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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元集之豪

作品名称:山村沧桑      作者:霞中子      发布时间:2022-02-15 23:07:20      字数:5360

  这一段时间屯里的人流传几则新闻,这些新闻却令人不安,因为都是盗贼为害的事。有说是某某屯的人家夜里被盗走了耕牛;某某屯夜里又被牵走了马;某某屯夜间又被贼人抬走了猪,等等等等。
  传说贼人们发明了一种“剪刀锯”,这种锯长三尺左右,就像一把大剪刀,不同的是剪刀口做成锯齿,只要用它卡住木栊条,然后上下转动剪刀把,只需转几下木栊条就断了,而且没有锯木的响声。晚上贼人带着它,哪怕最牢固的木栏也阻止不了他们的进入。他们只要进得栏内,然后再打开栏门,把牛牵走。
  又传说贼人们学习了一种邪法,能使牛马等大牲口见了他们不叫唤,并驯服地跟着他们走;贼人们偷猪的时候怕它发出叫声,他们就用装有石灰粉的口袋套住猪的头,这样猪就不敢叫了。
  还有这样的传言,说贼人们偷肉猪都是把它就地杀了,把内脏全部刮出抛掉,只拿走猪肉,有的连猪头也不要的。因为猪是很难赶着走的,扛走猪肉就方便多了,所以你到街上的肉行观察,如果卖的只有猪肉,没有猪“下水”(内脏),这肉的猪八成是盗来的。
  又有这样的说法:说的是夜间盗牲口的贼一般是两个以上的,他们其中一个专们做“警卫”。当“警卫”的用耳朵贴紧“地梁”监听主人的动静。这种监听很有效,就连猫和老鼠的脚步声、鸡啄笼子的响声都能听得到,所以主人翻身、起床就更能听到了。一旦听到主人起床,当“警卫”的就立刻发出暗号,贼伙就立刻停止操作或撤离。
  那“地梁”是什么呢?山区壮瑶人家的房子都是杆栏结构的。这种房子全木结构,都是两层或两层以上,上层住人,下层住牲口。上层用木板铺着当地板,这些木地板就架在几根大梁木上,这些大梁木就是所谓的“地梁”。这些“地梁”相当于琴弦,有灵敏的传声效果。
  传说还发生这样的事。说是一个盗贼夜晚潜入一家人家行窃,因为夜间漆黑,他怕万一紧急逃跑时找不到进入的洞口,自以为聪明的他,点燃一支香插在进入的洞口边。这些动作都被主人发觉了,主人家正好有个一半在屋内一半在屋外的大粪池,主人就悄悄地将那支香移到粪池边,然后发一声大喊:“抓贼啰!”那贼一惊就向那支香的位置逃跑,那贼“扑通”一声掉到粪池里去了。
  传说又有一家人家,晚上经常挨盗贼入屋行窃,主人恨得咬牙切齿。这一天晚上,家主故意留着一个口子,好让贼人进入家中。夜里,他静静地守候着,果然一个贼人从那口子摸进屋内来翻东西。主人便悄悄地把上好了机关的几个“铁猫”(一种猎具,是圆形的有齿的铁夹子)摆在那个入口中,然后突发一声大喊:“捉贼啦”,那贼慌忙朝那口子逃去,屯时“格啦格啦”一阵响,那贼被三只“铁猫”夹住,痛得他“哟哟呀呀”的直叫,主人终于逮住那贼,并狠狠地“修理”了他一场。从此,他家再也没有盗贼骚扰了。
  这些天来不知为什么贼的故事变成了人们的热门话题。在家里与家人谈,在地里干活与别人谈。原来,那年头真是一个盗贼猖獗的年代,那是清光绪末期,老佛爷慈禧太后统治着中国四万万人民,可是国家内忧外患,社会极不安宁,百姓生活极为贫困,于是就出现匪盗为灾的情况。尤其是山高林密、石乱洞多的山区小峒场(即山弄、屯子、山屯的别称),贼人易躲易逃,所以盗患要比平原地区和大村子为甚,多数案件都发生在山区里。
  这一天,人们在谈盗中又传出一条新闻来,说是这一带山区里,有几个峒场,为了有效抗击匪患,他们集体行动,在峒场的各个坳口建筑石墙,用以堵住关卡,来往行人只能从石墙中间所留的寨门口通过。一个峒场若有几个口子,那么每个口子都要建筑这样的石墙。
  却说吞团屯的元集听到这样的新闻,他很感兴趣,于是特意来到国茂家,他要与国茂谈谈这个话题。因为他知道,如今的国茂公人丁兴旺,他有五个儿子,住着十六间房子,已是个大家族了。况且如今这吞团屯中辈份最大的是国茂公,年纪最大的也是他国茂公,威望最高的也是他。国茂公还是他的爷爷辈呢!元集想,现如今已经不是当年我家周梁二爷在世的时代了,屯中大事不经过他是不行的了。
  元集道:“阿公,您听说别屯人家建筑石墙的事了吗?”
  国茂公答道:“近日刚听说的,有的说是建‘城墙’,又有的说是建‘山墙’、‘寨墙’什么的。”
  元集又道:“是的,阿公,您对这个事是怎么看呢?”
  国茂公反问道:“那你是怎么看的呢?”
  元集答道:“我看那样做很好,只要守住寨门,盗贼就跑不了!”
  国茂公不以为然道:“要守住寨门?谁去守啊?每晚都守吗?盗贼一定要从寨门经过吗?好像这寨墙作用不大吧!只是白费工夫而已。”
  “不不不,阿公啊!我并不这样看。我想过很多了,我觉得这事利大于弊。”元集道。
  “那你且说说如何的利弊。我知道你家钱财多,时时都以防盗为主要,但对于我家来说,没有什么让盗贼们偷的。”
  元集不敢就驳长辈,他耐心解释道:“阿公,话可不能这么说的。我知道您家如今人多势大,觉得防不防盗无所谓,但您老人家就是吞团人,如果吞团老是被盗了,您不觉得脸上无光吗?人家会说盗贼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的。”
  “你先不管我家的势力和面子,你主要说说如何的利大于弊。”
  元集又耐心地解释道:“我觉得有寨墙与没有寨墙大不一样,有寨墙至少能对盗贼造成一种心理压力。虽说盗贼也有可能从山上绕进来或逃出去,但山高林密,总是艰难得多。再说了,山上又有老虎居住,他们就不怕?守寨门的事可以灵活,形势紧张时就大家轮流守,形势松时就不必守,盗贼哪能掌握得了我们哪时守哪时不守呢?这样就大大地削弱了盗贼们进来的信心,他们会有所忌惮的。”
  国茂公似乎认同了元集的看法,但他却又另起一题道:“我听说其墙门都设有栊条关锁,晚上还将墙门关锁起来呢!那不就是要禁止人们走夜路了吗?国家没有发布宵禁令,他们就这样干,不怕犯法吗?”
  元集听了国茂公这话,真想发笑但又不敢笑,他耐心道:“阿公啊!您此话原本是正确的,可在当今的世道,朝庭哪顾得了我们老百姓的死活呢?皇帝都自身难保,哪有闲心管我们呢?我们唯有自保平安才是正道。我刚才说过,形势危急之时就有必要上关锁,和平之时就不关锁,关不关、锁不锁在于我们。但有一条,就是上锁必须要有人把守寨门,外敌来攻时还得跟他们打仗拼命呢!这不是危言耸听,外国佬都打进广州城了,世界不太平啊,阿公!我知道您经常到别的村屯去做道场,走夜路在所难免,但您年纪大了,走夜路不安全,我还是劝您今后尽量少走夜路啊!办事若太晚了您就在东家住宿,第二天再回来也不迟。我还是那句话,这世界不太平啊!”
  元集一席话,竟然把国茂公说服了,他一改先前抬扛的态度,却和颜悦色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已有什么主意了吗?”
  元集道:“我打算先打听一下,是哪些个屯子率先建墙的,然后就到他们那里去参观,学习他们的做法和经验。多看看几个村屯,必然有所启发,然后再结合我们屯这些坳口的实际地形,综合权衡,扬长避短,最后得出合适于我们屯的建筑方案来。”
  国茂公听了元集这些话,觉得这元集平时不怎么样,但说起话来、办起事来却是有板有眼的,他提出的这个运作方案既周到又靠谱。于是表态道:“这主意很好!我支持你这样做!吞团建寨墙的事就你当头了,我老了,我只能当你的副手。你看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您老这样看得起我,那这个头我就当了,”元集道,“若做不好,不是还有阿公您在旁看着指导的吗!”
  “我们屯这个事、这个头是非你莫属了,好好干吧!目前你需要我帮做些什么呢?”国茂公道。
  “我想明天就出去考察,请您派您这边的一个人跟我去。有个伴,遇事有个商量,同时有个见证,便于回来动员屯中的人。您老看,可以吗?”元集又道,“考察回来后,若还只我一个人说话,则不足众人采信的。”
  “好的,我这边我就派老五仕喜跟你去。”国茂公觉得他的第五子仕喜很精明,也很能干。
  却说元集和仕喜两人去别的村屯考察回来之后,他们向国茂公汇报了那些村屯建寨门的主要经验:
  一、必须充分动员屯中之人,强调建寨墙事关屯中安危,人人有责;人人必须参与;人人必须出钱出力。必要时要硬性摊派才行。
  二、建寨墙必须是真心实意地建,要真正具有防御功能才行,而不是只做个摆设、样子好看而已。
  三、寨墙要尽量建在关隘处。比较正规合理的尺寸是:高一丈二尺,脚厚三尺,顶厚一尺五寸,其长当然是随地形而定的。
  四、寨墙有内外两面之分,内外结构不一样,内面沿墙设有巡行栈道和射箭台,外面没有。寨门也有内外两面之分,内面设有栊门开关装置,只有内面能够开关,外面无法开关。
  五、相邻两屯之间的寨墙归哪屯承建要协商好。栈道、射箭台设在承建的一方;寨门开关装置也设在承建的一方,承建方掌握开关权。
  六、寨门高六尺,宽三尺。以栊条为门。
  七、建寨门需要大量石块,必要时采用火药开石炮采石。
  元集和仕喜汇报情况完毕,国茂公道:“我们必须跟上别人的步伐,如果别人修我们不修,那就相当于引贼入室,所以我们必须加快进度。我决定,明天召集大家都到这里来开会,讨论和落实这些工程项目。与我们屯相邻的弄敢、弄壬、古潭三屯,今天就得去请他们的头人明天参加我们屯的会议,招待他们的问题由我解决。”
  元集听得国茂公如此说,又道:“阿公,不用您操心招待的事。依我看,建寨墙这么大的事,得让屯中男女老少人人皆知、个个拥护、家家出力才行。若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让屯中所有的人都乐一乐,大家一开心,就什么事都好办了。这样吧,明天的会就到我家召开,明天我杀一只羊,再拿出两罈酒、一担大米出来,搞它一餐隆重点儿的宴会。让三屯元老和我们屯所有的人一起聚餐。大家欢喜一场,我们男的与那三屯元老猜他几码,那什么事都好商量了。”
  国茂公听得高兴,便顺水推舟道:“好好好!元集你如此豁达豪放,我非常高兴和敬佩。元集你今年也快六十了吧,我提议,明天大会就趁机给你做六十大寿,由我来主张你的‘封号’仪式,如何?”
  元集突然听得“封号”二字,一股既感动又伤心的泪水在眼窝里转来转去,几乎要掉落了下来。
  “那好!多谢阿公作主。”元集的喉咙好像立刻有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声音立刻变哑了。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有缘故的。这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这元集长得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头大颈粗。他近六尺的身高,手掌张开快有葵扇一般大小了。他既长得高大,脾气更是暴躁,若发起怒来,可谓凶神恶煞一般。这屯里的人都领教过了,所以一般都不敢惹他的。
  元集相继娶过四房老婆,前三房中,两房相继病故,第三房因恼火他的火暴脾气逃回娘家改嫁了。元集前两房妻子共生两男两女,长子名桂忠,次子佚名。长女名“达想”,次女名“达要”。长子都十三四岁了,却逢当年中国西南地区流行可怕的霍乱病,吞团屯一下子死了七个孩子,元集的长子、次子和次女就在其中。唯有长女长大成人,后来嫁到安定平原的巴卜村,不久又迁居板江村。前两任妻子病逝后,元集又聚第三任妻子,生了一子一女,儿子七八岁,女儿四五岁。有一年的农历七月十四办鬼节,一家人正在吃晚饭,由于这一儿一女饭桌上吵架,惹得元集大怒,他挥起葵扇般大的手掌,一巴掌打中了儿子的太阳穴,那儿子太阳穴当场暴裂,死在桌边。他的老婆和女儿吓得逃出屋外,不敢出声,生怕也被他打死。过后不久,这个小女儿也因病夭折了。这位第三任老婆因儿女尽亡,心灰意冷,便逃去娘家不再回来,后来就改嫁了。
  元集过了两年的单身日子之后,再娶第四任老婆,可是此时的他已近五十岁了,直到如今,他还没有生出子女来。虽然如今他年近花甲,按地方风俗该给他“封号”了,但是由于他没有子女,“封号”的事又有谁为他主张呢?这时想不到国茂公突然说出要为他主张“封号”的事,所以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却说第二天一早,元集果然请人杀羊备宴。全屯人都集中他家开会,三屯元老也都如时到会了。会议由国茂公主持,他说道:“我们吞团屯这些人都是江公的子孙,这三位都是我们邻屯的元老,我们都熟悉得像一家人一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就实话实说了。如今天下不太平,匪盗猖狂,这是大家共同耳闻目睹的,有的受过其害,切身体会了。目前我们这一带,有的村屯自发的率先地在他们各自的峒场的各个坳口,建起了寨墙,有效地防御盗贼的侵害。我们屯的元集,仕喜两人亲自去参观考察过了,他们确实做得很好。如果我们不及时跟上,不建寨墙,那盗贼就会专以我们为目标下手,我们受得了吗?所以,我宣布,我们吞团屯不但一定要建,而且还要及时建,这是我们屯的头等大事。这关系到我们每家每人的安全;这需要全体人员,不论男女老少的充分理解和全力支持。而且都要出钱出物出力。今天我们请来邻屯的三位元老,也是为了这个事,是为了落实相邻坳口归哪屯建墙的问题,我们会协商稳妥的。今天还有一件事,就是给元集办六十大寿,这事我作主了。借此机会,我们就趁机给元集举行‘封号’仪式,他的‘长生牌位’我都准备好了。从此大家要称他为‘集公’。‘集公’将是我们吞团建寨墙的主导者,屯中不论男女老少,都要积极配合,不得分心移志。我告诉大家,‘集公’为酬谢大家对他的尊重,今天杀羊办酒,宴请我们所有的人。在此,我代表大家,对‘集公’的美意表示真诚的感谢!”
  会上,元集、各屯元老和屯中一些有威望的人都发了言,都赞成国茂公的意见。会上经过讨论,决议是:吞团屯东边与弄敢交界的寨墙、吞团西边庙山与古潭交界的寨墙,由吞团屯修建;吞团屯西北角与弄壬屯交界的寨墙,由弄壬屯修建。
  会议顺利结束后,接着就给“集公”拜寿、举行“封号”仪式。一切事毕,大家都在“集公”家吃宴,一共摆了五桌。大家欢天喜地,尽情饮食,有说有笑,好不热闹。男人们猜拳行令,人声鼎沸,个个至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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