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一天我正在外出旅行的途中，接到一个电话。电话说在网上看到我的简历，问我可以到外地工作吗？他们公司现在招聘厂长和机械工程师。
　　打电话的人姓赖，听声音是个年轻人，可听说话的口气好像是个老板，于是我问道：“您是公司老板吗？”他犹豫一下答道：“不是，老板是我爸。”
　　打电话给我的是赖家的老二，他告诉我公司生产全套水泥制砖设备，工厂规模不大，有十几个人。这种设备不算是简单的机械设备，不知道这么小的企业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我答应他一星期后过去看看，他听了说道，好！您什么时候过来打电话，我去车站接您。
　　我这些年接触的是大城市的民营企业，这个公司在离天津几百里的县里，因此也想知道小地方的私企是什么样子，很想过去看看。
　　等候在长途车站的赖老二见面就告诉我，工厂原来是他哥在管着，现在他哥不干了；他老爹又接手了。主要原因是一个姓周的车间主任领着人和他俩对着干，他们一直想找人替换他，可是很难找到。
　　这家公司坐落在县城东面四五里的一个小村庄旁边。赖老二开车拉着我在靠近公路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大门停下了，里面便是百全机械公司了。进去后迎面是一间厂房，北面的一排平房，是公司办公室和老板一家住的地方。
　　赖家老二领我到公司办公室，便去喊他的父亲。屋子挺大，但看上去不像是办公室；迎面一张八仙桌，桌子边摆着两把仿黄花梨的太师椅，两旁也没有沙发，放的也是这种木质的椅子；墙上还挂满字画。如果不是靠近窗户前的两张办公桌上的电脑，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公司的办公室。
　　这时走进一位瘦高个的老人，他招呼我坐下后径直走到八仙桌旁坐下。赖老板六十多岁，短发，脸上布满皱纹，两只浑浊的小眼睛在打量着我。我感觉时代在倒退，眼前不是在应聘，好像到了一个老财主家做客。
　　我介绍了自己的情况；赖老板听后问道：“你是应聘厂长还是工程师呢？”我笑答:“你们这里最需要哪个呢？”他回答都需要，我笑道:“我就厂长兼工程师吧！”他听了高兴地连连点头说，好！好！
　　接下来赖老板告诉我，他是倒卖废油管发的财，后来建了这个小工厂。前两年交给两个儿子来管；可是这两个小子只会瞎鬼，不仅没挣钱还赔了不少；他一看不行，自己便又出马了。我说：“这两年企业也是不好干。”他晃晃脑袋说：“也不是这样！他俩赚不到钱，还尽和工人干仗，弄得厂里没有几个人了。没人干活还赚个屁钱！这不干了十来年的车间主任也非要辞职不干了。”
　　我感觉到车间主任是个关键人物；第二天上班马上来到了车间，我数了一下，车间里只有八个人在干活。
　　车间主任周师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他见到我走过来，放下手中的活笑嘻嘻地说道：“厂长，有何指示？”我笑道：“有大主任在这，还用我发什么指示啊！怎么干活的才这么几个人？”他冷笑道：“除去歇班的，就剩下这几给人了，没办法，工人都不愿意在这干了，也就是没人要的老头和妇女了还在这混！我递上去辞职报告一个月了，还没有批。”我听了问道：“主任是什么原因也要走？”他答道：“能有什么原因，就是嫌挣钱少呗，到时候不给涨工资，谁还愿意在这呆着啊！”
　　这时他向四周望了望，小声说：“老先生，我看您了也挺实在的，我劝你一句，赶紧走人，不要在这里干了。”我听后吃了一惊，忙问道：“为什么？”他盯着我的眼睛说道：“干了也白干，到时候不给你钱，闹好了能给你一半工资就不错了；以上走了好几拨了，都是你们外地人。我们都是本乡本土的还好些，可是如果辞职了，欠你的工资就甭想要回来了。我去年这点工资还让赖老大扣了五千，说什么我没有完成车间任务，根本不讲理！气得我和他干了一架，到现在也没给。”我听了说道：“还有这种事情，谢谢你告诉我。”
　　我从他的眼中看出，周师傅没有说假话；这种事情我也听说过，尤其在小地方。但我也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似乎不太欢迎我的到来。接下来我向周师傅询问了车间的生产情况；他告诉我眼下正在给一个客户加工一台制砖机，如果这几个人干恐怕很难按期完成。
　　这天我正在生产技术办公室熟悉电脑里的图纸；赖老板兴致勃勃走进来，高声对我说道：“张工!明天和我去趟北京，有个客户要定几台砖机!”
　　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司机小王拉着我和赖老板在围着北京的高速公路上走着，沿途是一片片的高楼大厦。
　　赖老板叮嘱我说；张工!一会到了那里，客户问什么你也别吱声，一切听我的。
　　客户在北京远郊区的一个乡镇，是一个老客户给介绍的。用户是一家砖窑，因为环境污染马上要砍掉了，准备转产生产水泥砖。
　　我们的车开进一个挺大的四合院，里面是一色的仿古建筑。如果不是院子里的几辆轿车，给人感觉是进了老北京的王爷府。
　　砖窑的老板迎了出来，把我们领进一个很大的办公室；里面装潢的富丽堂皇，房间里的仿古红木家具，让人仿佛进入古代官宦家的住宅。屋内左边是会客区，精工雕刻的大茶几上面放着一套紫砂陶的茶具；右面是一个宽大笨重的老板台，上面摆放着一颗玉石雕琢的大白菜。
　　我坐在红木的椅子上，听着两个老板在谈生意。砖窑老板姓付，付老板也有六十来岁了，长相挺富态，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付老板讲他准备上四条生产线，先暂时定两台。双方在价格上没有过多的争执；付老板也很会谈生意，因为过多的压低价格没有实际意义；如果赖老板因此偷工减料反倒不划算了，只是将零头给抹去了。用付老板的话说，我买了你们的设备，今后两家就结成为亲戚一样不停地走动了。
　　接下来付老板领着我们到他的窑厂，也就是准备安装设备的现场。我测量一下场地，按付老板的意图把设备规划排列，画了个草图。
　　中午付老板在镇上一家酒楼宴请我们。酒桌上的老板们在谈论着生意，抱怨着这几年买卖不好做了。付老板的窑厂被关停虽说得到国家的补偿；心中还是有许多不满，开口说道：“你们没觉得吗？眼下风向有些变了；中央这拨新领导上来开始动真格的了，尤其是抓反腐败，弄得当官的胆子小了，不像原来那么敢收礼了，也不好办事了，钱也不比以往那么好赚了。还有环保这块，招呼十来年了，每回想想法就糊弄过去了；这回可是没门了，一个砖窑也不留，连镇长家亲戚的窑厂也给关了。”赖老板喝了一口酒，说道：“税务上也卡的严了，没法少交了；工人也不好雇了，给钱少了没人干，赚不到钱了。”在座的几个老板听了颇有同感，各自倒出心中的苦水，大家感慨了一番。
　　我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心说国家如果指望这些人来带领大家富起来，让他们能为社会多做点贡献，想必是没有希望了。
　　回到厂里的第二天，赖老板问我：“张厂长!咱们昨天定的两套砖机能按时交货吧？”我答道：“不能!”赖老板听了一愣，瞪起眼睛问道：“怎么呢？”我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答道：“活是靠人干出来的，你现在这么几个人干活，是不可能完成的。虽说主机有半成品，但还有许多辅助设备要做，这么多工作量不增加人是没有办法完成的！”赖老板听了说道：“我聘用你当厂长不就是让你想办法解决问题吗？”我说道：“那好，我现在提出两条；如果能做到，还有可能按期完成。一是马上招聘到工人，而且要高薪聘请，二是原有的员工一个不能放走，尤其是周主任。”他连忙说：“行，你马上想法招人。”
　　我打印了一些招聘小广告，让司机小王拉着我出去粘贴。车开出厂门，小王问我：“张厂长，咱们去哪呢？”我说：“去县城。”这时小王笑嘻嘻地说道：“去县城白贴，没人来，起码出去三十里开外，没准还能有希望。”我听了晃晃手中的招聘广告说道：“这么高的工资会没人来？”小王笑道：“这个也就是哄弄你们外地人吧！当地没人信的。张厂长，您了刚来不知底细，咱们公司在方圆几十里名声可臭了，赖老板这一家子可是最不讲信用的；他家不仅姓赖，还是出了名的老赖。”我听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原本以为司机一般都是老板的亲信，没想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我还是先让小王拉着到了县城里面转了一圈。因为这里毕竟是一个有些历史的老县城，既然来了一定要借机看看，不知哪天走了会留下遗憾。我让小王拉着我专找一些老的职工宿舍贴广告，我知道打工的一般会选择这些便宜的平房居住。
　　第二天，按小王的建议去了远处的几个乡镇。车在公路上开着，我见到前方不远处小山半腰上像是一座庙宇，问道，那是什么地方，小王答道，灵泉寺，要不要过去看看？我笑道，好的！去求求神仙显灵，让我们能多招到几个人。
　　山脚下有一个不大的停车场，下车后我先在墙上贴了两张广告，剩下两张贴在山门入口处。寺院不太大，山门的牌楼和道路看来有些年代，还有那座石塔是老东西，其余的庙宇都是新建的。
　　贴了两天广告；正像小王说的，近处没有一个来的。陆续地来了几位，开始谈的都挺好，可是到车间转了一圈便不辞而别了。最后总算留下了两个；一个干了几天走人了，当然一分钱工资没拿走。
　　另一个姓许的年轻人干了一个月，辞职时果然是不给工资。小伙子没有办法来找我；他无奈地说道，这个老板太不讲理了，干了一个月一分钱不给，还没遇到这么个地方过；哪怕多少给点也成啊！我和他怎么说也没用，厂长您老给去说说吧！
　　我找到赖老板费了不少口舌，才同意给了小许一部分工资。而且还没忘记让小许写了一个手续；他的工资全部清了。
　　其实公司招不到工人也不全是老板的问题。新来的工人干不长也和周主任有很大关系；对新人他是采取是先劝告你不要在这干，留下的再想办法挤走你。新来的人多是年轻人，本来干活没有经验，技术也一般，周主任不仅不给予指导，而且安排些难干的活。这个干了一个月的小许是碰到难题就找到我求助，否则也早走人了。
　　周主任的意图我也很清楚；他是在和赖老板斗法，逼着老板给他涨工资。周师傅不仅负责车间的生产安排，而且是公司唯一能掌握制砖机制造工艺和技术的人。他告诉我老板给他的工资是四千五，这个确实是偏低了。
　　这里虽说是小地方，但是由于距离北京很近，当地许多人去了北京打工；受到影响这里的工资水平不低于天津。
　　周师傅想涨工资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这样做。他有本钱这样么做；工人要提高自己的待遇，只能靠自己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