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素儿，如今，你可明白了你外祖父为何从来也不许在人前提起你文雪姨母的事了吧？”
　　“娘！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定很伤心！”
　　“自从文雪走后，便再无半点音讯了！也许是因为你的外祖父把消息压下了，他似乎真的权当文雪已经没了！而你的外祖母因为思念和忧心，便一直病着，再没有好起来，温家哥哥的事情，也没有人敢告诉她，但是，她也没有能撑多久。那年的冬至，我娘，便病殁了！”苏文月幽幽地说。
　　“娘！您不要太难过了！”素素心疼地握着母亲的手。
　　“素儿，你可知道，那一切，还只是一个开始！”苏文月痛苦地说。
　　“娘，姨母她，后来怎么样了？发生什么事了？”
　　“是啊，素儿，你一定非常奇怪，为何你姨母会葬在青州？为何我会嫁给你爹爹？”
　　“娘，一定是后来爹爹又回来找您了，对不对？”如果不是那样，阎则明一直跟随当时的太子，而苏文月只能呆在苏家村，他们根本不可能有“未来”呀！
　　苏文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文雪离开之后，大概过了两年，在我十七岁的那个秋天里，那天，我到花园里，准备剪几株新开的大黄菊在佛堂里为你外祖母供奉，阎则明忽然出现了。当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认得他。他，还是那么彬彬有礼。他说，我姐姐病了，病得很重，她很想见家里人，她很想见我。他说，如果我愿意相信他，他就陪我一道去见姐姐。我当时吓坏了，但是，我也很想念姐姐，很想见她。（苏文月捏了捏欲言又止的女儿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当然不可能就那样地跟一个男人离家而去的。我那可怜的爹爹已经失去了一个心爱的女儿了，我不能再让他又失去我。所以，我让阎则明以正礼拜见我的爹爹，把一切都告诉他，请爹爹同意我去看望姐姐。”
　　“娘，爹爹最终说服了外祖父，外祖父同意您随爹爹去看姨母了，对吗？”
　　“嗯，我不知道当年则明是怎么与你外祖父说的，但是，我爹爹确实是同意了，他让我带上两个大丫头，还有一个妈妈，就是温婆婆，我的奶娘，同阎则明一起，去见文雪。”
　　“娘，原来您年轻的时候就来过京城了？”
　　苏文月摇摇头：“不，我从未到过京城。”
　　“可是，您刚才说……”
　　“素儿，当年，你姨母并不在京城。”
　　“什么？姨母她，她跟了那太子两年了，怎么可能不在京城里？”素素是真的不明白，就算姨母当年只是司马明华身边的一个小小侍妾，两年的时日不算短，也应该随当年的太子回到京城了。
　　“素儿，则明带着我去了庐州。文雪在庐州，不在京城。”
　　“庐州？”素素忽然眼前一亮，“庐雨山庄？是庐雨山庄，对不对？”浩云曾说过，庐雨山庄曾是太上王以前几乎每年都要住些日子的夏宫。
　　“对，素儿，就是庐雨山庄，你也知道那个地方？”苏文月有点惊讶地看着女儿。
　　“娘，我回京前曾在那里住过几日。娘，后来呢？”
　　“嗯，文雪确实是病了，很奇怪的病，而且，最麻烦的是，她已经怀了身孕了，情形十分凶险。”
　　“什么？姨母怀了身孕？司马明华的孩子？”
　　“是的，素儿，你还记得你哥哥当年总是生病么？那病根就是从胎里带来的，你姨母的病也传给了孩子。”
　　“哥哥？我哥哥？娘，您说的是我的阎肃哥哥？”素素更是大吃一惊。
　　“是的，素儿，你的阎肃哥哥，其实是你姨母的孩子。”苏文月轻声说。
　　居然会是如此！她一直以为的亲哥哥居然是太上王司马明华的孩子！她忽然明白了，怪不得她第一次面圣之时觉得楚王的面容似曾相识，原来是因为哥哥阎肃的样子有点像他！
　　“所以，我的阎肃哥哥，其实是我的夫君的亲兄弟！”
　　苏文月轻轻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那段日子，我一心只想着文雪的病，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其他的什么也没去理会，也无法理会。我没有去想，为什么文雪她不住在京城？也没有去想那太子爷到底去了哪里？他为何把文雪独自留在庐雨山庄？则明一直都陪在我的身边，帮我照顾文雪，也照顾我。而且，还有一个男人，他也经常过来看望文雪，还会带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药来。”
　　“那个人，是凤家的？”难道是凤子乔？
　　“那个人，就是凤翎的亲爹，凤子乔。”
　　“凤子乔……”果然。
　　“那时候，则明是我唯一的依靠，我求他无论如何都要帮我保住我的姐姐。他说，他一定会帮我的，而且，凤子乔也一定会想办法的，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太子的骨肉。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了则明的话。”苏文月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亲姐姐的离去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娘，您不要太难过了！”
　　“我到庐州四个多月后，文雪就临产了，她熬了一天一夜，终于生下一个儿子！那天，我才知道，生孩子就是一个恶梦！特别是对于病重的文雪而言！她痛了一天一夜，流了很多很多的血！而她的孩子，差点就死在她的肚子里。那可怜的小小的婴儿生下来的时候是一动不动的，浑身是血，没有一点声息！温妈妈和接生婆想了很多办法，终于让他哭出声来。那声音很细很弱，比一只小猫的叫声也强不了多少，但是，他毕竟是活过来了！”苏文月热泪盈眶。那可怕的情景至今仍仿在眼前。
　　“娘，那，姨母呢？”素素早已预料到了那可怕的结果了，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问，万一呢？也许呢？
　　苏文月泪眼模糊：“文雪她，再也没有醒过来了！温妈妈后来告诉我，文雪之前就与她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的孩子！”
　　“哥哥！”素素泪如雨下。所以，当年的母亲会让她代替病重在床的哥哥去军中应卯！但是……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为我那可怜的姐姐伤心，当天晚上，则明就要我带着刚出生的婴儿，跟着他连夜离开庐州！”
　　“为什么？”素素刚问出口，便马上明白了。
　　“则明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文雪生了一个儿子，更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个儿子还活着。我虽然不知道到底什么人要加害文雪，但是，文雪被那个冷血的太子扔在庐州，一个人孤零零地拼尽全力生下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人世，得不到那个家伙的一滴眼泪！我就知道，她的处境是多么的难！所以，我就带着新生的婴儿，还有温妈妈，跟着则明，连夜离开了庐州。”
　　素素又呆住了：姨母原来是在庐州死去的，姨母原来不是母亲安葬的，那么，青州的坟墓呢？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和她之前的坟墓一样，只是个幌子？
　　“是的，素儿，我没有亲手安葬我那可怜的姐姐，我至今都不知道她真正的安葬之地在何处！但是，至少，我能知道的就是，那凤子乔，他一定是知道的。凤子乔欠我一个交代！”苏文月咬着牙说道。
　　“娘，那，那后来您和爹爹他……”难道就那样私订终身成了亲？
　　“我和则明？”苏文月叹了一口气，“我们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方便行事，假扮成了一家四口……”
　　“一家四口？”
　　“嗯，因为带着一个初生的婴儿，还有温妈妈，所以，我们就假装祖孙夫妻一家四口离乡投靠亲戚。而孩子太小，必需吃奶，只要看到有人家的地方，温妈妈就抱着孩子，上门向那些好心的嫂子们讨口奶吃。那段日子真的好难啊！后来，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暂时的落脚之处，则明还找到了一头奶牛，养在院子里，每天挤奶给孩子吃。那时候，你哥哥总是吃不饱，又总是病，真是把我愁坏了！我们隐姓埋名，躲了两年。然后，有一天，则明说，新王登基了，我们应该可以回家了。”
　　“娘，您和爹爹，那时是不是已经成亲了？”素素终于忍不住了。
　　苏文月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说道：“我们对外假扮夫妻，但是，对内，我们一直是以礼相待的。你爹爹是一个君子，不会乘人之危的。况且，我虽不是名门闺秀，但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诗书礼仪多少也是懂一些的，怎么会如此私订终身？”
　　素素脸红了，低声道：“娘，女儿错了！那，爹爹当年对您那么照顾，您就没有对他动过心？你们后来又是如何成的亲？”
　　“素儿，你爹爹是个好男人，娘自然是喜欢他的，娘也相信他是真心对我的。那两年，他尽心尽力地照顾我和彦儿，从来没有任何抱怨。我问他，为何要如此辛苦？又没有什么利益可得。他明明可以自己一走了之的。他说，他只想好好照顾我，我好，他才好！所以，回湖州的前夜，他求我嫁给他。他说，他想照顾我一辈子！”
　　“娘亲就答应了？”
　　“我答应了，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和他的婚事必须得到我爹爹的同意，而且，必须是由我爹爹为我们主持大婚之礼。”
　　“爹爹他，怎么说？”
　　“则明说，那也是他所想的，他已经想好了，即便我不答应他，他也要到湖州向我爹爹求亲的，他一定会求得我爹爹的首肯，他要堂堂正正地迎娶我为他的妻子。”
　　阎素素很努力地回忆当年爹爹的形象，是的，爹爹在记忆中是很温柔很和气的。但是，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白衣少年，那自称“阎瑾”的人，那个自称“若虚谷少主”的人！如果那少年没有说谎，那么，她的爹爹阎则明如今应该就是“若虚谷”的谷主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娘，外祖父一定同意了，对吗？”
　　“嗯，我们一起回了湖州苏家村，然后，你外祖父就让我和则明成了亲。”
　　“然后，爹爹和您就回青州了？”
　　“对，在湖州住了半年，我们就带着你哥哥一起回了青州。然后，我就有了你。”苏文月怜爱地看着女儿，“素儿，你一出生，就成了家里最最宝贝的娃娃，你爹爹和你哥哥呀，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了！你哥哥整天围着你转，一刻也离不开，睡觉也非要躺在你旁边不可，一睁眼看不到你呀，他就着急！唉，我的彦儿呀！”苏文月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阎儿？”素素愣了愣，刚才她就有些疑惑，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是显然，母亲刚才确实是那样说的，难道娘亲是那样唤哥哥的？怎么以前没有听过呢？
　　“素儿，你可知道，你姨母为你哥哥起的名字？”
　　“姨母为哥哥起了名字？”
　　“对，你姨母曾告诉我，如果生下男孩，就叫‘苏彦’，生下女孩，就叫‘苏燕’。她还说，她希望能生一个女儿，希望她的女儿能自由自在地活着……”苏文雪不想她的孩子生长在王家。
　　“苏彦……”素素又一次惊呆了，“苏彦”？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那人一直都蒙着脸，不让她看到他的样子！
　　“对呀，你哥哥的名字其实是‘苏彦’，他不姓‘司马’！这是你姨母的希望！”苏文月很认真地说，“所以，我与你爹爹成亲之后，你爹爹就说，在他成年之前，就唤‘阎肃’吧，刚好是他的名字的倒写，等他长大了，再告诉他真相。”
　　苏彦，苏彦，苏彦！素素心里着魔般地念着这个名字。
　　……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包括凤翎……
　　……你好好地在湖州，不要到处跑，大表哥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也会来看你的……
　　……素儿，别怕，哥哥一直在身边呢……
　　……别怕，哥哥一定会救他的！别怕！哥哥一直都在你身边……
　　哥哥！他真的是哥哥吗？为什么？
　　“素儿，自从与你爹爹成亲之后，特别是有了你和宁儿之后，娘就希望，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我不要我的儿女为我带来什么荣华富贵，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老天还是与我过不去！我不但失去了彦儿，还差点失去了我的女儿！天知道为什么？我最宝贝的素儿嫁给了司马明华的儿子，甚至还将要成为楚国的王后！如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想要谋害我的素儿！而我的宁儿，难道，竟也要送给凤家吗？”
　　“娘，您是不是怀疑，姨母之死是凤子乔做的手脚？”
　　苏文月叹着气：“素儿，不仅仅是你姨母的事，还有你爹爹！当年，他就是因为凤子乔交给他的一件事才离开我们母女的。你爹爹说，只要他完成了那件事，凤子乔就不再找他的麻烦了，我们就可以带着你哥哥，安安稳稳地在青州生活了。但是，你爹那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他最后的讯息，也是凤子乔派人送来的！他们还假惺惺地给你爹追封了一个青州守备的官衔。”
　　“娘，也许，也许爹爹他……”素素无法说出口：也许爹爹并没有死，他也许只是在外面另外娶了一房娇妻，还养了一个儿子，甚至……阎素素突然想到一件事：也许，也许当年爹爹娶了娘亲，也是凤子乔安排的，一切只是为了司马明华的儿子！但是，她怎么能够这样伤害母亲的心呢？而且，“若虚谷”的一切是不是也是凤子乔安排的？“控制若虚谷”，就是凤子乔交给阎则明的最后一个任务吧？是呀，如果能把“若虚谷”的力量控制在手中，凤子乔当然会满意了！
　　“素儿，娘心里恨他们！恨他们！”苏文月泪如雨下。
　　“娘！您不要难过了！”素素紧紧地抱着娘亲，心如刀割！“娘，您的女儿将是楚国的王后！女儿可以为您做很多事情！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