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骤变

　　伊藤绫野清晰的记得那一天，九月十三日，伊藤绫野跟随伊藤松阴一起到日本派遣军总部述职，伊藤绫野等在一楼，望着帝国总派遣军庄重威严的军政大厅，心中的豪迈之情油然而生，伊藤绫野为自己能成为天皇的子民、帝国的皇军而万分荣幸。
　　一个穿着日本土黄色军服领章大尉军衔的职员匆匆拐过来，不偏不倚撞在伊藤绫野身上，那人手中拿着的资料散落一地，伊藤绫野抬起头来怒目相视，眼前突然亮了，竟然是她50期到陆军士官学校旁听的同学清水永一，自从去年毕业，两人都未再见过面。没想到竟在南京遇上了，见是老同学，伊藤绫野惊喜的简单询问几句，清水永一原来在派遣军总部档案管理科任职，伊藤绫野立即蹲下去捡撞倒的资料，正要拾起来拿给清水永一，一份名单拿在手上，伊藤绫野整个人蹲在那里忽而动不了，像是被一记闷棍敲了一棒，“中国派遣军总部高级作战参谋真崎一郎，下村雅睛，荒木歌川，植田须弥……”
　　伊藤绫野拿住又浏览一遍，荒木歌川，荒木歌川，高级作战参谋……她的手颤抖起来，身体也有些摇摇晃晃，清水永一见此情景，恭谨关切问道：“伊藤小姐，你怎么了？”
　　伊藤绫野突然站起来，疯了似的冲出去，她的心咚咚咚往外跳，四年了，四年了，浓云骤了又散，散了又聚，终于又看到这个名字，自从荒木歌川离开，自己独自一人在东京灰蒙蒙的天空里徘徊了一千四百多个日夜。
　　清水永一站在原地，一脸迷惑。
　　伊藤松阴坐在汽车上等了一会儿，司机回报伊藤绫野小姐刚才从军政大厅大门跑出来，情绪异常波动，看起来非常兴奋，一个人冲出去，不知道要去哪里，我试着叫了一声，但是小姐看似完全听不到我说话。伊藤松阴漠然应了一声，便让司机开车。本应该是梅津誓秀同行，而她吵嚷着非要跟随自己来总部，现在又擅自离开，好歹是军校受过训练的人却不把军纪放在眼里。
　　
　　珠江路上车辆行人熙来攘往，伊藤绫野走出来，茫然的在街上乱撞，双脚不停地向前，一张一张黑压压的人头如模糊的影像在自己脑袋里晃动，整个街道、人群都在自己四周旋转，晕眩不已，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伊藤绫野唯一感觉到自己此刻的心脏狂跳不止，波澜壮阔也不过如此。
　　一个多小时过去，伊藤绫野走到珠江路上成贤街附近，这里是闹市，各类店铺和小贩叫卖，嘈杂喧嚷，穿日本军装的女人走在街上，路过的行人纷纷避让。此刻，伊藤绫野脸上的神色接近惨白。
　　
　　前面那个人，伊藤绫野忽然凝住，往人群中凑了凑，又抬起头，寸步都无法挪移，世界也不旋转了，她心心念念，盘在心尖上的那个人，竟然在自己的思绪沸腾到顶点的时候，出现了。那是荒木歌川，她的荒木歌川。虽是背对着她，身形端正，高大巍峨，不就是紧紧箍在自己心上的人吗？原来上天真的会怜悯她，她无比虔诚、如效忠天皇般忠贞的信念得到了回馈。
　　在军部呆的时间久了刻板冷静的伊藤绫野几乎是欢天喜地的向前冲过去，一把抱住荒木歌川的手臂，亲昵日语喊道：“荒木哥哥，好久不见。”
　　此刻，伊藤绫野眼前一片天朗气清，头也不晕了，她第一次感觉南京空气鲜美，绿树成荫，人声不再吵闹，缓缓升腾的青烟，百花绽放的绚丽，潮湿幽静的石板路。伊藤绫野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故乡，樱花茵绿，天空浓情蜜意。
　　伊藤绫野摇晃着荒木歌川的胳膊，娇滴滴说道：“荒木哥哥，我真的……一直在思念你。”
　　伊藤绫野脸颊忽然变得绯红，整个人靠在荒木歌川胳膊上。
　　
　　一名穿着日本人土黄色军装的女人，突然冲到前面抓住一位高凛的汉服长衫男子，情绪异常激动，看起来十分亲昵，满大街人来人往，街上行人纷纷望过来，虽然不太敢一直盯着他们仔细看，但荒木歌此刻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涌向他们两，像一层铺天盖地的渔网将自己盖住难以逃脱。
　　荒木歌川顿感窘迫，迫不及待推开伊藤绫野：“因为是在中国，所以都可以不使用敬语吗？”
　　“我以前也是这么称呼你的啊，自从你去了德国，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你……都四年了……”
　　也许这微弱飞舞的尘埃才知晓她的急切与紧张，刚才看到他的背影，整个人忽然无所适从，双手双脚不听使唤的打颤，有一股鬼使神差的力量牵引着她往前冲，脚下却是像注了磐石，每一步迈出都十分艰巨。
　　“你也是军人，行事请稳重！”荒木歌川见伊藤绫野还不放手，凌厉说道，十分严肃。
　　“可现在我们并不在军部，是在街上，而且是在南京，又不是东京。而且你，还穿着……便衣。”伊藤绫野撒着娇，将心中的万千柔媚都尽量展现出来。只是伊藤绫野想不明白的是，尊贵的荒木哥哥为什么要穿一身支那男人的衣服。
　　“无论在哪里，我是陆军参谋，你是特高课课员，请你端正自己的行为。”荒木歌川有些粗野的推开伊藤绫野，严厉命令道。
　　“是，大佐阁下，卑职知错。”伊藤绫野立刻恭敬的低下头去。
　　对，这里是南京，中华民国首都南京，现已被他们占领，彻底覆灭中国指日可待，那时，帝国人民可以迁徙的地方便不止是满洲国，整个中国整个亚洲都将收予囊中，大日本帝国的空前繁荣将由他们来创造，这是她与荒木歌川共同凝结的理想和信仰。想到此，伊藤绫野脸上忽然绽开笑容，身影无痕，荒木歌川已离去，但是她不急，她已经等待了四年或者更久，待将他们激情热血的理想实现，她便是荒木歌川最匹配的爱人，无人能及。
　　伊藤绫野，出生军人世家，昭和十二年（1937年）七月，“中国事变”爆发，荒木歌川到德国军校深造，伊藤绫野再也坐不住了，从小便恨自己不是男性，不能像哥哥和荒木歌川一样上军校，伊藤绫野跪在自己的少将父亲面前，百般央求之下，由父亲多方运作，伊藤绫野终于有了一个到陆军士官学校旁听的机会，伊藤绫野入昭和十年（1935）的第50期陆军士官学校旁听，旁听之时，这一届已是临近毕业的最后一年。伊藤绫野到陆军士官学校旁听也只能是男性妆容，由于日本军制不招收女性，伊藤绫野与梅津誓秀一样，没有正式的军队编制，也不挂军衔，但她无怨无悔！
　　昭和十三年（1938年）六月，旁听一年，追随正式学员毕业，伊藤绫野便立刻来到中国，投奔哥哥特高课课长伊藤松阴，所谓的“中尉”不过是自己臆想的虚衔而已。
　　
　　站在典礼台下的伊藤绫野万分激动，那一日在街上，荒木哥哥推开自己，作为军部的高级参谋又是驻守南京的联队长，定是有急切的军务在身，已然阔别四年之久，现在他们两人同在南京，她不着急，来日方长。一个声音源源不断的撞击自己的内心：“之前荒木哥哥一直在其他地方作战，突然调任南京，或许是因为知晓自己在南京。”
　　荒木歌川的致辞接近尾声，突然，荒木歌川神色骤变，十分紧张，惶惶不安，差点失仪，这些细节全被看在牧野和宏眼里，牧野和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生怕他的大佐在成立典礼上失礼，焦躁不安。
　　是她！竟然是她！真的是她！
　　荒木歌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人群中央的她，虽然是男儿装，但她那明煜的面庞，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于黑压压的人群之中，万千人头攒动之列，荒木歌川一眼望见那双星河湖月的眼睛。
　　荒木歌川失了魂般的望向前方的人群，台上台下万千眼睛皆聚集在他身上，牧野和宏非常担心，但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见荒木歌川双手握拳，后脚跟离地，身体微微抖动起来，荒木歌川越是向人群张望，牧野和宏越担心。
　　前一晚，得知日本人要在南京成立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莫共大胆提议：“全城戒严已经取消，何不去看看鬼子派遣军的成立典礼仪式，看看能否伺机刺杀，或者能否得到些消息。”
　　张甫程立刻明了莫共的心思：“日本鬼子一定想不到，前一段时日在领事馆下毒的人，今天竟然敢公然去看他们派遣军的成立典礼。”
　　莫共微笑着点点头。
　　“这是一个大胆而又冒险的提议，不过值得一试。”耿中石一开始并不同意，但是张甫程和莫共坚持，耿中石便也没再阻拦，最重要的是，他心底里相信他们两人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