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时间过得飞快。大学校园的生活丰富多彩。运动会闭幕不久，校园又展开演讲比赛。演讲比赛还在同学们津津有味的回忆中，又举行才艺与歌咏比赛。一场接一场的活动，让每个人都有机会展示自己。不知不觉间，美丽的校园，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大雪。
　　大雪是从头一天的半夜悄悄开始下的。清早，第一个到学生公寓门口的学生一声惊呼：“下雪了！”清脆的声音在清晨寂静的公寓楼间回荡，好多窗口一瞬间打开，伸出正在刷牙或洗脸的脑袋，兴奋的惊叫声从一个窗口传向另一个窗口，有人甚至探出只穿着内衣的半截身子，伸手迎接空中仍在飘飞翻卷的雪花。这边是男生公寓，很多男生只草草套上外衣，脚步沓沓冲下楼。楼梯间山摇地动，每栋公寓楼都爆发出相似的节奏。楼与楼之间的草坪与人行道上，白皑皑的积雪已达砖头厚。年轻人像从没见过积雪的南方人似地，纷纷抓起久违了的雪在手上感受着、团弄着。不知谁首先扔出了第一个雪弹，大男孩们像是沉睡在梦中突然惊醒，霎时间雪弹飞舞，惊叫纷纷，发泄青春活力与激情的雪仗吵醒了还睡眼惺忪的大学校园，夜宿在高大雪松枝头的斑鸠、喜鹊、乌鸦等，拍打着僵硬的翅膀冲向天空。只有年龄大的，管理公寓楼的阿姨们缩在臃肿的外套里，静静站在门口，冷眼旁观欢乐而吵闹成一窝蜂的年轻人。女生公寓楼与男生公寓楼的情景大同小异，只是姑娘们没有小伙子们那么疯张和粗野，玩得矜持懒散一些。
　　大雪像是要让年轻人们玩尽兴，一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但雪花也是矜持而性格内敛的姑娘，不管小伙子们如何疯张，如何吵闹，如何兴奋，仍以她轻盈而款款的舞步踏风而落，要摆足她大家闺秀的架子。
　　疯玩的年轻人把狂热的雪仗从公寓楼闹到林荫道、到运动场、到教学楼、到整个大学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有人把嗓子喊哑了，有人把屁股摔痛了，有人满头满身是雪，有人的脖子钻进飞来的雪团，有人冻僵了十指，放在嘴边哈着，有人把冻冰的手冷不防伸进别的衣服里……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清晨的校园沸腾喧闹得如一锅猛火煎熬的粥。
　　大个子张玉贤这天早晨却晕倒在厕所里。陈思远有早晨一起身就立即蹲便池的恶习。他急着要用厕所，张玉贤在厕所里不出来。陈思远憋得在过道里转圈儿，实在憋不住了，去催张玉贤，里边不答应。陈思远以为张玉贤故意开他玩笑，便一脚踢开厕所门。张玉贤一只腿跪便池里，一只腿跪踏在地上，歪倒在厕所狭小的空间里。公寓外边打雪仗闹疯了，而这个宿舍的七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张玉贤抬到刘波床上，帮他穿衣服穿鞋。大家顾不得还没刷牙洗脸，便由王耕田背上，刘波与贺小朋左右帮扶两只胳膊，杜志刚与陈思远抬两条腿，吴明前边开路，戚韶华殿后，急匆匆下楼，穿过疯闹的人群，往大学医务室赶。很多男同学主动跟上来帮忙。
　　张玉贤最近一段时间明显消瘦，回宿舍就爬上去睡床上，懒得说话。歌咏比赛和才艺表演，他原计划拉二胡的，准备了几天，又悄然放弃。同学们问他，他啥也不说。同学们也没在意，却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放医务室病床上，张玉贤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医生忙碌展开急救。张玉贤身躯庞大，王耕田在家也算不错的劳力，这一路背来，累得里边的衣服都湿透了，头上冒热气，满脸汗水。
　　初步检查显示，张玉贤低压四十，高压八十，心跳不足五十。医生诊断为低血糖。立即挂吊瓶补充血糖。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张玉贤慢慢苏醒过来。这时，全班同学几乎都已赶来，病房内外，围得满满的。张玉贤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意识也随之清醒。看到护士和同学们，他明白了是咋回事，依然闭上眼睛。围在近旁的同学都看到了大个子的眼角，滚出一串串泪水。
　　“大个子，你咋回事儿，为啥会突然晕倒？”王耕田俯身问他。他俩上下铺，关系处得自然最近。张玉贤只是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医生过来观察病人，见病人已苏醒，便对围着的学生们说：“没啥大的问题，只要醒过来就不要紧了。这位同学是严重贫血导致一系列的反应，血压低，心跳慢，早晨空腹上厕所蹲着，血糖太低，一时就昏迷了。好在发现的及时，输两瓶糖，再补补血，就可以了。”
　　开学之初的张玉贤壮得像头公牛，现在虽说瘦点，也不至于像弱不禁风的女子吧，这样的身体，会贫血吗？听医生说没啥大问题，同学们渐渐散去。只剩下王耕田等舍友们了，陈思远再次问张玉贤，张玉贤指他的贴身上衣口袋，吴明伸手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餐票，十几块零钱和一个红皮面的小本本。这个小本本一下让大家傻眼了。
　　这是个卖血证！本本里一长串记录，全是每次卖血的记录和确切的日期。小本本在同学们手里传阅着，急救室里鸦雀无声。大玻璃窗外，雪花仍不紧不慢地飞舞着，杜志刚首先开口：“大个子，你傻呀你。有啥困难告诉大家，大家想办法帮你。你咋偷偷去卖血呢？不到一个月，你卖了十六次血。你不要命了？”
　　张玉贤这才开口说话：“我爹生病住院，得的是肝癌。家里本来就穷，哪有钱看病。老婆写信要钱，我去哪儿弄钱？没法子呀。”
　　“没钱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总不至于你也把命搭进去吧？”
　　“我们这些当民办教师的，谁有存钱？谁不是工资没领早就花光了？你们谁比我宽余？想我这身体壮，抽点血怕啥。”张玉贤有气无力地说。听了张玉贤的话，大家心里都酸酸的。是啊，一月二十多块钱工资，人人拖家带口，提起钱，个个紧张啊。宿舍里八个人，除了杜志刚老婆有工作，他有依靠。其它人，谁不是省吃俭用，一块钱当两块钱花？去餐厅，吃最便宜实惠的饭菜，抽烟的，抽农民一个档次的烟。结伴上街，只是闲逛，谁也没能力请同学下顿小馆子。代培生们是一群特殊的大学生，根本不能与应届考上的大学生们比。他们身后有父母的供养与呵护，除了自己无忧无虑地学习、生活，再没有任何负担。而这群人，只能自己节衣缩食。
　　张玉贤为老父亲治病，不停卖血晕倒在厕所里的消息，经吴明的快嘴，一上午几乎传遍了大学校园。
　　很多女孩子感动得哭了。认识和不认识的，不分学科与年级，同学们先是一群群去医务室看望张玉贤。有人买两样营养品，有人直接送点钱。一场更大规模更令张玉贤感动的行动正在悄悄酝酿。
　　学生会主席首先带头行动起来。他把张玉贤的情况详细调查清楚以后，写成广播稿，送广播室对全校广播。在他的主持下，成立募捐委员会，号召全校师生为张玉贤捐款。
　　这个大雪纷飞、寒冷的冬天啊，张玉贤同学的孝心像一股暖流，感动着每一个年轻人。煽情的广播稿从夹杂着哽咽声的女孩子嘴里朗读出来，通过大喇叭，传遍大学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清晨，我们的张玉贤同学晕倒在厕所里。同学们从他身上找到一本卖血记录。短短一个月里，张玉贤同学竟然偷偷卖了十六次血！他为什么不顾自己的身体甚至生命而要去悄悄卖血呢？我在此郑重地告诉同学们。张玉贤同学的老父亲病倒了，躺在医院里，没有钱来医治。张玉贤同学不能眼看着养育他的老父亲从此倒下。他要与时间赛跑，抢救自己含辛茹苦的父亲。没有钱，他毅然选择卖血。十六次卖血，几乎抽空了他的身体。因此，他扛不住了，他晕倒在这个寒冷冬天的清晨。这就是今天清晨张玉贤同学晕倒背后的辛酸故事！亲爱的同学们，父母给了我们生命，又含辛茹苦抚育我们成长，当我们的父母亲老了、病了、无力再劳动工作了，我们应该怎样孝敬父母？张玉贤同学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百善孝为先。古人有朱十割肝、卧冰取鲤，孝感天地的故事流传至今。能够不惜生命孝敬父母的人，必然是善良的、高尚的、富有爱心的人，也必然成为我们这个社会的栋梁。向张玉贤同学致敬，向张玉贤同学问好，向张玉贤同学学习！让我们伸出温暖的双手，帮助张玉贤同学度过难关。涓涓细流，汇成江河，点点爱心，汇集起来，就是爱的大海！众志成城，可铸磐石……”
　　教室、图书阅览室、餐厅、公寓楼门口、甚至校园内大道的什字路口，同学们冒着纷纷扬扬的漫天大雪，抱着赶制的捐款箱，感动的火焰燃烧着每一个聆听到广播的人。男女同学、甚至大学的工作人员、老师、教授，大家纷纷向捐款箱投进身上的零钱。爱心汇集成的暖流在大学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流淌着，让这个雪花飞舞的冬天像夏天一样火热，一样充满爱的激情。谁言寒冬萧杀，大地了无生机；谁言冬风无情，摧残了花与草的生命，来我们的校园感受吧，苍松翠柏依然挺立；女贞与金桂仍然欣欣向荣，绿叶婆娑；腊梅的枝头蓓蕾孕育，要在下一个风与雪的拥抱中怒放。年轻学子们的心中，永远拥有一个繁花似锦、和风沐浴、生机盎然的温暖春天！
　　张玉贤的家也是偏僻的农村。在这个地区的六县一区里，他所在的县域背靠秦岭主脉，环境条件算最差的，属高寒山区。庄稼只长一季，十月以后，至来年二月底，土地基本冻实，只要下一场大雪，积雪到来年阳春才消。田野里只生长玉米、土豆和几种耐高寒的豆类。小麦产量太低，基本不种，有些人家种些燕麦，也只能拌柿皮磨炒面吃。玉米和土豆是生活中的主食。但核桃和柿饼却是全地区最出名的。核桃以薄皮、绵瓤，无虫、油质含量高而成为本地区的外贸特产，深受国内外市场的青睐。柿饼甜而无核，家家户户每年出产一两千斤。核桃和柿饼支撑一方农村经济。做柿饼剩余的下脚料柿皮，晒干与柿饼装一起，上霜，成为小孩的零食。与炒熟的燕麦或者包米磨在一起，就是学生上学或大人进山的干粮，久置不坏，吃几口就饱。微涩而香甜。
　　自然环境差，土地也是半坡地，人均又不多，人们生活便很清苦。张玉贤三兄弟，他是老三。大哥玉山娶过一房媳妇，过三年就死了，留下一个儿子。父子两人过得一年只有半年能吃饱饭。二哥玉平老实且有些智障，一直娶不到媳妇。跟爹娘在一起过日子。张玉贤当民办教师，算是村里的能人，娶了邻村最漂亮的姑娘。但民办教师看着是工作人，实际是穷农民，日子捉襟见肘。两个儿子先后来到这个小家，生活更显艰难。今年考上地区师范，上学的钱，还是媳妇回娘家借的。媳妇叫雷俊芳，娘家哥领着村里的年轻人在县城建筑公司干苦力，手头活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