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兴建庙社
作品名称:山村沧桑 作者:霞中子 发布时间:2022-02-06 16:07:03 字数:6289
旧时代的壮族人都崇拜和敬畏神灵,凡是有些怪异和具有突出特点的大物体,壮族人都以为鬼神,都认为它们是有灵魂的,比如一块巨石、一棵大树、一座大桥、一座大坝、一堵大石崖、一个大岩洞、一个大坑等等,有的被认为是鬼,有的被认为是神。认为是神,他们就崇拜;认为是鬼,他们就敬畏。壮族人认为,一个村中那么多鬼神,总得有个管理者才行,而这个管理者就叫“土地神”。土地神是夫妻俩,即“土地公”和“土地婆”。“土地神”是当方土地最大的神祇,这相当于现在人们所说的“父母官”。壮族人们有很强的阴阳理念,认为人们所受的管理有两重:阳间受政府管理;阴间则受土地神管理。人们更加认为人们的庄稼收成和幸福安康甚至是升官发财,都会受到土地神左右的。
壮族人的这些传统理念和风俗习惯,至今大部分村落都还保留下来。比如,不论你走到那个壮族村落,都可以见到“土地庙”,甚至还可以看到其它庙宇。这些土地神庙一经建立,村人们逢年过节,都会自觉地去祭祀,烧香上供。凡有红白大事,或举行什么仪式,都是首先要到土地庙祭祀的,这相当于现在的先给当地政府报告的意思一样,必不可少。壮族人们认为,若要使兴办的大事顺顺利利,事先就得报告和敬奉土地神。村屯中的人家,即使只是宰杀大牲口如猪牛羊等,他们都会自觉地将牲肉去土地庙上供。他们认为,若哪一家不这样做,那就是对土地神的轻视或不敬,土地神便会在冥冥之中捉弄他们家的。
既然土地神那么重要,那么土地神所住的庙宇就应该富丽堂皇才是,其实不然。旧时代村人们所供奉的土地神,其庙宇是相当随便的,有的是随便建一个小小的简陋的瓦房,房里有的立一块石碑,碑上有几个字,有的则只是无字的一块不规则的石板;有的设有粗糙的塑像,有的则只放一两块怪石以替代;有的根本没有房子,就在露天的大石边或石崖下放一只香炉即可;有的就在大榕树下放置一块有孔的砖头以便于烧香即可。如此可谓十分随便了,这就极有不解之意,这种情况也许是旧时代物力维艰的缘故。不过,无论土地庙宇其貌如何,但其庙址都得经过村老拟定,然后再请道公来做“安位”法事之后才算数的,不是谁人爱在哪里就在哪里的。一个村屯只能有一个土地庙,不能有两个或多个的。
旧时壮家人认为,土地神只管本村屯的事,它只是个小神,隔村的事它管不到也管不了,所以就需要许多个村屯联合起来建一座较大的庙宇来供奉一些大神,如“玉皇”、“观音”、“关帝”、“三界”、“雷王”等等,这样才能确保一方风调雨顺,四季平安。这种庙宇,可以个人或一家私祭,必要时才举行各村屯的联合大祭。为了人们说话时方便区别这两种庙宇,人们将供奉土地神的叫“社”或“社庙”,将供奉大神的庙叫“庙”、大庙,或直称其名,如“观音庙”、“三界庙”、“关帝庙”等等。
却说梁公刚过完六十大寿不久,有一天,一位地理先生打从吞团经过,他进了梁公之家,梁公设宴招待他。他对梁公说:“你们吞团虽然土地肥沃,人丁兴旺,依我之见,这不会太长久的。”梁公听了诧异问:“此话又从何说起呢?还望先生指教一二。”
地理先生道:“梁公您老人家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们吞团屯连个社庙都不设,能保长久平安兴旺吗?”
“哦哦!先生说的对!先生说的对极了!”梁公道,“我们大家都各忙各的,都没有人出头说起这种事情哩。”
地理先生道:“您是这屯中的大户,您不出声,您不召唤,您不作主,又有谁敢出这个头呢?在这个屯中,唯你最有号召力了。”
梁公道:“话是这么说,不过要建社庙,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建才合适呢?”
“我看过了,”地理先生道,“这吞团屯唯有一个地方合适,就在外面一点的路边,那里有个小小的石岩,岩上自然有个小小的水洼,那是渗水泉。岩下有两块自然斜伸出来的石笋,那就是土地公和土地婆了。”
“哦!那地方我知道。”梁公道,“那地方我们叫‘外江谷’。多谢先生指导了。那么,先生,社庙有址了,您再帮我们看看我们这些山屯之中哪个地方最适合建个大庙呢?但最好是离我们吞团屯近一点,我们逢年过节祭祀也方便点啊!”
地理先生道:“建大庙不是我们吞团一个屯的事,而且工程大,需要很多钱和人力物力,需要周围山屯的人们共同响应和支持方可。至于地点嘛,不是谁说了算的,要等到神灵的启示才行,神喜欢在哪才能在哪。”
“如果神灵总是不启示呢?或者神的启示我们没有人能领悟得到呢,那我们不就永远建不成了吗?”梁公发财大了,他很想长盛不衰,所以急着要有一个地方拜大神,所以他对这事很上心。
地理先生摸透了梁公的心思,于是道:“是啊!如果神老是没有启示,就说明你们这一带地方与神无缘,或神不愿意在你们这些地方安座。不过话又说回来,神又怎么知道你们这一方人家都有敬神的诚心呢?”
“说得在理。”梁公若有所思,又道,“那么神又怎么知道我们这一方人家都没有敬神的心呢?我这一家就百分之百的有敬神之心。我估计这吞团屯里的人,百分之百都崇敬神明的。没有神庙,有个灾难病患的都没有个求神保佑的地方啊!依先生之见,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呢?”
那先生道:“依我之见,你们屯先把社庙建起来,然后举行集体祭祀,在这时候,你们一齐向土地神祈祷,表明你们要建大庙的意思,然后乞求神灵启示。这样做了就有可能得到神灵的启示了。”
梁公听了,还是有所顾虑,他说:“建社庙需要筹钱时间、建筑更要时间,筹办大祭又要时间,祈祷后还要等待着神灵的启示,这前后不得一年半载的,像我这把年纪,每一天都是很宝贵的呀。能有快一点的办法吗?”
地理先生知道这梁公的主要心思是在建大庙上,于是说:“办法有倒是有,不过要花些钱才行。”
“先生且说说看。”梁公并没有答应开钱的事,更没有问需要多少钱。
“我们可以到名山古刹去拜佛,多给些功德钱,虔诚地向如来佛祖、向观音大士乞求启示,那样的话可能很快就得到启示了。据我所知,广西的名山古刹在桂平西山,从这里去,得走上千里路才能到达哩!得雇人代行,得花盘缠,加上香火钱、功德钱,非一百大洋以上不办的。”
梁公听得要花一百大洋,还以上呢,有点吓人,便又问道:“近一点的没有古寺吗?”
地理先生道:“我听说南宁也有一座古寺,叫‘天宁寺’的,不过从我们这到南宁府也有400里左右,也非花六七十块大洋不可的。”
梁公还是觉得花的钱太多了,于是又问:“先生您是专于地理、追寻龙脉的,必定走过好多地方,是见多识广之人,您听说最近的州县还有没有中等规模的古寺呢?”
地理先生觉得梁公不够大方,舍不得花银子,有点不耐烦道:“近的有是有,只是名气不大、香火无常,只怕我们去到那里祈祷而神不在焉,若如此,那不是白跑一趟吗?”
梁公这时才觉得这位地理先生的肚子里似乎有个小算盘,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还说出神在不在的话头来。于是也有点不耐烦道:“我常听人说,只要一烧香神马上就到的。您且不管神在不在的问题,你只管告诉我,距我们最近的古寺是哪一座即可。”
地理先生是知道进退的,他只好如实说:“离我们这约八九十里路程的隆山县古零乡有座古寺叫‘灵阳寺’,始建于宋朝元丰年间。听说蛮灵验的,我们就去那里祈祷吧。”
“那就去灵阳寺吧!”梁公道,“依您看去灵阳寺该花多少钱合适?”
地理先生口中念念有词,在作预算的样子,但他不敢再狮子大开口了,然后说,“起码需要三十块大洋。”
“我看这样吧,雇个人,去到隆山灵阳寺,少放点儿功德钱,二十块大洋就可以了的。”说完,不等那先生回答就自入里屋,拿出二十大洋递给那先生道,“这事就拜托先生您全权办理了。”地里先生接过钱去,笑道:“那我先拿这些了,我尽量精打细算地使用,多还少补嘛!”梁公见他很会说话,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却说那位地理先生那一日告辞梁公之后,一个多月了,不知去向,没有消息,吞团的社庙都建好了,也不见他转来回复,不知他受托的那件事事体如何,也不知他到底去了隆山没有。
这几日梁公正为地理先生的事心中纳闷。忽听得吞团屯中有人传言一桩奇怪的事情,说的是前几天那阵大风刮过之后,吞团西山的坳口就发现有三张稻草片叠在那儿,就是平原人家用来盖屋的那种稻草片儿。山屯里的人们想不通的是:一,这三张稻草片从哪里来?因为这吞团屯与种稻的平原地区隔四五个山屯,要走近两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这山高路远的,它们怎么能飞得过来的?二,为什么只有三张?若要盖一间小草房也远远不够啊!三,那山坳顶上既远离村庄人家,又是风口,那不是人居之地,不会有谁要在那儿建房的,那又为什么要放这些稻草片在那儿呢?四,是谁放在那儿呢?风是吹不起这么大块的东西的!
梁公甚觉奇怪,百思不得其解。近十天过去了,那三张稻草片儿仍在那理,无人敢动。这怪事被越传越远,周边村屯人所共知。村人们以为是鬼怪作怪,众说纷纭、谈草色变,什么说法都有,以致于一些妇女和小孩都不敢从那坳上经过。梁公甚觉不安,他悄悄打了一碗米再放入几分钱,用纸包起来,再带上三支香,去找外屯一位有名的道公卜卦。那道公占卜后分析卦象说,那稻草片儿所在的地方,是神仙的居所。梁公一听便诧异起来,他更觉奇怪了:道公的这个说法,竟然与周围村童的胡咧咧相吻合!竟有那么凑巧的事!梁公还是心存疑虑,不敢真信,他决定派家人到接学平原的太乙村,去问那里一位很有名气的巫婆,要看看她是怎么说的。于是,梁公到那三张稻草片降落的地方采取了一点泥土,用纱纸包好,然后派家人带着泥土、香和钱去问那巫婆。那巫婆先问明来意和一些情况,然后烧起香来,顿时,她全身发抖、“唧唧哼哼”地怪叫起来。人们都知道这是她惯用的“请神下凡、引神入体”的古怪把戏,因而就见怪不怪了。那巫婆摸了摸送来的那撮泥土,闭目沉思片刻,然后用诡异的声音说:“那是我们神仙的栖息之地哦,任何人不得在那儿开垦和起房子,否则必然降以灾祸惩罚。去问巫的人回来后,将巫婆之言告诉梁公,梁公这才信了。
关于吞团西山坳口有神显灵的传说,迅速在周围山屯传开了,梁公问巫之后才几日,就有周围各山屯的“村老”们前来拜访他,他们都是来询问事底和提议在那地方建大庙,都说这样能保佑这一方各山屯的人家家宅平安、无灾无难、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因为庙址就在吞团,梁公既是富户又是吞团的“村老”,他自觉责无旁贷。于是他发出通知,召集各屯“村老”,要他们如期集中他家,讨论建设大庙之事。梁公之召,正合各屯“村老”之意,他们都依时到会了。梁公宰羊摆酒,设盛宴款待他们,自不必说。
宴罢散席,然后摆条凳于堂屋,充分议事,最后形成如下决议:
一、庙宇阔为两间,山墙高一丈二尺,左右后三面石壁,前面砖木混建。瓦顶,木门,供台用整块大石制作。
二、庙宇建筑就地取材,在吞团、古潭、弄壬三屯伐木。在吞团烧制砖瓦。
三、供奉神祇十五位,分左中右三碑均列;以保宅安民的“三界老爷”为正神,坐正位;庙名“三界庙”。
四、请本地学问最高的人题写神位并书丹,请刻碑高手镌刻。
五、发动各屯村民捐献,有钱捐钱;无钱捐物;无钱无物捐力。捐款不分多少,俱勒石永记。
六、成立建庙主管部,经公推以韦忠剑为建庙元首,以马公、梁公、韦元照、韦忠理为襄理。
七、计划用时一年,竣工后即举行开光道场,请师道两班作法事。
八、请老道公选择吉日良辰,尽早开工。
会议决议形成文字,到场各屯“村老”俱按手印后,便形成契约,大家共同遵行。
却说建庙工程在元首和襄理的有力领导下,一切按部就班,有序行进。工程开展顺利,不到一年,一座在当时颇具规模的“三界庙”就建成了。竣工后,元首又召集村众,凑份子参加竣工典礼暨开光仪式。
举行典礼当日,人们杀猪宰羊,祭祀庙中神祇。庙堂内烛光通红,香烟缭绕,近百人于庙前席地聚餐。那场景,肉香弥漫,酒气升天,笑语交杂,颇为热闹壮观。散席后,村众尽皆回家,只有服务道场的人员留下做事。入夜,道场开启,道公和师公们各司其职,依程式做法,他们敲锣打鼓,踏罡步斗,唱经念道等等,闹了个通宵达旦。
这一座三界庙,设有三块大石碑竖立于供桌正面,每块刻有五个神位,三块碑共十五个神位。面对碑文,右手边那块碑竖刻五个神位:
岑家知府七位官员之神位;
玉皇大殿总令老爷之神位;
敕封仁忠义勇关圣帝君位;
南朝高祖三位寿王之神位;
安定出圣张猷公王炳忠位。
中间的碑也竖刻五个神位:
开天盘古立社大王之神位;
造天皇父立地皇母之神位;
普化显现三界老爷之正位;
无上天霄雷祖大帝之神位;
上仓禾谷神农皇帝之神位。
左手边的碑也是竖刻五个神位:
陈仙夫子宏谋大人之神位;
万岁六国九朝帝母婆王位;
南无大慈悲观世音菩萨位;
洪州刘氏玄妙七娘之神位;
三六花根二四花王之神位。
神位左右另立两块条石,上刻一副对联,上联“赖神恩四民迪吉”;下联“披圣泽万物咸亨”,对仗十分工整。三块大碑中的居中一块最高,顶部弧形,左右两块平顶。神位碑的顶上,高悬一块红木牌匾,匾上大书“鷲嶺雲浮”四个大字。从所写的碑文、对联和牌匾来看,其文采和书法堪称一流,可知当年所请的文人,确是才高学富之士。三块神位大碑之下,安放一个大石台,以用于放置香炉和摆设供品。整个摆设,可谓庄严肃穆、典雅大方、气势非凡。
吞团三界庙建好了后,就有附近村屯的一位四十来岁的单身汉,来找元首韦忠剑说:“我无妻子家人,孓然一身,无牵无挂,我愿终生驻守此庙,陪伴神灵,以庙为家,早晚侍奉香火,时常为这一方百姓祈福,不知老爷允许否?”元首道:“你能许身佛门,实是难得,岂有不允之理。只是那山上坳口风多,又没有人家,我担忧你的衣食难保。因为这周围的人口也不算多,恐怕难以供养,这却如何是好呢?”那汉子道:“我命在天。既然我前半生那么清苦,一无所有,这肯定是老天爷如此安排我的。既然老天爷要我走这一条路,我只好听天由命罢了。我住庙里,如有人来祈祷求签还愿什么的,他们必然留下一些供品,我则借以充饥。那座庙宇四壁密闭很好,必是冬暖夏凉,那么衣服少点也无妨。再说山上有的是柴火,保暖不是问题的。即使哪一天我真的饥寒死了我也无怨无悔的。人总是要死的,像我这样,死了就是彻底摆脱了尘世的苦难,这又有什么值得惋惜的呢?”那汉子的这一席话,元首十分感动,就同意了他的请求。从此,那汉子就住进三界庙里,名曰侍神修炼,实是生活所迫之故。
单身汉驻庙的事又很快的传及周边各屯,人们为之感动,每每路过那里,都施舍下一些钱物,以救济他的生活。日常但凡进庙拜神的人家,也都自觉多留下一些供品和投入一些功德钱,以资助他的衣食。所以,这位善男虽说度日艰难,但他借助巨大的精神力量支撑着,他还是能够活着下去,最终老死庙中。有人说他是羽化登仙去了。
却说吞团三界庙开光之后,已是半月过去了。一天,以前那位地理先生突然来到梁公之家。梁公见了他既诧异又有些不满,问道:“先生这一年多来都到哪里去了?想当初先生受我之托,要到隆山灵阳寺祈求佛祖启示,接了我的银钱一去不回,杳无音信,这是什么缘故呢?”那先生道:“梁公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梁公你是知道的,贫道一生专研地理风水,喜好名山大川,这一年多来,我游历天涯海角,行踪不定。当初我到了灵阳寺拜佛,备言乞求启示之愿,偶然间在那里结识了一位道友,他向我聊起了南宁皇帝岭的神奇故事。是他邀我与他一同到南宁皇帝岭去考察一番,贫道推却不了,也是贫道迷于本行,便随他南下一程。在皇帝岭那儿各自分别之后,我才辗转回到故乡。我因闻得吞团如今建成了一座大庙,我想,这不就是神灵的启示才有如此善果的吗?所以,我便想亲临此庙一睹风光,因此今日到得此地,顺便拜见您老人家的哩!”
“哦!原来如此!那先生您辛苦了。”梁公叫家人端上茶来,与那先生再聊片刻,将建庙过程简介了一番,然后便说,“如此,那就不耽误先生观庙了,先生自便吧,不相送了。”那先生只好告辞出门,望吞团西山坳口爬去。
那先生走后,梁公觉得有些纳闷,因为他几个月前就听得人说,这位地理先生一直都是在家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