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正月十六的早上，司马浩云上朝后，阎素素陪珑儿吃过早膳，就让陆安庆送他去太学上课了。今日是年后第一日开课，可不能迟到，因为人人都在看着王长子的表现呢。
　　阎素素看天色不错，想起不久前独孤夫人送她的两盆兰花，她一直想着要移到兰圃里，今日正好，趁着司马浩云没有在眼前盯着。于是，阎素素便换上窄袖短衣，刚走出寝殿，侍婢林若便迎上前来：“回禀娘娘，长安夫人来了。”
　　“母亲？”阎素素微微一怔，连忙走出去迎接。
　　长安夫人苏文月已经在两名宫婢的引领下走了进来。阎素素上前扶着母亲的手臂，柔声道：“娘，我前日派人送去的果脯尝了吗？今日怎么忽然来看女儿了？”一面说着，一面扶着长安夫人在茶榻上坐下。早有宫婢送上香茶和新鲜的果品。在私下里，阎素素和母亲及妹妹等人都如以前一般，绝不摆身份，也绝不许家里人行君臣之礼。
　　苏文月脸上略带忧愁，轻声说道：“素儿，娘有些话要与你说。”
　　阎素素便挥手让所有宫婢及内侍都退下。然后，她捧起茶盅送到母亲面前：“娘，您先喝口茶，歇一歇，慢慢说。今日开朝，浩云说要晚些才能回来，午膳都让送到书房那边。”
　　苏文月接过茶盅，慢慢地喝了两口茶，默默地出神。她也是因为知道今日楚王要上朝，才过来的。
　　阎素素在母亲身旁坐下，温柔地看着母亲。她知道，前几日独孤夫人到阎府提亲了，母亲今日来，一定是为了宁宁的婚事而来的。她之前还没有与母亲提过宁宁的婚事，她不知道母亲对此事会有什么看法，所以，她只能等母亲先说一说。
　　苏文月出了一会儿神，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盅，看着女儿，慢慢地说道：“素儿，你和宁儿是娘最宝贝的孩子！娘这辈子只有你们两个孩子！你们一生下来，娘就开始担心，担心你们会饿着会冷着，担心你们会着凉会生病，担心你们不能平平安安地好好长大，更担心你们长大以后所托非人，不能找到一个与为娘一般爱你们疼你们的婆家！”说着，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阎素素温柔地握着母亲的一只手，静静地听着。她果然是为了宁宁的婚事而来的，可怜天下父母心！素素柔声说道：“娘，女儿如今不是好好的么？虽然不能得到婆婆的爱惜，但是，女儿的夫君却是待女儿极好的。您不用担心！”
　　苏文月却瞬间红了双眼，她忧伤地看着女儿，幽幽地说道：“在你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娘就祈求上苍，千万莫要让我的宝贝女儿遇到司马家或凤家的人！我也绝不会把我的宝贝女儿嫁到司马家或凤家的！”
　　阎素素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如今，自己嫁给了司马家的男人，而妹妹也被凤家的男人求亲！
　　苏文月伤心地看着心爱的女儿，哽咽着说道：“可是，天意弄人啊！我的宝贝素儿被司马家抢走了！难道，我的宝贝宁儿也要被凤家抢走了吗？”
　　阎素素惊慌地看着母亲：“娘！您在说什么呢？”
　　“素儿，娘，本来是希望那些伤心的前尘旧事都归于尘土，不必向你们提起。我更不想我的女儿为那样的事情而难过！更不要无端地承受那些后果！可是，如今……”苏文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了！”
　　“娘，您慢慢说。”素素压住焦急的心情，柔声说道。
　　“那一年，我才十五岁，而你的姨母，我的三姐姐才十八岁，正是一个女孩子最美的时候。”苏文月温柔地看着女儿，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年轻美丽的姐姐正在花间对着她微笑。
　　素素由衷地说道：“娘，姨母当年一定是湖州最美的女子吧？”
　　“素儿，你的模样虽然极像我的姐姐，但是，你的性子呀，就和娘是一样的。倒是宁儿，她的脾气倒是和你的姨母一个样，又温柔又和气，容易心软，从不与人生气的。”
　　“娘！”素素娇嗔地靠向母亲，“女儿也不喜欢与人生气呀！”
　　苏文月爱怜地拥着女儿，仿佛她仍是当年的小姑娘：“你呀！娘还不知道你么？也不知道你那夫君是如何受得了……唉，当年，娘只是一个任性傲气的小姑娘，又不喜欢呆在屋子里学女工，只想出门游玩。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儿，你外祖母呀自然会偏爱些纵容些，而哥哥姐姐也是一样的疼我宠我，虽然你外祖父也想好好管教我，但是终究也是不舍得惹我不高兴的。所以，有时候，我便淘气，偷偷瞒着家里人，跑到附近的园子里玩。你外祖母知道了，都会帮我瞒着你外祖父的，但有时候还是会被你外祖父发现了，于是，便少不得一顿骂，有时还吓唬着要打，但是，从来就没有当真舍得打。后来，你外祖父就让你姨母看着我，我去哪里，她就得跟着。如果我闯了祸，她也得一起受罚。”
　　“娘，您不过是出门去游玩罢了，一个小姑娘还能闯什么祸呢？”
　　“素儿，我们苏家虽不是官宦之家，但在湖州也算是大户人家，娘也是一个闺阁小姐，跑到外面抛头露脸的，终究不妥。为了让我老实呆在家里，你外祖父也是费了不少的心思，他特意让人把后园扩大了，种了四季的花，还种了很多果树，堆了各式的湖石假山。他希望我能好好地在家里玩。其实……”
　　素素微笑道：“其实娘亲只不过是想到外面看看罢了。”
　　苏文月也忍不住笑了，叹道：“对啊，我只不过不喜欢被关在一个园子里，只不过想到外面看看罢了！所以，不管家里的园子造得多么好，我呀，还是想到外面走走、看看。所以呀，你姨母就没少被我连累。”
　　“娘，外祖父会罚你们做什么呢？总不会抄书吧？”
　　“嗯，最常的罚是关在房间里做女红，通常是要绣好一两件物件才能出房门。不过，你姨母倒不觉得这是一种惩罚，我觉得，她很喜欢做女红的。她的手艺极好，绣的花呀鸟呀就如真的一般。而我呢，就差远了，总是心不在焉的，所以所绣的图都是歪歪扭扭的，丑极了。”苏文月轻轻地摇了摇头，当年那个浮躁的小姑娘仿佛就在眼前。
　　“娘，素儿觉得娘的手艺也是极好的！珑儿就特别喜欢外祖婆婆给他做的小褂！”
　　苏文月笑道：“娘的手艺比起你的，确是极好的了。”
　　素素也忍不住笑了，她根本就不懂什么女红。
　　苏文月的脸色忽然暗了下来，幽幽地说道：“一切，都是那一天开始的。我后来一再地想，如果那天我没有任性地坚持出门去，那么，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而起的！”
　　素素担心地看着母亲：“娘，您不要这样！”
　　苏文月轻轻地摇了摇头，慢慢说道：“那一年的春天，天气特别的好，风和日丽，特别适合出去踏青赏花。而那天，也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我爹和大哥出门去了，二哥和平常那样在书房里读书，准备下一年的春闱科举大考，根本没工夫理会我的胡闹。我那几天一直闷在家里，很想出门走走。三姐姐拗不过我，便答应陪我一起出去走走，但最多只能在外面呆一个时辰，午饭前一定得回来。我当然是一口答应的。然后，我们就悄悄地溜了出去，一个丫头也没带上。其实，我本来也没打算走远，只是想走到村口半里外的那个樱林里看看那些樱花是不是还在开。而且，那个小林子我们也去过几次了，离村子里也近，也不会有什么外人。”她停了下来，出神地看着窗外那几株翠绿的竹子。
　　素素重新换了一盅热茶，递给母亲：“娘，您歇会儿，喝口茶吧。”
　　苏文月却并不理会，呆了一会儿，她又慢慢地说下去：“那天出门的时候，天上明明并没有什么云，明晃晃的是一个大晴天。我们还特意戴了一顶有纱罩的斗笠出门的。当我们走到那个林子里时，天忽然就暗了下来，风也大了，远远的有雷鸣之声。姐姐说，可能要下雨了，要躲一会儿。林子边上就有一间草屋，平日供路过的行人歇息的。所以，我们也不担心，便到那个草屋去躲雨。我们刚走进草屋，雨就下来了。一下子就哗哗的，雷也在头顶上轰隆隆的响着。我又害怕又担心。如果我们不能在午饭前赶回家，那么爹爹一定会知道的。就算我们能赶在午饭前回家，但是那么大的雨，那条土路一定极为泥泞，我们走回去一定会很狼狈的，一脚的泥泞，根本无法掩盖。姐姐以为我是被那雷声吓坏了，便抱着我，安慰我不用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屋外有杂乱的人声，还夹杂着马嘶的声音。”苏文月的表情显得很痛苦，她的手微微地发抖。
　　素素大吃一惊，难道她们竟遇到了什么山贼强盗了？怎么办啊？虽然此刻母亲好好的在面前，但是那样的天气那样的环境之下，两个娇弱无助的小姑娘会碰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啊？难道在风雨之中突然出现的人会是司马家或凤家的人？但是，他们又为何要出现在湖州的苏家村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