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大学将举办秋季运动会。大学生秋季运动会，是这座山城一年一度最重大的活动，全城人民翘首企盼。每届运动会，都会得到地委领导、各机关单位、厂矿企业、民间团体的积极响应与高度支持。大学领导层也把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当作与地委各机关以及各方人士沟通与协作的契机，高调宣传造势，精心选拔运动健将，向全城人民展示大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生机勃勃的校园生活。当然，这种热闹的活动，也受到全校师生，特别是本年度才入校新生的热烈响应。想在运动会上一展雄姿的大学生们，开始早晚锻炼。校园的运动场，道路，甚至校园周边的马路，清晨和傍晚，都能看到年轻学子们矫健的身影。
　　在个人申报运动项目时，展开了激烈而友好的讨论。来自广大农村的大学生，中学学校的体育设施相对差些，在申报运动项目时，集中在技术难度小，以体力取胜的项目上，如田径类、标枪、掷铁饼等。来自县城或地区城市的大学生，学习和锻炼的机会多，见多识广，拼体力是他们的短版，故而多以体操、各种球类为主。来自水资源丰富的川道、大河沿岸的大学生，对水上运动项目情有独钟。
　　两个礼拜因生气而没有来黏杨华的程宏伟在吃饭时，端着饭碗走到杨华和几个女孩围坐的餐桌，大声而热情地问：“杨华同学，秋季运动会，你决定表演啥项目？”
　　“我现在给同学们表演吃饭项目。”程宏伟主动招呼，杨华也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仍然以她的开朗大方风度呼应。女孩子们放声轰笑，同宿舍的女孩子都知道他追杨华追得紧，近期突然偃旗息鼓了，不知两人间发生了什么。今天厚着脸皮又主动贴上来，便存心敲他竹杠：程宏伟，我们都表演吃饭，你表演买单。
　　“那有什么，你们的小肚子，能吃多少。美女们放开吃，我买单。”程宏伟大方地回应。有人还是不愿意，提议：为庆祝即将召开的运动会，你得请大家喝一杯。
　　“美女们喝什么？啤酒？饮料？自己选，我管付钱。”
　　女孩子们只等他表态，纷纷去选各自喜欢的饮料。杨华不动。程宏伟问她：“你喝什么，本公子愿效犬马之劳。”
　　杨华说：“可别逞一时之能，到月底饿肚子哟。”
　　程宏伟拍着上衣口袋：“放心吧，编个善意的谎言，心痛我的老妈就会多拔笔经费。”
　　自从学校宣布了秋季运动会的举办日期，餐饮楼的三层大厅，每到正点用餐时间，很多活跃的大学生们都举杯欢庆，热议不断。这是学校一年一度的盛会，这些热血奔流、无所畏惧、青春躁动又巴望释放的年轻人肯定翘首企盼，渴望在运动场上赢得万人瞩目。
　　在女孩子们纷纷为程宏伟的豪爽买单而大喝饮品、谈笑风生时，程宏伟向他心仪的杨华透露：“我报的是五千米长跑，到时候，我爸我妈以及他们单位的领导，叔叔阿姨们都会来观看，你就等着为我鼓掌呐喊吧。”
　　“全校几千学生，高手林立，你就那么自信？”杨华认为一身花花公子气的程宏伟眼高手低，在她面前吹牛。程宏伟说：“别的我还真不敢吹，长跑嘛，我五岁起就跟着爷爷起早跑环城路，上初中高中，到学校八站路，我长跑去学校，没坐过一回公交车。只要学校举办运动会，三千米以上的田径奖牌，非我莫属。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报啥项目呢。”
　　“我报游泳。我家住大河边，从小就跟着男孩子下河。”杨华说。程宏伟几乎要跳起来：“好哇，游泳拼的是全体能，你这流线型、不胖不瘦的身材，就是条美人鱼。我敢保证，游泳项目的冠军，你拿定了。”他集惊讶、兴奋和夸张于一身，既是善意讨好她，也是他的性格特点。
　　杨华并不听他的奉承。她说：“天外有天，没上场之前，最好别吹牛。运动重在参入。拿不拿奖，不要看得太重。愿望过大，失败时遭受的打击就难以承受，不是学校举办运动会的目的。”
　　“对对，你的见解不同凡响，胜人一筹。我算是佩服至极啦。”程宏伟今天存心讨好杨华，嘴巴像抹了蜂蜜，净拣好听的说。杨华心明如镜，在众同学面前，也给他一个极力表现的机会。杨华只是烦他太黏，并没有讨厌他的意思。两礼拜前的小小打击，只是给他过热的行为降降温。没有哪个女孩子真的不喜欢男孩子的追求与倾慕。凭心而论，杨华如果真堵绝了他追求她的路，以他的条件，很多女孩子肯定会上演不同版本的凤求凰。
　　王耕田等，这些年龄大些，性格内敛稳重些的代培生们，把讨论参入运动会的筹备会议多选在宿舍里。王耕田只上过初中，没学过几样运动项目，他觉得，以他的身体条件，想在运动会上斩获奖牌，几乎不可能。本来打算报做后勤志愿者。开不出鲜花，就做绿叶。一号床的陈思远提醒他说：“你身体偏瘦，小腿肚子却肌肉强健。我看你双腿有力。报个跳远的项目很适合你。”
　　大家都赞同陈思远的意见，纷纷给王耕田打气。王耕田心动了，跃跃欲试。吴明问陈思远：“你给人家选项目，你选啥，让大伙听听。”
　　陈思远生性腼腆，不爱运动。他说：“你们参加比赛，我给你们供应茶水、保管衣服、呐喊加油。”
　　大家都笑他，关键时刻掉链子。他自我解嘲：“我这辈子，就是为别人做嫁衣的料，永远上不了场面。我爹就老骂我，狗肉不上席。吴明，你矮小精干，人常说，浓缩的都是精华。你报啥，说来大家参谋参谋。”
　　吴明身高只有一米六三，站五号床张玉贤一块儿，只有他肩膀高。他说出的项目出乎大家的意料：“我报跳高。”
　　“你本来就矮，跳高没优势。”贺小朋善意反对。吴明说：“跳蚤比虱子小，袋鼠比骆驼小，它们都是跳高能手。同志们就等着看我给大家表现吧。”
　　大家为吴明的精彩比喻热烈鼓掌。
　　贺小朋告诉大家，他会打羽毛球。他的老婆就是打羽毛球结的姻缘。大家想听他“打羽毛球打到个老婆”的故事，他坚持不说。大家骂他啬皮，优质资源不拿出来共享。
　　问到杜志刚，杜志刚说：“我回家陪老婆。”
　　“你是担心你不在家，老婆给你戴绿帽子吧？”戚韶华一脸坏笑。杜志刚说：“男人想戴绿帽子，还要他老婆年轻漂亮有资本。我不比你们，老婆是人老珠黄的年纪了。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豆腐渣女人，没人要。不过，我告诉你们，特别是王耕田要听好了。好东西放久了会坏掉的。”
　　杜志刚传授的所谓“经验”引来大家的一阵笑骂。
　　问到戚韶华时，戚韶华说他没想好，要么打乒乓球，要么跑五百米田径。张玉贤是大家一致看好的举重运动人选。他却说他举重不行，个子高，举重吃亏，他掷铁饼。八号床刘波年轻气盛，脸上不时冒青春痘，舍友们称那玩意叫“骚疙瘩”。脸上长骚疙瘩的刘波还没有女朋友，他精力旺盛，选择打篮球。
　　在这个小集体里，除了杜志刚担心他的好东西放久了会坏掉，对运动会缺乏热情，计划回去陪老婆外，其余人都热情高涨，数着日子，希望运动会早一天开幕。
　　相对于高烧不退、激动不已、天天热议、积极准备的大一新生们，高年级的大学生们则稳重些。参加或见识过大学运动会的人对运动会都有清醒的认识。地区师范学院，集全地区六县一区的人才，其中高手林立，藏龙卧虎。要想在这个运动会上胜出，比当初一县或一区的高中学校运动会不知要难多少倍。不是有特别的运动专长，很难有希望。上届运动会斩获过奖项的学生长缨在手，暗自调整心态，正确估计形势，决定雄风再展。而大部分学生，组织啦啦队，志愿者服务队，为他们早已看好的竞技健儿服务和助威。当然，面临如此大规模、高规格的盛会，年轻的学子们不可能不激动。只是与大一的新生们相比较而言，显得清醒而理智许多。
　　在正式申报和选拔运动项目的几天里，王耕田申报的跳远项目，第一轮班级选拔，就被淘汰出局。他不仅动作要领掌握得不到位，跳跃的距离也泛泛一般。就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时，辅导员的一个建议提醒了他。从省师范大学毕业，分配来地区师范学院工作的年轻辅导员经验丰富。他在组织同学们选拔过程中，发现许多竞技项目没人报。因此，他建议跳远不过关，一身沙土，满脸沮丧的王耕田：“你年龄偏大，体格发育也不强健，拼体力，肯定拼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我们是否能扬长避短，挖掘自身的优势，从智力型竞技项目入手，寻找最适合自己的竞技项目呢？”
　　王耕田说：“智力型项目，我也没啥特长啊。”
　　“你长期生活在农村，农闲和工作闲暇时，如何打发时间呢？”辅导员进一步诱导。王耕田说：“谝闲帮子、喝酒、看小说、打牌、下象棋、唱歌拉二胡，再不就是到地里胡转，看蚂蚁搬家、毛虫爬树、公鸡围着母鸡转圈儿……”
　　“打住。农村生活就是单调，没什么娱乐活动。”辅导员感慨道。他话锋突转，问，“在村里，下象棋咋样？”
　　“村里找不到对手。”王耕田如实回答。辅导员听后，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有力挥手：“好哇，我马上组织象棋比赛，也许，你能在象棋项目上为集体争光呢。”
　　事实也确实如辅导员所料，王耕田的象棋，杀遍全班无敌手。
　　小个子吴明，在跳高方面，表现出非同凡响的天赋，得到全班同学和辅导员的高度赞赏。选拔为全年级跳高项目的种子选手。张玉贤身大力足，掷铁饼也占尽优势。刘波顺利入选全学科的篮球代表队，充当全场奔走、拼体力、拼技能的中锋。戚韶华最终在乒乓球上胜出，代表班级乒乓球选手。贺小朋如愿进入羽毛球男子单打队。
　　经过三个礼拜的选拔、训练和组织，陕南师范学院一九八四年的秋季运动会，在电视节目中观看了天安门广场的盛大阅兵式后，如期开幕。
　　运动会第一天是开幕式。地委主要领导、主管全地区教育和文体卫的领导作为特邀佳宾，列队走上主席台，与校方领导一一握手。全场欢声雷动，掌声如潮。到场的学生和市民、各机关单位、厂矿企业代表达几万人。开幕式的仪式选在学院新建成不久的大型体育馆田径和足球赛场，三万五千个座位爆满，四周彩旗飘扬，红色的横幅在各色服装的人群中展开，五颜六色的气球点缀着空气也在跳跃的天空，令人热血沸腾的音乐在领导入场和各运动员代表队入场仪式中反复播放。地委书记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对学院举办的秋季运动会予以高度赞扬，鼓励体育健儿们放眼祖国、放眼世界，为学校争光，为山城争光，为国争光。校领导继地委领导讲话之后，也发表讲话。回顾学院历年来光辉的体育盛事，历数学院为省体育代表团和国家队选拔输送的优秀体育人才。鼓励同学们继承和发扬学校的优秀传统，再接再厉，为全地区人民争光。
　　领导讲话和各运动员代表队入场式结束之后，是运动员代表发言，王耕田和杨华，都高兴地看到了程宏伟风度翩翩地走上主席台，踌躇满志，激动发言。由于激动和紧张，程宏伟开始时有些结巴，稍稍调整之后，语句变得流畅而富有激情。紧接着是友谊赛。学院教授与老师们组成的代表队与地委机关干部组成的代表队进行篮球、羽毛球、乒乓球、短、长跑比赛。重在参入，不争输赢，为明天的正式比赛拉开序幕。最后一项，也是最激动人心的压轴节目。各项运动代表队高举队旗，列成方队。各啦啦队、志愿者服务队高举横幅，整齐走出大学校门，进入山城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向全城人民展示师范学院的丰采。交警配合着学院的队伍，指挥车辆分流绕行。军乐方队成为游行队伍中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第二天，比赛正式开始。田径项目排在比赛日程的首位。田径是人人熟悉的传统项目，跑步，我们每个人从幼儿时学会走路的那天起，就迈开双腿，学会了奔跑。这是个人人有潜力、个个能参入的项目。而且，规则也不那么复杂，观众就是最好的裁判。因此，每届运动会，观看田径比赛的观众总是爆满。尤其是开场的男子一百米短跑，运动员在等候裁判哨音的那一刻，以前弓后箭式各就各位，像伏击等候猎物的狼一样，静若处子。全场几万观众鸦雀无声，所有观众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哨音一响，运动员动若脱兔，箭一般在各自的赛道上射出矫健的身影。观众欢声雷动，支持各自队员的啦啦队只吼出几嗓子，比赛就结束了。短短的十几秒钟，雌雄立见。惊心动魄。第一个踏上终点线的运动员也许只比第二、甚至第三第四名早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十几分之一秒，荣誉已收获囊中，做出极度夸张的肢体动作，向所有的观众夸耀。向身后的啦啦队挥手甚至飞吻。观众席上的尖叫声、高呼声、掌声潮水般一浪催一浪扑天盖地。这一刻，赢的不只是比赛，赢得是人生不可忘记的一次辉煌经历，是人生征程中的新起点、新高度。
　　以最刺激最令人振奋的百米短跑拉开正式比赛的帷幕，二百米、五百米、一千米……直到一万米，依次递进，循序展开。男队先，女队后。田径赛场，男运动员秀出的是强健的肌肉与体魄，女运动员秀出的是优美苗条的身材与身姿。也许，在学习、唱歌、跳舞、社交、演讲甚至容貌等方面表现平平、默默无闻的一个人，在运动场一鸣惊人后，他的身价会突增百倍，他的人生以及爱情从此改写。他本人也会从此而重拾自信，从而开辟新的篇章。丑小鸭瞬间变天鹅、癞蛤蟆一战成骏马的故事，每年都会在运动会的竞技场上演。催生一年一度大学生追求浪漫爱情，激发了大学生们积极向上，不断战胜自我，勇于攀登的斗志。
　　五千米长跑比赛开始。程宏伟白短裤白背心白色运动鞋，在赛道上如一匹白色的小马驹，迎风扬鬃，三千米之后，就把十八位竞争对手远远抛下，步伐轻快、身姿飘逸，一马当先，毫无悬念地冲过终点。杨华在观众席上高高举起大书程宏伟三字的牌子，嗓子已叫哑了，只剩下挥舞和热泪奔流。女生们簇拥着杨华齐声吼“程宏伟”，他的父母以及父母单位的叔叔阿姨们、亲戚朋友们组成的亲友团欢呼着、跳跃着。支持他的男同学们举起一双双拳头，为他的成功呐喊、庆祝。
　　程宏伟没有吹牛，没有让杨华和支持他的同学们失望。这一刻，杨华忘掉了以前对他的小小厌恶，少女的心里，只有他矫健奔腾的迷人身影，向前，向前……缓过气的程宏伟奔向观众席上因激动而哭泣的杨华，同学们为他让开道，走近杨华，他张开双臂，杨华大方而毫不避讳扑进他的怀抱。两人久久拥抱。而他的父母，隔着遥远的距离，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与儿子拥抱的姑娘。程宏伟的妈妈一声声抱怨丈夫：叮嘱你带望远镜，你偏偏忘了。妈妈等不及了，妈妈要抢在第一时刻看儿子的女朋友长啥样。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一个礼拜的运动会从第三天开始，有许多分赛场。田径比赛结束后，主运动场让给了足球、篮球类，其它的比赛，分布大学多处。值得一提的是，杨华在女子三百米蛙泳比赛中被远远摔在后面，却在五百米自由泳比赛中夺得第二名的好成绩。因训练时间短促，她没掌握好蛙泳动作要领。大河边长大的姑娘，游泳是无师自通的，只有自由泳才得心应手。程宏伟全程陪同，重新做了杨华的跟屁虫。
　　象棋比赛赛场在教学楼前的大广场。采用的是一轮又一轮的淘汰法。王耕田进入了前六名。在六进三的关键一局中，被对手二比一杀败，痛失进入前三名得奖牌的机会。同学们非常惋惜，王耕田却表现得十分淡定。小山沟里与老农民们杀出的棋艺，能在二百名选手中杀入前六，已是奇迹。参入这次比赛，让他更热爱象棋这门古老的运动，决定毕业后再走上讲台时，一定要利用业余时间，把这门技艺传承下去。
　　吴明个儿小身轻，真的像一只小跳蚤，越过了所有选手都过不去的高度，勇夺第一。张玉贤掷铁饼斩获了项目第三名。同宿舍的其余选手，表现平平。杜志刚请假回家，陪老婆运动一礼拜。此运动非彼运动，全世界的人类赛事，从没有哪场比赛有此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