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扬帆起航

　　“我和草原有个约定……”从马山回来不久，也就是王月妹班里的小中子辍学前一周的一天早晨，正在忙着晨读的同学们忽然被几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了。“啊？老爸——出事了？我，我就来……”在大家狐疑顿生的瞬间，刘老师猛然将书本往桌上一丢，闪身便走。
　　第一节的数学课，张老师脸色平静，没啥异样。第二节的生物课，李老师的脸上仍旧毫无表情。第三节是语文课，在大家焦急地等待中走上讲台的居然不是刘老师，而是那位眼圈发红的政治老师——杨小萍。“老师，您——”“同学们，对不起，这节课应该是你们刘老师的语文课。可是，可是他来不了——因为，因为他父亲去世了……”
　　“啊？”“不会吧？”“杨老师，您搞错了吧？”“真的，孩子们。我，我没骗你们，他刚走不久……”“哇……”话音未落，班长付小蕊首先哭出声来。王月妹眼睛一热，鼻子一酸。随之，唉声叹气的教室里竟然泣声一片了。大家有的傻傻地看着老师流眼泪；有的趴在桌上耸动着肩膀；有的则坐在那里眼圈发红……就连一向以坚强著称的刘经济也呆若木鸡地瘫在那里，一个劲叹气……
　　生命的长河不会因为某个个体的陨落而停止不前，继续生活，好好生活才是生命的真谛。刘文中，还有他身边那群懂事而坚强的孩子，还是坚强得见证了一个平凡而伟大的生命实现自身的轮回。用政治老师杨小萍的话来说，就是“化悲痛为力量，用优异的成绩去告慰逝去的英灵吧！”在这以后的两周里，大家无比荣幸地与自己的刘老师一起，度过他们人生中最后那段紧张、美好而又难以忘怀的高考前夜。
　　六月六日早上，一向脾性焦躁的山雀们早已耐不住寂寞的煎熬。他们在自己那位善于煽情的母亲的鼓动与率领下，“叽叽喳喳”地在夜色迷蒙的树杈上蹦来跳去。左岭右岗的山鸡们也毫不示弱，跃跃欲试地扑通着它们那对羽毛早已丰满的小翅膀。它们在光秃得只剩下一层黄土的山梁上搅起一阵又一阵忽大忽小的旋风。它们焦急的萌模样，简直就像即将出征的张家镇中学的学子呀！也许它们也在巴望着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早日到来，期盼着一个可以让其一展身手的好机会呢。
　　时间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像孩子们手中不忍心立马狼吞虎咽的橡皮糖，越拉越长。它们在众人眼里，从学校大门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的小路上缓缓向前流淌。“哗啦！”随着太阳的慢慢西斜，紧闭了好几天也没啥动静的褐色大铁门，终于被人从里面一下子就拉开了。“嘟嘟，嘟嘟——”忽然，一阵悦耳的车笛声，在利剑一般突然射穿夜色的车灯里由远及近，划破了校园很久的宁静。大家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向外循声望去。众人这才惊奇的发现，一辆客车开过来，两辆客车开过来，三辆客车开过来……
　　“嗷嗷，嗷嗷，车来了，车来了！”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屁孩，一看见一辆接着一辆，长龙一般，鱼贯而来的大客车，竟然高兴得像过大年似的。他们一边拍着自己光滑圆润的小屁股，一边疯也似的追着入门的大车，撒腿便跑。“慢点，慢点，我的小祖宗哎！”那疯狂的阵势着实吓坏了，呆在一旁看热闹的几个老太太。她们也像遇到喜事似的，紧随自家一路疯跑的小孙子，手忙脚乱地追了过去。“你这小伢子，小祖宗，小老爷”，“慢点啊！慢点啊！等等我呗——”
　　与此同时，教室前面台阶上早已挤满了赵校长、李主任，刘老师……还有前来送行的家长、邻居们。大家早已亟不可待地挥动着手里的草帽，芭蕉扇，还有送给孩子路上专门享用的零花钱。他们那焦急的忙活劲，恨不得自己能分身有术，一半在家照顾老人，一半能伴随自己的孩子挤上汽车，一路西行，直奔考场。很显然，那些初次出门的孩子还是受到了送行队伍的感染，渐渐变得激动起来。他们像大运会上的学生方阵，由低到高，由前往后，有条不紊地排好队列，笔直地站在由家长众星捧月一般围住的操场上，专门等待学校领导的精彩演说，激情动员。
　　“喂喂，同学们，家长们，大家好！现在有请张家镇中学校长赵布道给大家讲话，请大家欢迎！”“哗哗哗，哗哗哗。”忽然，校门外面的大槐树上，已经沉默许久的大喇叭“嘟嘟”两声后，终于就传来了一位女老师甜美的话音来。大家激动得张大嘴巴，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来。“老师们，同学们，各位远道而来的乡亲们，今天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在这里隆重集会，为我们张家镇中学几百名莘莘学子誓师饯行。古人说：‘十年寒窗苦，一朝威名扬。’经过三年的刻苦学习，几个月的艰苦鏖战，我们面前的少年菁英将……”台上年迈跛足的赵布道老当益壮，慷慨陈词。台下的黑压压一片，正仰着脖颈的听众则热情高涨，激动非常。他们像一个个待哺的雏燕，专注而惊讶地伸颈踮脚，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演讲者。随着赵校长短暂的停顿，台下不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来。
　　“感谢赵校长的精彩演讲，热情鼓励。下面我们有请学生代表，高三二班的王月妹上台宣誓！大家欢迎！”话音未落，台上、台下又暴风雨一般，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鼓掌声和情不自禁的喝彩声。台下的乡亲们，校长身边的刘老师，李主任，杨老师，还有紧紧依偎在刘文中身边，大腹便便的梅若贤镇长，都像好奇的追星族，焦急地等待即将闪亮登场的大明星呢。大家下意识地扭转头来，在学生群里紧张地搜寻——搜寻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名字，和她名字一般的真实容颜。就在众人盲目而好奇地张望的时候，在几百位师生组成，比湖面还要平静的人群里，忽然刮过一阵旋风，原本平静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一个中等个头，瘦削身材，头上蹦跶着两条黑色羊角辫子的小女孩，在一千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挤出人群，款步走向了主席台。她目光坚毅地看了看大家，猛地举起修长的右手。“我们再次郑重宣誓，我们一定会……”，台上台下又“噼里啪啦”地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的鼓掌声。
　　“鸣炮，奏——乐！”一阵悠长的男中音从主席台上方划过大家的头顶。“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咚、咚，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咚咚咚！”
　　“高三二班，好模样，鏖战高考日夜忙。不接外人闲电话，不慕他人逛商场，囊萤映雪我榜样。铭记父母深深爱，酣战高考不装孬。老爸老妈放心好，为报父母养育恩，一定好话记心牢。
　　高三二班，好儿郎，面壁三年排云上。弯弓拔剑战沙场，先祖坟上拜三拜，墓碑面前上柱香。待到高考传捷报，一定回家上尽孝。为您捧上一杯茶，再投二老您怀抱！您怀抱！您怀抱！”
　　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里，在激昂慷慨的班歌声里，在硝烟弥漫的张家镇中学校园内，在人山人海的操场上，几百双浸满泪水的眼睛看着缓缓流动，依次迈进客车的人流。大家用各自无法言状的美好祝福，欢送着眼前这支寄予学校、老师，乃至无数个家庭希望的虎贲之师。刘老师一边拼命挥手，一边紧紧攥着老婆梅镇长那只不停颤抖的胳膊。
　　被震耳欲聋的爆竹声点燃的气氛尚未冷静下来，腆着个大肚皮，胖成大肚罗汉一般的梅镇长便亟不可待拉着刘老师，蹒跚地走到即将上车的王月妹面前。她一把将这位几乎和自己个头平齐的小妹妹搂到怀里，“吧唧”一声在她清秀的额角上贪婪地印上一个温馨的香吻。她用眼睛的余光温柔地扫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刘老师，刘老师立马向她点头示意。心领神会的梅镇长慢慢解开自己的衣领，小心地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个绿光闪烁的坠子。就在对方愣神的瞬间，她将伸手一伸，那个绿色的坠子边稳稳当当地挂在月妹修长如雪的脖子上。
　　“月妹子，戴上她——这是高考前，我妈亲手送给我的礼物。这是我们撒拉族，乃至整个青藏高原的幸运石、成功石——绿松石。今天，我把妈妈的祝福和我的幸运石送给你。戴上她！神奇的幸运石会庇佑你一路顺风，马到成功！刘老师远去的父亲和你九泉之下的妈妈都等着你的凯旋。我、刘老师，还有我肚里的小弟弟——我们全家人，斗等你胜利归来！一定，一定!”
　　“嘟嘟……”拉着长笛的汽车，从人流夹道的操场上，从欢呼雀跃的屁孩们的呐喊声里，在几百只频频挥动的大手里，在刘老师、梅镇长夫妇美好的祝福声里，缓缓开动。它们寄托了老师们三年以来的艰辛付出，承载着张家镇中学，乃至庐东东乡几万人民的美好希望。他们承载了无数家庭，几代人的美好祝福，向着张家镇大街，向着青山湖大道，向着远方的庐东县城，向着大家眼里洒满云霞的远方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