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沐王司马浩宁这些日子都是半夜方回内宅，所以他也没有回正房，而是到一名小妾所在的偏院里休息。
　　司马浩宁心事重重，在床上辗转难眠，才勉强合眼，忽然感觉有人用力拍他：“王爷，王爷，沐王爷，请醒醒！”
　　司马浩宁一下惊醒，睁开双眼，朦胧中赫然看见一个蒙面人站在床头，不禁吃了一惊，喝道：“你是何人？怎敢闯入王府？”
　　那人举起一只手，手心向着他，在微弱的光线下，只见其掌心金光闪闪，那是一枚巴掌大的金牌，金牌中心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
　　司马浩宁更是大吃一惊，他当然明白这枚金牌意味着什么：“你究竟是何人？意欲何为？”
　　那人冷冷道：“王爷既已认出我手上的金牌，当明白我为何而来。”
　　司马浩宁冷笑道：“大胆！你竟敢伪诏，想谋害本王吗？”
　　那人淡淡道：“沐王殿下乃王上的亲兄弟，王上向来重情重义，为臣下者又怎会夺情？请王爷起来说话吧。”
　　司马浩宁这才发现，原来躺在身边的小妾已不知去向，不禁又惊又怒，惊的是自己居然毫无觉察，怒的是眼前之人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司马浩宁绝不能放过他。
　　司马浩宁努力冷静下来，披衣而起。此时，院外传来更鼓之声，已是四更天了，天快亮了。
　　黑衣人把房中灯点亮了，然后转过身来，其蒙面巾已不知在何时已取下了。他看着司马浩宁，拱手道：“沐王爷，在下苏彦，御前京尹都护，凉州特使，钦差副使，深夜唐突来访，惊扰了殿下清梦，请殿下莫怪！”
　　苏彦，这个名字，司马浩宁听说过了。他冷哼一声，说道：“你既已知错，便该速速离去。在本王面前露了形迹，本王还能轻饶了你？”
　　苏彦淡淡一笑，说道：“在下并不介意将来王爷的报复。为君之臣，当忠君之事！在下有要事与王爷相商，事情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
　　司马浩宁冷冷说道：“有什么事，明日天亮到堂上再说吧。”
　　“王爷，在下既已来了，王爷也睡不成了，就不要再等明日了。请王爷放心，王爷的如夫人已在下官的属下的保护之下，安然无恙！”
　　司马浩宁怒视着他：“你敢动她一个手指头，本王饶不了你！”
　　苏彦淡淡说道：“请王爷放心，在下连如夫人的一条头发丝也没有碰，在下的属下也一样。”
　　司马浩宁冷笑：“好一个狂妄之徒！难道本王还能让你全身而退吗？”
　　苏彦仍是淡淡的笑容：“在下并不在意是否能全身而退。不过，王爷必然会在意是否能保持全家大小的平安吧？”
　　司马浩宁大怒：“大胆狂徒！你竟敢威胁本王！”
　　苏彦冷笑：“王爷在调动宁州军到凉州之时，当有想到这个后果吧？”
　　“你！”司马浩宁大惊，不知道对方究竟了解多少。
　　苏彦慢慢说道：“王爷大概以为，在下是以方才在书房外所听到的事情来推断的吧？”
　　司马浩宁又是一愣，原来刚才在书房中商议的时候，已有人在暗中埋伏了？
　　苏彦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非也，非也，在下早在钦差还没有离京的时候，已经看到王爷派到凉州的两位副将了。而如今，其中的一位副将已在上京的途中，难道王爷不打算在他之前，先面见王上，解释此事吗？”
　　司马浩宁脸色微微一变，冷笑道：“历年以来，不管朝内朝外，要暗箭伤人者多了。就凭区区副将之一面之词，又能伤得了本王半分么？”
　　苏彦点点头：“嗯，确实，王爷完全可以反口说，是被属下诬陷的。而那位主告的副将却会因私自带兵到凉州图谋不轨而被抄家灭族。”
　　司马浩宁冷冷一笑。
　　苏彦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王爷可曾想过，王上为何不等宁州兵动才令永州兵发宁州？”
　　司马浩宁冷冷地看着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苏彦又说道：“王爷可曾想过，王上为何仍会加封王爷为汉昭王？”
　　司马浩宁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王爷是否还记得？王上当年以五万之兵力克大梁十万众于楚国界外，威镇八方，那时，那些一直对我大楚虎视眈眈之国再也不敢对我大楚轻言动兵。”
　　司马浩宁沉默了。
　　“王爷，同室操戈，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王上以楚国为重，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王爷难道忍心，让跟随您多年、出生入死的将士，并非为国捐躯，而是倒在自己人的刀斧之下吗？”
　　司马浩宁仍是沉默不语。
　　“王爷，您真的认为，凤大将军只是派了叶将军和区区五百卒来宁州吗？而叶将军为何敢冒险独自来宁州？因为叶将军不相信，同为楚国血肉兄弟的十万宁州将士都会叛国叛君。”苏彦深深地看着司马浩宁，“在下也不相信。尤其是今日看到将士们因为王上的封赏而欢呼雀跃之时。”
　　司马浩宁脸色又是一变。
　　苏彦紧接着说道：“王爷原来的计划本来也很周详。若凉州有变，王爷派出宁州军相助，合情合理。即便有人质疑王爷擅自动兵跨州行事，但也可解释为事出有因，事出紧迫，不得已而为之。若王爷平定凉州之变，再开仓赈灾，百姓必是欢欣拥戴，而王上也会对王爷感激不尽。然后呢，太上王和朝中重臣必然会质疑王上的治国之道。若是‘德不配位，可取而代之’，到那时，王上也只能退让贤能了。”苏彦停了下来，深深地看着司马浩宁。
　　司马浩宁仍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苏彦叹了一口气，说道：“王爷是否知道，慎王自一年多前弃国而去，却又于三个月前悄悄回了燕京？他回京之后，做了很多事情，包括暗中与汉阳王会面，若凉州有变，王爷以为，所有对大楚怀有野心之人，会躺着不动，坐看王爷收拾局面吗？若梁国和西鲁国乘乱一起出兵进犯，我大楚将会面临什么情况？”
　　司马浩宁默默不语，但额上却渗出了汗珠。他也曾考虑过敌国可能会乘机进犯，因此，他计划要凉州之事速战速决，绝不能拖延。但他没有想到司马浩飞已潜回燕京，那么，凉州之事很有可能会提早泄露出去。
　　苏彦说道：“王爷是否知道，如今凉州牧宋卫乔在何处吗？”
　　司马浩宁的脸色又是一变，哑声道：“你想对本王怎样？”
　　苏彦淡淡道：“若苏彦要对王爷不利，方才便不会把王爷唤醒了。”
　　司马浩宁心中一懔，知道他所言不虚。如果苏彦要杀他早就动手了。半晌，司马浩宁哑声道：“你究竟要如何？”
　　苏彦凝神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说道：“王上看重手足之情，苏彦请王爷接受钦差大人的建议，随同钦差大人回京面圣受封。王爷有任何进言，请当面告于王上。苏彦相信，王上也希望与王爷当面好好谈一谈。”
　　“那么宁州呢？”
　　“宁州的安排？王爷比在下更清楚应该怎么做。”
　　司马浩宁沉默了，半晌才又问道：“他的意思呢？”
　　苏彦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王上曾言，若沐王需要下官和叶将军协防宁州，可留下官与叶将军于宁州，直到王爷返回或王上有新的安排。”
　　司马浩宁冷笑道：“所以，你是来夺本王的兵权的？你以为宁州军会听你的吗？”
　　苏彦淡淡一笑：“下官从未带过兵，也从没想过要夺什么兵权。在下也不相信宁州军会听从下官的调度。但是，下官相信，宁州将士对我大楚，对王上的忠心！”
　　司马浩宁呆了呆，默然了。
　　苏彦说道：“在下要说的话，都已说完了，请王爷好好思量。”说完，转身便要走。
　　司马浩宁一愣，脱口问：“你要去哪里？”
　　苏彦说：“回房睡觉。在下已经有十几日没有好好睡觉了。”是的，自从离京之后，他几乎没有一天睡过两个时辰的。
　　“就这样？”
　　苏彦回过头来，淡然道：“就这样。王爷有什么吩咐吗？”
　　“你就不怕本王马上下令宁州出兵发难吗？”
　　“王爷手上仍有兵权，你要调动宁州军，随时都可以。”苏彦淡淡道，“但在下和王上一样，相信王爷，也相信宁州将士的判断力，他们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司马浩宁呆在当场。
　　苏彦拱了拱手，说道：“下官告辞了，请王爷继续休息。对了，您的如夫人在外面的小偏房里，请王爷把她接回房吧。下官鲁莽了，请王爷莫怪！”说完，他真的推门而去了。
　　司马浩宁呆呆地看着又重新被掩上的房门。院里院外一片寂静，而窗外，天际已露出淡淡的鱼肚白。
　　而当晚的凉州城里，也有很多人彻夜未眠。
　　五日前，钦差大人凤翎到达凉州，见了凉州牧宋卫乔，寒暄几句后，便提出在凉州城中央最热闹的街道上搭建高台，以作颁旨并嘉奖典礼之用。宋卫乔自然一口答应。
　　钦差大人一行被迎入凉州牧的府内殷勤接待，凤翎也毫不客气，除了美女之外，美酒佳肴一一受了。凉州牧暗暗高兴，本来还有点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搭建高台的事情由凉州府衙负责，凤翎另外派了一名下属监督工程，指令务必于二十六日前搭好。钦差大人的特派员为了保证工程顺利进行，提出非常优渥的招工条件：所有参与搭建高台的民工一律管吃管喝，完工后还有丰厚的工钱。很快便招来了一百多名民工。凉州府衙虽然很心疼那些银子，但是在钦差大人的眼皮之下，只能咬牙接受。
　　同时，在凉州城外各显眼处贴出告示，宣布钦差大人将于二十六日为凉州府赈灾有功之人公开嘉奖，届时所有凉州官员，不论官阶高低，除了当日需要执行指定事务的人外，都要列席观礼，并且，欢迎凉州广大百姓也到场观礼，礼毕之后，还会发放王上给凉州百姓的慰问品。只要到场，人人都有一份，包括抱在怀里的婴儿。很快，这个消息便传遍了凉州城内外，甚至传到了邻州。
　　在搭建高台期间，借口为了确定各阶各级官员应得的封赏，钦差大人每日都到凉州府衙接见各级官员，和他们一聊就是半日。前三日，都是不分官职高低，聚于府衙大堂上，凤翎提出论题，由凉州的官员自由讨论。有时，凤翎会随便挑选某人作答。每个人所说的话，都有人暗暗记录下来。晚上，凤翎翻阅记录，考虑第二日的话题。如此这般，到第四日，凤翎则分别和某些官员单独交谈，弄得凉州牧心里又是忐忑不安起来。好在凤翎单独约谈的官员之中，也有宋卫乔的心腹，谈话毕，便马上暗暗向凉州牧报告了。而宋卫乔得到的报告却是五花八门的，令人摸不着头脑。因为凤翎的问题没什么特别的，有时候问的是官员家中的情况，如家里几口人，家住何处，生活如何，日常都喜欢做些什么；有时候则问在任几年了；若不是凉州本地人，则又问最近回乡探亲的事情。几乎没有涉及到凉州赈灾的事情。于是，宋卫乔及其党羽便猜想，大概钦差大人也只是为了应付王上的任务，做做样子的。而且，宋卫乔逢年过节的也没少往京城里送礼，其中就包括了凤府。他相信凤子乔不会不给他点面子的。再说了，这位小凤大人是来凉州嘉奖的，又不是来查赈灾账目的，只要好好招待，回去时再送上厚礼，将来在朝中也可以为他说些好话。何况，朝野上下都知道，凤翎凤大人和王上自小交好，更是王上的心腹大臣，只要把凤翎讨好了，就等于把王上也讨好了，将来加官进爵的事情就顺风顺水了。况且，还有宁州的沐王做后备之选呢。宋卫乔对自己的前途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