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作品名称:民办教师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1-31 13:40:47 字数:3265
结婚是人生的大事,在农村,也是要大操大办的。当然,富人有富人的豪奢,穷人有穷人的精打细算。以当地的风俗,无外乎选良辰吉日,下喜帖,男方去女方送日子,两家各自准备菜肴酒水。男方收拾新房。女方置办嫁妆,从现有的几辈至亲中挑选送闺女过门的送亲队伍。同在一个村里,邻居们要两家送礼。为了两家婚宴都赶上,女方头一天收礼待客,第二天去男方家。去女方叫填箱。去男方叫喝喜酒。填箱之意,女儿父母置办好嫁妆,大红箱子里需要三亲四友买东西装填。也就是香皀、床单、镜子、脸盆、被面、绸缎布匹等女儿家生活用品。去男方喝喜酒一律送钱。农村人厚道,重礼节,凡是办喜事人家下过请帖或亲自上门口头请过的,都得去。新郎瞅时间领了准媳妇,去镇子买衣裳。从头到脚的穿戴,一样不少。到这时,男女双方单独在一起,不论白天黑夜,不论多么亲热,搂着抱着让人看见,都被视为两人感情好,没人说是伤风败俗。
馍不吃在蒸笼里。提前吃个饱,是吃你的馍馍。别人馋出哈喇子,也吃不到。两人若偷嘴,新媳妇过门肚子大了,也不算十分丢人。若有不识相的说出来,传到两家父母耳里,大人们理解年轻人的急迫之情,会自我解嘲自我安慰说,早栽树早歇荫。哪有不贪腥的猫儿。也有人地里的庄稼苗是别人下的种,但凡归主人收割,一般也不会追究。当然,没人给下种人付工钱,更不会请去坐上席,说一半句感谢的话。在农村,热爱这种出力不讨好工作的,一般是村干部、有钱人和二流子。长贵干得多,有次喝酒,有人指着眉眼像长贵的娃娃问长贵:“这个娃是你下的种?”长贵一本正经:“为人民服务嘛,我不干你去干呀。”“我去干人民会赏我一顿杠子。”长贵得意洋洋:“明白就别多嘴!”有人若是开玩笑问娃他妈,女人一般会这样答复:像有用的人总比像没用的強。等我娃长大当村干部,你做舅的,跟着沾光吧。农村里,做舅是拐弯骂人的话。你当娃他舅,不管是亲舅野舅,娃他爸肯定沾了你姐妹。
这天早晨,长贵吩咐惠兰说:“你去帮耕田奶奶几天,看该洗的,该缝的,该收拾啥的,都收拾好了。快办喜事儿了,里里外外弄得像个样子。”
惠兰心里高兴,巴不得立即去陪伴亲爱的人。嘴上却说:“咱家也忙,磨魔芋,打豆腐,都要人做。”
“我找人做,你别管。你马上出嫁了,我还指望你干啥。”
“地里的菜也要浇水。”
“你妈去浇。你放心去,晚上就不用回来了。”长贵说。惠兰红了脸:“爹撵我出门呢。”
惠兰收拾打扮,大大方方去婆家。走在乡间小路上,遇到人,人故意问惠兰:“惠兰呀,收拾得这么漂亮,去哪儿呀?”惠兰说:“奶奶捎信让我去帮她。她一个人忙里忙外,忙不过来。”
“好孝顺的孙媳妇儿!”
听着别人的夸赞,惠兰心里特别滋润。她同时告诫自己:过了门,让奶奶少干活,她指挥,我做,一定要孝顺她,不让别人说半句闲话。
女儿走后,惠兰妈嗔怪男人:“你老不正经,叫娃去帮忙,还叫娃夜里不回来。你以为,别人都像你。”
长贵说:“女婿考上大学了,身份高了,让惠兰亲近些,别节外生枝。”
“我女婿不是那样的人。”
“人心隔肚皮。昨天,我见中心小学的杨老师领个洋气的女子,去了耕田家。若有人这时候,给他介绍个有工作的。将来双职工,就彻底离开农村了。男的工作,老婆娃是农民,一头沉,日子哪有双职工舒服。”长贵总是未雨绸缪,不乏先见之明。惠兰妈没他那么多花花肠子,她深信女婿是个信得过的老实人。她说:“那也不能直截让闺女住他家。村里人看到,会嚼舌头。”
“你懂个啥,我巴不得别人说呢,别人嚼舌头,等于给两个娃婚姻上保险。”
“你呀,办啥事都是只要结果,不要脸。”
“我要脸?要脸就当不了干部,吃不到香的喝不到稠的,日不到排场的。”长贵涎着脸说。女人唾他一口,骂他:“你把不要脸当本事!咱圈里的小母猪,两头白,身上花道道,比谁家猪都排场,你快去日。”
惠兰的哥哥是长贵结婚六个月生的。年轻的长贵端午节接未过门的媳妇到家过节。翻座山,路过一片密匝匝浓荫蔽日的橡树林,硬拉着媳妇钻林子深处,把媳妇压在陈年落叶上,下了种。媳妇回娘家不长时间,吃啥吐啥,父母明白是咋回事,匆匆便让他娶回去。
且不说长贵心里总拨拉他最精明的小算盘。惠兰到王耕田家,奶奶接到门外,拍衣裳擦她脸上的细汗珠,拉在身边亲热不够,嘴里“我娃我娃”叫得心痛,倒茶找吃的零食,恨不能割身上一块肉给煮了赏孙媳妇吃。王耕田趁早还是去地里了。惠兰去王耕田房里,想收拾新房的杂物。在他的书桌上,看到一个不该看到的东西。心里一紧张,便把它抓在手里。这是个女人戴过的发卡,一只粉红色的塑料蝴蝶,双翅边缘镶一圈亮晶晶假钻石。几根长发,仍卡在卡扣上。谁的?他为啥会有女人用过的东西?惠兰慌慌张张,心再静不下来。她收拾房子,心不在焉,想很久,才婉转问奶奶:“奶奶,家里昨天来客了?”
奶奶大声回答她:“是来客了,一个杨老师,带她娘家妹子来玩,说是她妹子也考上田娃一个大学。约了上学搭伴去。”
惠兰认识杨老师,奶奶住院时,杨欣买了糕点去医院看望,热心快肠的一个好人,长得娇气,农村里找不到那么漂亮的小媳妇。她的妹子,一定不比她差。惠兰问奶奶:“杨老师妹子也考上大学了?她长得排场不?”
奶奶说:“姐妺两个,一个比一个好看。妹比姐个子高些,穿的也洋气些,姐是圆脸,妹是长脸,一双手,嫩葱样的,脸上水灵得风能吹破。”奶奶只顾了夸奖,没意识到犯忌。惠兰在里屋听了,心里不是味儿,不答话。奶奶这才意识到孙媳妇不高兴听,马上转弯说:“街上的姑娘,也就是个洋气,嘴甜。她哪也比不上我孙媳妇,能干、乖巧、孝顺奶奶,只要一来,就忙着干活儿。街上女娃呀,到农村来,过不了农村的日子。”奶奶把集镇、县城等城市户口的人统称为街上的。惠兰听了,心里才舒服多了。她说:“人家不用过农村的日子,哪像我,粗手笨脚的,走不到人前。耕田上了大学,将来是工作人,我只会给他丢人。”
“我娃这俊模样儿,放到北京城里,也是人尖子。她街上娃咋?她投生的好,要是投生在农村,就那蚂蚱样子,只有她娃哭的份儿。”奶奶把“街上人”糟贬一顿,取悦惠兰。惠兰心里又踏实许多。
到晚上,吃过晚饭。奶奶说是去邻家借顶针,明天绱鞋用,她顶针放针线篮里找不见了。屋里只剩下两人。王耕田洗了澡,穿身干净衣的短衣裳,两人坐核桃树下乘凉。王耕田要亲惠兰。惠兰挣脫出他的怀抱,说:“你丢了样东西,我拣到了,想不想知道是啥?”
“啥稀罕东西,我咋不知道?”王耕田说。惠兰从兜里摸出发卡,搁王耕田手心:“这么稀罕的东西,你该放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王耕田借月色细瞧,看清了。他笑着说:“我的惠兰吃醋了。这是人家杨欣老师的,昨天中午热,她洗了头,放我桌上,走时头发没干,忘了戴。人家两个娃,男人是干部,你吃啥干醋。”
“人家还带来个小妹妹呢,个子高高的,穿的可洋气。约人上大学一搭走。说不定,这卡子是女大学生故意留的贴身小东西呢。”惠兰酸腔酸调。王耕田用力把惠兰揽进怀里,紧抱着她说:“我的惠兰是真实的,看得见摸得着亲得到,镜花水月的东西,我王耕田不稀罕。”说罢,不管惠兰愿不愿意,就亲她。亲热一番,嘴空出来,惠兰问他:“你真的不稀罕?”
“一点也不稀罕。”
“不稀罕,我把卡子扔了。”
“你扔。杨老师想起来问我,我就说惠兰吃醋,扔了。”
“倒成我小气了。你别紧张,我不扔。”惠兰在他怀里说。王耕田的一只手,伸进惠兰上衣,不安分地游动,惠兰隔衣逮住,问王耕田,“去大学了,漂亮姑娘一大群,天天在一起,会不会花心?”
“肯定会。”
“你咋花心?”
“就这样。”王耕田抽出她压着的手指,突然窜到她丰满坚挺的乳房上。惠兰紧贴他,咬住他耳垂,娇嗔:“你坏。”
“我坏给你看。”王耕田说着,手指乱动,又亲她。
杨欣的妹妺杨华,个子高挑,曲线优美,开朗大方。洗头时取下发卡,放他桌上。走时披着长发,忘了戴发卡。王耕田后来才发现,没理它。没料到惠兰会来。王耕田有一点不老实,他说发卡是杨欣的,避免惠兰产生联想。杨华今年高中应届生,也考入地区师范。
奶奶去邻居家,谝到很晚才回来。奶奶进场院,两人在院里规规矩矩坐着,奶奶颇感意外,说了些与邻居谝过去的苦日子,谝起来就收不住的话,遮掩她去了太久的尴尬。两个年轻人只是笑,彼此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