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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作品名称:民办教师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2-10 09:55:54      字数:4990

  女生公寓这边,比男生公寓吵闹得多。很多窗口大开,探出一颗颗各种发型的脑袋,说笑声与彼此呼应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爱热闹和张扬是大部分女孩子的天性。如同花儿,因为美丽,才要顶在枝头。因为美丽,才要迎风摇曳。
  王耕田问了好几个公寓,才找到杨华住的地方。公寓管理员是位严肃的大妈,所有女生公寓对男生设防。大妈告知王耕田:在女生公寓停留时间不得超过一小时。晚九点后,女生公寓,男人止步。大妈不仅登记了他的名字,还问清所在公寓号和哪个系。
  王耕田敲响了杨华住的宿舍门。门打开,一群女孩子全坐在底层床边,亲密地高声说笑。杨华侧身,背向门口。戴眼镜开门的小丫头打量王耕田,谨慎问道:“你找谁?”
  王耕田说:“找杨华。”
  杨华听到王耕田的声音,立即出来。笑着说:“我还说去找你呢,你先找来了。”
  宿舍里有人大声问:“杨华同学,是男朋友吗?”
  杨华在外边回答:“我哥哥。”
  “真牛。兄妹俩一同上大学。”有人高声感叹道。杨华不理舍友们,与王耕田一起下楼。
  “你宿舍住几个人?”杨华问。王耕田说:“八个,像春天下红薯秧,一个挨一个。”
  “我们是六个。每人还有个单桌,回宿舍能读书写字。”
  “女同学到大学也受优待。”王耕田还没弄清楚,这是代培生与应届生的差别。
  “去过学生食堂吗?”杨华问他。王耕田说:“没来得及去。断断续续有人来,大家忙着相互熟悉。你去过?”
  “我也没去。女同学相识,比你们还复杂。婆婆妈妈的更多,还显摆些虚荣的东西,连刺绣的文胸也拿出来互相看,更没机会了。”杨华大方地说。
  王耕田笑道:“才到新环境,大家都兴奋,认识新同学,也都很好奇。你们年轻、朝阳初升,一切都很正常。”
  “听你说话,好像你七老八十了,是我爷爷的口气呢。”
  “我的经历,本来就是你上一辈的。”
  “那好呀,你再来,我就告诉同学们,王耕田是我叔叔。”
  “谁想当你叔叔啦,我是说人生经历。”
  两人都笑了。杨华拉起他的手,开玩笑说:“我拉着王叔叔的手去逛呀。叔叔,你说去哪儿?”
  王耕田说:“我们去学生食堂看看。入校第一顿饭,我请你。”
  正所谓君子修身不修口。食堂是新学年新生们最关心的地方。其实呢,大学里不叫食堂,教师和学生吃在一起,称为餐饮楼。上下三层,可同时容纳两三千人进餐。西北人的各种饮食,餐厅里都有窗口。只要你喜欢,随时有供应。像很多新生一样,两人从一楼转到三楼,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参观,看价目牌,仿佛学校的后勤处长。看完所有窗口,王耕田问杨华:“你喜欢吃啥?”
  杨华扳着指头说:“羊肉泡、水煎包、羊杂饸饹、卤面、鸡汁面、醮水面、岐山臊子面、炒凉粉、锅盔夹辣子、火腿炒米饭我都喜欢。”
  “都要哇,你有多大肚子?”
  “我呀,要你一样一样地请我全吃一遍。咋样,心痛钱吧?”
  “请你吃一遍饭的钱还是有的。”
  杨华狡黠一笑,调皮地说:“还是我来请你吃。我惠兰嫂子给你的钱是有数的,你花超了,回去跪搓衣板。”
  “哪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惠兰是个通情达理、贤惠的人。”
  两人选一张没人的餐桌坐下,依杨华的意思,要两份鸡汁面。等饭的时间,杨华问王耕田:“我惠兰嫂子,有宝宝了吧。”
  王耕田被大方的杨华问得有些不好意思,回道:“还没有。哪能那么快。”
  “怪你没有努力嘛。”杨华的语调坏坏的。面对开朗、大方、思想前卫、且有些调皮的杨华,王耕田反而没有人家姑娘大方了。老人们有句话,山中三五日,世上已千年。这句话被人们狭义地理解为山中修行的所谓神仙。其实,它包含的更深一层意思,应该是山中的闭塞、落后与山外进步发展间的巨大差距。从年龄看,二十六岁与二十岁勉強能算成一代人。而从所接受到的教育、思想、现代潮流上看,两人间的距离几乎是两代人。
  两人笑一阵,窗口喊到他们的号,王耕田去把两碗面端桌上,正要坐下吃,一个小伙子端着餐盘坐他俩桌上。小伙子吃的是米饭炒菜,一个不锈钢餐盘盛着。杨华见来人,马上笑了笑,说:“程宏伟,你一个人来吃饭?”
  程宏伟说:“都逛去了。这烂城市,我早厌烦透了,没心情陪他们去。你给我介绍一下嘛,这位是?”他看着王耕田。杨华说:“我叔叔王耕田。”
  程宏伟信以为真,站起身,毕躬毕敬伸出手:“王叔叔好。”杨华把一口面汤笑喷在地板上。王耕田与程宏伟握手,也禁不住笑着说:“你好,我叫王耕田。跟你们一起来上学的。杨华见我老气,笑话我叫我叔叔。你别当真。”
  程宏伟窘得脖子也是红的。他说:“杨华呀杨华,见第二面你就捉弄我。”
  正是晚餐时间,大餐厅里吃饭的人很多,有些人边吃边说笑,有些人喝着啤酒饮料高谈阔论。有的只有一个人,一手拿本书,边吃边看书。也有不少成双成对的,低头吃饭,小声交谈。新学年的新生和大二、大三的学生,一眼就能分辩出来。从穿着、从言谈举止,从对餐厅饮食的选择老练程度上,都有很大区别。
  程宏伟成为杨华和王耕田进入大学校门,除舍友外的第一个朋友。三年大学生活,三人之间,将演绎许许多多的故事。吃完了饭,程宏伟自告奋勇当向导,领着两个新结识的朋友去认识和熟悉这座秦岭腹地的山城。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文学大家韩愈叔侄间的这句谶语,既是对韩愈仕途与命运的预测,也是对秦岭山系阻挡南北交通的真实写照。云横秦岭,蓝关凶险。孕育中华民族主流文明的黄河流域文化与文明被巍峨的秦岭所阻挡,秦岭之南,自然而然地受长江流域楚文化的熏陶与影响,民情风俗、建筑特色等都归于南方文化之大系。而在久远的历史中,这座山城也一度离开秦国的怀抱而归于楚。秦楚文化的交融与碰撞,孕育了商山洛水间独特的文化与文明。既以楚文化为主流,又能处处看到秦文化的历史痕迹。最能代表两地文化特色的,便是秦腔与花鼓戏。秦腔慷慨激越,豪放大气,锣鼓铿锵,如秦的千军万马溅起滚滚黄尘,驰骋六国征服天下时的英雄豪气。而花鼓戏婉约、诗情画意,配江南丝竹,如江南水乡温柔多情的女子。两种风格迥异,截然不同的戏曲共生在这座山城,愈千年而不衰。
  走在灯火辉煌,人头攒动的大街上,饭馆酒肆以及其它服务场所的热情招呼声,既有秦地口音的直白与干脆,也有楚地口音的婉转与含蓄。要深刻领略这座山城的文化特色,不是走马观花就能看透的。程宏伟生在这座城市,长在这座城市,对这座城的历史源流,文化特点,名人轶事,大街小巷的商业布局烂熟于心。他滔滔不绝地向两位同学讲述着,指点着。既是卖弄他的博学,也有取悅杨华而赢得她好感的意图。
  王耕田最感兴趣的,是对城市各行各业的好奇,对城市建筑,街市布局甚至闪烁的门头霓虹灯、车流人流、交通红绿灯、斑马线等,在城市人眼中司空见惯,可以视而不见的最普通东西的探究。一个乡村,几十户人家,一两百人口,人们自娱自乐,繁衍生息。生活中也有爱恨情仇、道德传承。而城市,一条大街,望不到头的多层建筑与数不清的窗口,有多少人在此工作和生活?他们的衣食住行,甚至一日三餐,吃喝拉撒,与落后闭塞的小山村有多大区别?他在熟悉城市的同时,想起了同事们曾笑话多年的李老师。李老师去过一次西安。在西安解放路汽车站附近,五块钱买了双崭新的假皮鞋。仅穿半天,就底、帮分离了。他回来后,用他祖上传承下来特殊的通山口音向同事们诉说:我在东垓(街)买双陪孩(皮鞋),走到碎垓(西街),嘚似嘚(底是底),帮似(是)帮。同时,他也向没去过省城的同事们感叹:大垓上人多得像蚂蚁搬家。恁多的人,客们(他们)呷(吃)么事、喝么事、屙哪里呀?李老师逛大街,找不到厕所。问路人:哪里有茅厕(si)。路人听不懂,没人指点。满大街都是人,找不到偏背而没人的地方,一泡尿,憋得顺大腿流到鞋里。乡下背过人,不管是墙旮旯、树背后、深草窠子、崖底下,也不论男女,都可以畅快淋漓解决问题。野鸳鸯们,在山上或田间地头风流快活也没人看得见。
  此时此刻,王耕田也有这种幼稚、愚蠢且可笑的想法。这也许就是乡巴佬进城,见识上与城市人相比的巨大差异吧。可笑是有的,更多的是可悲。用“井底之蛙”一词来形容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最恰当不过了。当然,这个开学季的首个夜晚,大街上还有千百个“王耕田”在发出同样的感慨。
  王耕田回到宿舍时,舍友们聚在他的铺上打扑克。烟头扔一地,房子里烟气熏天。大个子张玉贤邀请王耕田加入,王耕田没兴趣。张玉贤让他睡上铺,他们要在下边再玩一会儿。王耕田同意了,爬上上铺,脫衣服先睡。换了个新的环境,离开了亲爱的惠兰,下铺又是一群男人吵闹着打牌,翻来翻去,总是难以入睡。
  这个平凡的夜晚,迟迟没有睡意,注定是要失眠的人,还有几百里之外,守着他那个温馨小家的惠兰和奶奶。
  三口人的小家,王耕田一走,家便显得空荡荡。
  清晨,山沟里飘流着似有似无的薄雾。左邻右舍咿呀的开门声不时响起,迎接主人开门热情而轻狂的狗欢叫着,撕碎山村的寂静。奶奶和惠兰送王耕田到小河边的大路。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相扶着,目送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背负行囊渐行渐远的背影。王耕田挥手告别时,两个女人笑容可掬,当王耕田的背影转过山弯,再也看不见时,老奶奶抽噎几声,忍不住热泪长流。惠兰心软,奶奶的抽泣触动了她強忍着的离别之情,她的泪水也随之奔涌而出。
  “奶奶,我们高高兴兴地。耕田他……他是去上大学,是奔他的前程去了,我们不应该伤心。”惠兰自己流着泪,却替奶奶擦眼泪。奶奶面对山村走向外面的方向,缓缓地说:“兰兰娃,奶奶一辈子,苦哇。儿子和儿媳妇早早走了,給我留下十几岁的田娃。奶奶能撑着活到这岁数,都是因为有田娃。我们祖孙俩相依为命,闹饥荒时,烧熟一个红薯,我俩分着吃。我盼着他长大,也看着他一天天有了大人样子,个头超过我。终于盼到了把你接进门。娃呀,奶奶老了,手脚一天比天笨,脑子一天比一天糊涂。人活得越久,心事也越多。奶奶不愿意你们俩离开我一天。我看着你们高高兴兴地在我跟前,我心里才踏实。好男儿志在四方。奶奶明白这个理,轮到自家身上,却解不开这个结。”
  “奶奶,你不说了,我知道你有多心痛耕田和我,上学也不算远,一天的路。过一时,我就写信说你想他了,让他回来看你。”惠兰哄着奶奶,心底却被老人的话弄得酸酸的。
  小夫妻结婚才满一月。新婚燕尔,正是琴瑟和谐、如胶似漆的时候,王耕田开学了,惠兰纵有万般的不舍,也得強咽泪水,忍痛割爱。她对分别的忧伤,比奶奶更深。但在老人面前,她不应该过多流露。这个家,从这天起,一副重担,她得勇敢地担起来。既要让奶奶过得舒心,也要让上大学的男人放心。
  奶奶一整天都像是心不在焉。中午饭熟,依然舀了三份,往桌上拿时,又想起来,重新把一碗倒锅里。惠兰早脱了嫁衣,一天到晚下地干活儿。又是一年秋季,秋庄稼比夏收品种多,而且成熟先后不一。只要自己不给自己找理由偷懒,天天有干不完的农活儿。有王耕田帮忙时,一天干很多活,收割的庄稼,也由他背回家。他一走,惠兰一天干不出多少活儿不说,重活轻活都由她一人干,突然间缺了依靠,心里也空落落慌里慌张。
  晚饭吃过,漱洗结束,奶奶与惠兰在场院坐了很久,聊村里的零零碎碎、聊圈里的猪和鸡、聊地里的庄稼与今年的收成,没话找话,为的是打发时间。秋夜微风轻扬,天空高远,银河灿烂。正是过了盛夏与秋老虎天,进入最宜人的季节,不冷也不热。年轻人仍是夏天的穿戴,只有老年人或体弱有病的人,才穿件单衣外套。唯一扰人心烦的是蚊子。人在哪,它就在哪嘤嘤围着人,稍一大意,便被狠叮一口。人觉着疼或痒时,它已吃饱喝足振翅而去。山里,若没有讨厌的蚊虫,中秋之前的天气比春天更好。地里的庄稼次第成熟,好多种果木以及山上的野果枝头飘香,树叶由浓绿而渐渐显现出层次,显现出黄、红、紫的斑斓色彩,菜园的蔬菜丰富多样。小河经历了夏天暴雨山洪的洗礼,干净而清澈,鱼肥蟹美。花儿没有春天的丰富色彩和热闹纷呈,却有黄的白的蓝色的野菊点缀地畔、山野。一个村庄,只要有一株桂树,中秋前后半月间,满村庄都是桂花的馥郁清香。看不到花儿,却时刻享受花儿的芬芳。惠兰在乡间长大,对秋天的热爱胜过其它季节。而今夜,季节虽在她最感惬意的时令,心情却因与丈夫的分别而忧郁,无法与这个美好的季节统一和谐。
  深夜渐凉,湿气上升,秋虫嘶鸣,衣衫渐觉有露水濡润的潮湿。送奶奶回房睡了,惠兰孤单站在场院,遥望远山与满天星斗,思念的翅膀飞越干山万水,与远方亲爱的人合而为一。关好大门,吹熄油灯,脱衣上床,仍然在黑暗里睁大眼睛,没有丝毫的睡意。在新婚后只有一月的时间里,她已习惯了枕着丈夫的臂膀入睡,习惯丈夫粗重且带有香烟味道的男子汉的呼吸,习惯丈夫粗糙的双手对她的轻轻爱抚,也习惯丈夫的轻柔与时而暴发的粗鲁……身边空空,失眠之夜漫长而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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