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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作品名称:民办教师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2-11 10:46:33      字数:4451

  站了十一年讲台,习惯于我说啥,大家都听我指挥。而今又颠倒过来再度坐座位上,规规矩矩做学生,老师咋吩咐咋做。头几天上课,王耕田和他的同学们仍觉着别扭,浑身不自在。墙壁上明显挂有严禁吸烟的警示牌,像杜志刚这样的老烟囱总习惯性地摸根烟叼嘴上,正想擦火柴时,比他还年轻的老师盯他一眼,便又尴尬地轻轻放下,屁股像长了疮,左挪右晃地坐不安稳。老师走上讲台,说同学们好。有些人东张西望,还以为与己无关。谁是学生?谁是老师?是非颠倒,混淆不分。下了课,冲进厕所的,大部分人不是要排泄,而是抓紧时间吸烟。杜志刚要分秒必争吸两支。
  闹笑话最多的,是头一个礼拜的军训。
  新学年新生入校,头一礼拜是国防教育和军事训练。教官都是比代培生们更年轻的现役军人。队列训练。不知老家伙们多年的教师是咋当的,不少人左右分不清。分在王耕田一个排的张玉贤最笨,他个子最高,排在双队列的末尾。教官的口令是向右转,他重复三次都转向左边。第四遍教官烦了,向右转齐步走,两个口令一起发出。张玉贤仍左转,摔开膀子单枪匹马走向相反的方向。逗得严肃的教官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杜志刚笨手笨脚。年龄也大了,正步走腿抬不高。按教官要求抬高了,仰八叉倒地上,引得全场笑翻天。
  贺小朋说话娘娘腔,走路也像女人。跑步时,两个胳膊紧紧夹着。教官让他放松摆臂。他双臂大张,像螃蟹的两只螯,也像鸟的两只翅膀,要借上升气流起飞的样子。气得教官质问他:“你是高原上的秃鹫吧?”贺小朋因此而非常荣幸地获得了“秃鹫”的雅号。
  相似的笑话,也在其它排的代培生中时有发生。
  陈思远和吴明,两人上下铺,熟得快。课外时间,两人结伴逛大街。路过一摆小摊的老太太身边,看见四个贼眉贼眼的男人围着老太太,其中一人拿出尺长的医用镊子,夹老太太的小钱包。陈思远大喝一声“有贼。”四个人跳起来,抓住陈思远和吴明,劈头盖脸一顿狠揍,然后押老太面前,说:“这两个就是贼。”两人百口莫辩,被老太太唾了几口,又被围观群众踹几脚。“手全脚全的男人,干啥不好,非得当贼娃子。”两人鼻青脸肿回到宿舍。大家问清原因,一起出去找时,真正的贼早跑得没影了。惨痛的教训告诉大家一个道理:城市套路深,少管闲事,小心为妙。
  开学伊始,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前奏,按当时看电影的习惯称呼,叫加演,真正的大片还是读书学习。应届学生是分专科的,在省城大的大专院校称为系,地理专科称地理系,英语称英语系。而在这所规模有限的师专学校,只叫某某专科。当然,它的专科涵盖初、高中教育所需的所有科目。应届学生毕业后的分配方向是中学。代培生是地方教育部门为提高山区教育质量、提升教师文化水准和教学素质而委托师范学校代为培训的。他们的文化课其实是初、高中学生的文化课,只多了教育类的课程。代培生的毕业分配,回各县教育局,大体遵循“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原则。但是,初、高中学生六年的文化课,他们只有三年的学习时间。十年动乱剥夺了这代人最宝贵的学习时间,如今有机会重返校园,由地方政府拔专款培养,绝大部分人非常珍惜,几乎没有人随意缺课或抱着混张毕业证书的态度。然而,要让他们这个特殊的群体静心坐下来,习惯学生生活,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毕竟,他们是从山区的教学岗位和田间地头走来,他们的思维是僵化的、陈旧的,而他们的身后,几乎都有妻儿老小。学习的压力和家庭过日子的压力同时压着他们,他们比无忧无虑、轻松学习的应届生们更艰难。学习文化知识的机会,对于这群即将进入或已经进入而立之年的代培生们是最后的一次,就像已经错过了最佳生长季节的、难以开花结实的庄稼,又逢老天垂怜,风调雨顺,拼了命地赶一赶,多少还有些收成。
  第一学期,补初中文化课。准备考试的大半年,大家都学习得差不多了,老师在课堂上走马观花、一目十行,只拣关键的章节讲一讲,融会贯通,需要课外自己努力。王耕田的压力不大,富余的时间,他第一次走进大学的图书馆,想涉猎些课外的知识,丰富自己。
  图书馆掩映在一片茂密的高大雪松与翠柏的树林里,一栋三层混凝土建筑,外墙保留青砖的原貌与颜色,立柱漆成白色,三层之上,做成中国古建筑的酱红色琉璃屋顶,飞檐翘角,灵动而大气。图书馆的大门也是中国特色古建筑的木质镂花式样,一排八扇,漆成深红色。如果不是木雕匾额上图书馆三个隶书大字作标识,王耕田会把它认作是一处文化古迹或小型宫殿。根据历史记载,这座图书馆的原址是这座山城的文庙大成殿。始建于五代。兴于宋。元时遭兵燹。师范学院是在文庙的原址基础上,扩建而成。图书馆背靠青山,坐北向南。据说,这座图书馆占据着这座山城最好的风脉。
  走进大门,一层是个大厅。除了大门和上二楼的楼梯之外,四方墙壁,全被由地面直通天花板的书架所占据,架上,图书满架,分门别类,各有标识。大厅除了几排方柱与通道,其余空间,全部整齐地摆放着桌凳。莘莘学子们或在四周的书架旁浏览,或坐在桌前埋头阅读。令王耕田感到惊讶的是,阅览大厅里,虽有三四百人,却只闻书页纸张的翻动声,几乎听不见高声喧哗。它的优雅环境和琳琅满目的藏书,似乎是要向第一次光临的王耕田说明,在这座校园里,这儿才是最好读书的地方。
  王耕田先走马观花,熟悉藏书种类。
  一楼以教育类、自然科学类、工具类、全国出版发行的杂志类、伟人著作类、史料类为主。二楼布局与一楼相似,满架全是国內和世界各国翻译成中文的文学著作。王耕田所读到的一点文学类书籍,在这里全部都能找到。相比于一楼,这里阅读的人少一些,但更安静,更庄严。三楼是馆藏书籍。一排排古香古色的老式书架和书柜,有些书柜上,挂着大铜锁,只在柜门外贴一纸说明。一册册线装古书,被分成文史、佛教、道教、诸子百家、诗词、地方志、游记、策论……等数不清的种类。有些书籍种类,王耕田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些图书,装在精致的木盒里,有些包着褪了色的锦缎。翻阅的人不多,多数是上了岁数,一身学者风度的老年人。王耕田猜测,这些人肯定是这座城市的文化精英们。也只有这个层次的凤毛麟角们能看懂这些书。管理员对每位走进来的人轻声嘱咐:这里的藏书只能查阅,不能带出门。
  王耕田返回一楼,在教育类的书籍中,选了一本启蒙教育的小册子,找了个位置,坐下阅读。这是他的专业,学习别人的教育方法,丰富自己。二楼以上的书籍,以他的水平,还不足以阅读。
  时间在阅读中悄悄溜走。
  有人轻轻拍王耕田的肩头。他抬起头,杨华笑眯眯站在他一旁,手里拿着一本《人民文学》杂志。
  “你也来了。”
  “我来看小说。”杨华说。她在王耕田旁边坐下,好闻的洗发香波的味道冲击着王耕田的嗅觉。这味道特别熟悉,跟亲爱的惠兰用的是同一种类。这一瞬间,王耕田有一种久违的冲动袭击而来,满脑子都是惠兰温柔而多情娇嗔的影子。杨华上的中文学科。女孩子热爱文学的多,因为在青春期,女孩子浪漫而富于幻想,诗词和其它文学形式是她们构筑幻想大厦的砖瓦。而杨华最爱的是宋词和当代小说。她所处的这个时代,也正是中国文学从十年动乱回归正道、走向繁荣的新时代,几乎可以说,是中国的又一次文艺复兴。处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优秀的文学刊物达百家以上、文学作品更是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图书馆几乎订阅了全国的优秀刊物,只要愿意看,天天都有新作诞生。
  “你今天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杨华小声问王耕田。王耕田点头说:“是的,没想到学校有这么大的图书馆。而且,藏书也了不得,好多都没听说过。”
  “有人说,一个学校的图书馆藏书,基本上反映了这个学校的历史高度、发展眼光以及学术方向。我爱文学。你爱啥?”杨华问他。她一开口,便让王耕田自惭形愧。王耕田老实说:“我只爱教书。”
  杨华笑了,露出她整齐而闪闪发光的白牙。她说:“你好实诚。教书是你的工作,是生存的职业。爱好是理想,是职业之外的精神追求。”
  “我没读啥书,又在农村种十多年地。我的另外一个爱好是种庄稼。”
  “你呀,没法跟你交流。”停顿片刻,她又说,“你好的一点,不说假话。有些男生,一谈理想,就是些摸不着边的东西,假惺惺,纯粹是哄女孩子高兴。读书都二流子劲,还指望他成为巴尔扎克、奥斯特洛夫斯基?”
  王耕田问她:“你是不是认识了男朋友,有人勇敢地追求你啦?”
  “这点你还够聪明。就那个程宏伟呗,他呀,脸厚得赛城墙,天天去找我,每天写情书。我怀疑,他就没学习,心事都花在写情书上了。”杨华坦白告诉王耕田。王耕田说:“开学才几天,就有人这样追你。说明程宏伟是个情痴,你呢,也是大学当仁不让的校花。”
  “我都烦死了,你还笑话我。哎,帮我想想办法,摔掉这个讨厌的跟屁虫。”
  “我没办法。我这怂式子,从来没人追过,这方面,一点经验都没有。”
  杨华不依。她央求他:“我告诉他,你是我在老家的男朋友,双方大人都认可的。打击一下他。”
  “你这个办法够损的。我不背这个黑锅,哪天传惠兰耳朵里,我八张嘴也说不清。”
  “哟哟哟,结婚才几天,就害妻管严了?有人巴不得背一回,我还不给他机会呢。”杨华羞他。王耕田笑而不答。
  这个杨华,与她姐杨欣相比,既漂亮得多,又大方得多。她的聪明与狡黠远远在杨欣之上。杨欣腼腆,属于淑女型。而杨华开放,落落大方,身上有一种王耕田所无法形容的气质与魅力。既使是放在这座地级城市,也丝毫不落伍。她的言行与举止,没有乡间小镇女孩所特有的拘谨与古典。像她这样的姑娘,完全应该去西安或者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上学。天地越宽,她的前程会越大。只考上这所学校,太遗憾了。
  杨华安静地看了不到半小时的杂志,可能是这期杂志上的小说不合她味口,她极快合上杂志,推向一旁,侧身向王耕田,问他:“你知道我们那里把你们这些代培生叫啥吗?”
  “你们学中文的,个个刁钻古怪,肯定没好听的。”
  杨华摇摆着身体,自己先乐了。她说:“你算是有自知之明。他们把你们叫‘从良专科’。意思是妓女从良,重新投入生活的群体。说你们以前呢,只工作没待遇,就像妓女由老鸨管着,只卖身而得不到钱。如今总算有奔头,从良嫁人了。”
  “这个说法还有点意思,不算特别损。”
  “你挺满意这个叫法?”
  “你们要这样叫,我有啥办法。”
  杨华站起来:“不在这里枯坐了,陪我出去逛去。”
  王耕田只好依她。两人一起出来,外边不知啥时已下起了小雨。雨中的校园,雾笼轻纱,烟锁高楼。杨华兴奋地跑到雨中,伸展双臂,仰起脸,转着身子,迎接雨点。她的快乐感染着有些暮气沉沉的王耕田。王耕田也仰起脸,感受雨点落在皮肤上的丝丝凉意。
  远处,有一个大男孩,膈肢窝里夹把雨伞,用冲刺的速度向这边奔来,到近处,认出是程宏伟。程宏伟气喘吁吁,一丈远以外就煞住脚,撑开雨伞,小跑过来给杨华打着。
  “人家正在享受雨中的快乐,你真扫兴。”杨华从雨伞下跳出来。程宏伟不管她的态度,讨好地说:“我打听一圈儿才打听到你在这儿,担心你淋雨才给送伞来呢。”
  “你不用打听我去了哪儿,我的自由,我来支配。”杨华走来挽住王耕田的胳膊,低语道,“我们走。”
  留下站在雨中的程宏伟。此刻的程宏伟,既尴尬、惊讶,又沮丧、嫉妒。
  “你这样子不合适。”王耕田想摆脱杨华。杨华顽皮地看他一眼,说:“就借用这一回,下不为例。”
  “借啥的都有,就是沒听说过借男朋友。”王耕田自我解嘲。
  “借是有报酬的,我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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