个和我年龄一样大的孙女。她闲下来就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劝我不要总吃没营养的面包。我兜里没钱,扬着嬉笑的脸敷衍过去。
  外祖父要待到一点半准时出来,之后会钻进一辆公交车。他要去哪儿?我不知道,傻愣愣站在院墙后等,大概三点左右,他就回来了。
  但小学五点放学,我得找地方消磨这两小时。我有时躺在一棵树下,有时去桥下逗野猫玩,期间也回过几次家,家里这时候没人,门紧锁着,我没钥匙。父亲好几天没来看我,一定忙得焦头烂额,看来男孩儿的事很重要。
  第二天,第三天,我都表现得很正常,外祖父也被蒙在鼓里,直到被他发现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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