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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渡 劫 5

作品名称:渡 劫 之 路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02-16 20:14:25      字数:4728

  梁云又在老辰光醒来,窗外还一片漆黑。他等待着天慢慢亮起来,在脑海中想象着窗外遥远的西南諸峰,从黑暗中挣扎出来。
  他在第二次手术后,已从医院回到家里休养。他本来对这次手术寄予了极大的希望,甚至相信只要把绑带一拆,就能行动自如,就可重新上船,未婚妻春霞也许还会回到他的身边。可医生已明确告诉他:他的其中一条腿恢复功能的希望,已几乎为零。这意味着,他虽有一米八几的个子,但将永远是一个瘸子,甚至要永远坐在轮椅里。他刚失去了未婚妻,又要让他失去伟岸、阳光的外表!这对他来说,的确是有些太残酷了。
  当想到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只会连累母亲时,双眼里渐渐地聚满泪水。半年前他还认为自己属不幸之中的大幸,曾写——
  
  天宥我兮免大祸……
  
  而如今他躺在床上,天天仰望着天花板,想像着窗外高高的天穹和太阳、月亮,陆续地写下一段一段直白的文字,只是真实地记录了心境的变化。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下,没有心绪去推敲表达的形式和文字的音韵之美。
  
  ——天啊,天啊!
  你要怎样剝夺我?
  
  ——太阳啊,你总光芒万丈
  可我却处于黑暗中
  
  ——我多么希望真有灵魂
  那我就死也无憾
  因为不死的灵魂
  可以永远反抗命运!
  
  ——天上也许出现了二个太阳
  否则,怎么会
  什么都像要燃烧了一样!
  (一连几天的40度以上的高温,在当时根本没空调的情况下,躺着不能动弹的他胸闷得像快要死掉了一样。)
  
  ——什么都要熔化了
  包括人的思想
  它也从我的头发根里
  钻出来跑掉了
  
  ——为什么要把男人比作太阳
  又把女人比作月亮
  太阳永远追不上月亮
  有时眼看着就要追上
  当太阳从大海跳起
  月亮刚走到天顶处
  然而,太阳再前进一步
  月亮则消失于苍穹中
  
  ——我又抬头看月亮
  你是多么谦虚
  仅露出弯弯一线
  可谁都知道你是月亮
  
  ——高天啊
  你该说些什么
  为什么这样沉默?
  
  “你又想到什么了?”母亲进房来,见他眼里有泪水时,问他道。
  他摇了摇头道:“妈,我没有想她。真的,我不会再想她。”可他含在眼皮里的泪水更多了起来。
  
  母亲瞒着他去找了春霞。
  “是你儿子先对不起我!是他在外面有女人。”当母亲恳求春霞别离开她儿子时,春霞说出了自认为无可辩驳的理由。
  “你不能冤枉他。”母亲心中虽然也一直责怪着从没谋面的白梦,但她相信儿子的解释,并不认为儿子真的会有什么不道德的出格行为。而且,她注意到儿子在痛苦中、在梦中,始终呼喊的是她春霞,决不是其他什么人。
  “冤枉不冤枉,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春霞冷冰冰地道。
  “他不是向你解释过那天情况了吗?”母亲委曲地道。
  “谁会相信?”春霞冷笑了一声道,“他是想把我当小孩哄。当然,你总是会相信自己的宝贝儿子的。”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母亲感到有点吃惊,想不到这个以前嘴相当甜的小姑娘,竟变得如此无礼起来。
  “他把我当傻瓜,”春霞又道,“世界上没有这种人的,为一个不相识的女人,跑几百公里去接她!”
  “他没有说不认识她,他也没有跑几百公里。”母亲继续为儿子辩护道。
  春霞也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分了,但想了想后又有点歹毒地道:“那么说为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总对了吧?”
  “随你说吧!”母亲也有点生气,后悔过去看错了人了,连连叹气。
  “在你眼里,两个儿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春霞不饶人地道,“可他们到底好在哪里?一个赚黑心钱,反被人家吭了。一个最门花女人,不知要踏几头船。哪个是好的?”
  “你……”母亲气得再没有说什么,就离开春霞回来了。但她没有把这次与春霞见面的事告诉儿子,只是劝说儿子,不要再去想她了。儿子却仍给春霞写着信,这都是在他感觉腿好像有点好转时写的,当然这仅是他的自我感觉,他很快就发觉自己并无什么好转,或者说,这也许是腿正在好转中的一种反反复复,也可能仅是他过度思想下的一种幻觉。
  
  春霞好像铁了心,没有回过他一封信。她外婆说她这样抛弃一个病人是不道德时,她反而指责起外婆的思想道德观念太陈旧。“外婆,你少管我的事,你根本不理解我们这代人的思想观念。”她还道,“难道就这样一辈子服侍他吗?”在她看来,让一个天性爱欢乐的如花似玉的现代女性,守着一个既无钱、又无法工作、脾气又很坏的残废人,那才是最不道德的。
  “人家也会笑我的!”她又对外婆说。她认为周围人、特别是包括她同学在内的同龄人都会看不起她、取笑她的,一个貌美如玉的年轻姑娘,怎么会嫁一个双腿都残废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也真的是身不由己啊!
  “我不愿作旧道德的牺牲品!”她对外婆最后这样说。当然,在她离开梁云后,有时也会想到昔日与梁云在一起时的欢乐时光,也会想到出事那天的情境,这个时候就会攒眉蹙额,流露出无限幽怨的样子,眸子里也一时间会失去光泽。但很快她就会调正好自己的情绪,想到那些天里自己成天成夜地服侍他,也已经够对得起他了。当想到新结识的朋友,双目重新放出欢天喜地的光辉,仿佛她的天性里只有欢乐。
  
  在春霞的外婆来探望之前,梁云一点也不知道春霞的情况。就在他很想知道一下她的近况时,他又给春霞写了封信,把这当作唯一的要求,可春霞仍然没有给他回信。他是那么地伤心,春霞连一点近况也不愿意告诉他,让他感到仿佛跌进了千丈深渊的冰穴中。他头脑里也常常出现春霞告诉他的,荒无人烟、寸草不生的广漠无边的戈壁滩,他独自游走于这万古悲凉之地,只有死神伺伏而行,死神有时展开黑衣,使他身处于长夜的黑暗之中。
  那天,春霞的外婆来看望他时,一面责怪着自己的外孙女,一面安慰着梁云,告诉了他一些春霞的近况。原来春霞在报纸上看到了一条招聘年轻女秘书的消息时,就去应聘,一下就被人家选中了。她不顾一切地辞去了原有的工作,去了这家外资公司上班。显然,美貌也是一种天然财富。洋经理在她上班的第一天晚上,就把她带到本地一家最豪华酒店的歌舞厅。
  此后,梁云在给她的信中,除了仍痴心地希望她回到他身边外,还表示了有点为她担忧的意思。梁云信中的担忧,也是平时春霞外婆嘴里唠叨的主要内容。外婆总认为,那个已有家小的洋经理花钱供她吃喝玩乐,一定是对她另有所图的。外婆对她最近学会的撒谎,更是深感不安。春霞几乎天天半夜回家,但总说在公司加班。
  看了他的这些信,春霞只觉得他太缺乏自知之明、太不自量力,但也有点感到他的可怜。当然,她绝不会因此而放弃已到手的、令多少同龄人羡慕的“至尊至贵”的生活。她想到那天在那家豪华酒店的入口处,光亮如镜的大理石在幽暗的灯光下泛出降红色的微光。当他们款款步入时,她有一种飘飘然感,又一次感到自己抉择的正确性。对梁云仅有的一点点怜悯心,此时也消散殆尽了。
  那点怜悯心,她也感到不足以抵消周围人的讥笑压力的。
  不久在月神酒吧,春霞终于滚进了一个蓝眼睛高鼻子的洋人怀里。当然,她并知道正是这月神酒吧,白梦被田力玷污的。洋经理把她带到这小酒吧来是调调口味的,有时他们还去一般市民光顾的小吃街,目的在于回归一下“自然”,寻点野趣。这天,当洋经理把宽大的手摸进她脐腹下去时,尽管她已有所思想准备,还是感到自尊心的失落。这天回到家,她终于给梁云写起回信。她求他不要再来信了,她已不可能再回到他身边,也劝他不必为自己担心。信上还赤裸裸地写道:过去她爱他、乃至崇拜他,只是因为他魁伟、潇洒,像个电影明星;又有钱、出手也阔绰,又像个“大款”。而现在他什么也没有了,已不可能让她过上像样的生活。她也不是那种具有自我牺牲的传统女性,怎么可能再爱他呢?再说就算他没有残废,也没有被骗光钱,也不可能为她提供如今她所享受的“更上档次的”生活的。她更在信上说,她已想明白了,自己不太适合做一个海员的妻子。她的确有自知之明,或者说,她已听过了陆志荣与妻子李佩兰之间的那场“婚姻危机”的风波,清楚了要做一个常年在海上漂泊的国际海员的妻子,必须要耐得寂寞,否则也会风波不断。可她也请他原谅,她说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信写完后,她也的确好久不能使自己高兴起来。可她无法抵制广告和金钱世界的诱惑,虽然也感到,很难做到内心平静地去享受广告所宣扬的那种了至尊至贵”的生活了。在很长一段时间中,脑子里总出现梁云痛苦的影子。
  
  梁云在内心中痛苦挣扎着时,听到母亲说春霞来信时,他的双眼顿时发亮起来,接过信的手也有些发抖。他没立即拆信,母亲看着他,意识到了什么,就退出了房间去。母亲一走后,他迅速地拆开了信,但没看两行,他脸色已变得像纸一样煞白了。他放下信时,忍着泪垂头不语。他又想到那次画画算命的事。当时算出来妻子会离他而去,当时他一点也不相信,因为那时春霞对他几乎到达崇拜地步的爱,总使他认为,只要自己对春霞不离不弃,那俩人一定就能天长地久下去!还想“难道真有宿命吗?”当时他真的一点也不相信春霞会离他而去的啊!
  “宿命!”他在心里痛苦地叫着。
  他感到自己的“渡劫”已彻底失败了。在他感觉中,自己还没有像“修真渡劫”的巨蟒那样拼命向长空一跃,或者说,还藏在洞中修炼时,就被上天发现,就让天雷来轰击它,把它碎尸万段了。
  “宿命!宿命……”他心中仿佛对命运之神充满了愤怒。
  
  母亲假装着扫地走进他的房间,见他毫无反应,也不说话,默默地扫着地,但她好像要扫到天荒地老似的。
  “妈,”他终于忍不住地对假装扫地的母亲道,“春霞不会再回来了。”
  “我怕也是这样的,”母亲说得很小心。
  “我怕她会上当。”他痛苦、不安地道。
  “忘了她吧!”母亲心痛万分地看着他道。
  “嗯。”可他怎么忘得了在他昏迷的五天五夜中,在他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那段日子里,春霞日日夜夜地对他的悉心照料?也忘不了昔日在一起时的那些欢乐时光,他甚至能回忆得起过去的点点滴滴。他又痛苦地道,“我为什么要对她发脾气啊!”他又陷入了深深地自责中,也怨恨老天对他的不公平:既然要让他们如此的痛苦分手,又何必要安排他们相识?“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他喃喃地连说了几声。
  “她在信上到底怎么说的?”看着儿子痛苦的样子,母亲追问道。
  “妈,我忘不了她为我做过的一切。”他痛苦地道。
  “可她再好,也已没有用了。”母亲想到了那日去找春霞时,春霞对她的无礼态度和对儿子的蛮横、无理的指责,深叹了一口气道,“她当初肯那样地服侍你,是她刚犯下了错误,是想赎她的“罪”,后来时间一长她就不这样想了。”
  “妈,你不要怪她,”他悲伤地道,“看我这个样子,还能给她什么?只会拖累了她,带给她无穷无尽的痛苦。”
  “你又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真不会好了的?”母亲总相信他还是会慢慢好起来的,她也已经无数次地在心中向已死去的丈夫哀告:你救救你可怜的儿子吧!在她心目中,丈夫已获得了无所不能的本事。这也是浸透在中国人血液里的东西(祖宗崇拜),认为死去的先人仿佛已有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通,并且他们也会关心自己的子孙后代。因此,每当遇到了难关,就会哀求列祖列宗的拯救和保佑。这时,她好像终于想起了死去的父亲在梦中让她做的那件事,就是让她劝阻梁云这天不要出去相亲。她心惊肉跳地想道:难道父亲早就知道这是一次会把儿子拖入一场灾难的约会。此时此刻细想来,当时也曾想到过父亲的这意思,只是由于自己急于要儿子结婚成家,自然把它否定掉了,反而认为怎么也想不起来父亲的话了。(此时,她还没意识到,这梦也许正是她过度担忧所致的。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一边自责着“我太糊涂”,一边又指责起春霞太狠心。
  “妈,你不要说了。”他不愿意母亲过多地责怪春霞。
  但母亲又偏要怨恨春霞,甚至竟这样说起来:“现在的年轻姑娘就是不想好好过日子,只喜欢无聊的事。你想想开吧,我看她也没有什么好,我早就看出来了,她只是个好吃懒做、大手大脚花钱的人,不是个会当家过日子的人。就是正式结了婚,也有你苦吃的。现在想来,你成现在这个样子,正是她害的。”
  “妈,你别说了。”这时他痛苦万分,又非常绝望地道,“我不相信这些都是真的!”他多希望眼前的一切,仅是一个长长的梦。
  母亲终于默然起来,过了一会,才拿着扫帚出去了。
  他看着自己不能动弹的双腿,想到过去的一切都已随风而逝,满是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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