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黄河之水万古流/贺北丞
　　第17章
　　南京的香樟树依然郁郁葱葱，但是，树上的蝉鸣声却渐渐地减弱了许多。在连续几个月的炎热转向凉爽的时候，基建工程兵22支队，既00229部队，撤销番号，集体就地改编。原支队改编为中国建筑第八工程局，简称中建八局。常怀玉所在的211大队(304团)，既00224部队，改编为中建八局三公司，驻地仍在南京市栖霞区尧化门。
　　改编这天，在304团团部大院内，队伍整齐排列，全场充满了严肃紧张，鸦雀无声的气氛。这是00224部队官兵的最后一次列队，上级首长一声令下，全体官兵即刻摘掉了领章帽徽。
　　常怀玉无可奈何地将一颗红五星和两面小红旗包在手绢里。顿时，他的眼眶湿润了……
　　也许是委屈，也许是苦涩，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了他的心头；也许是天气闷热，也许是心里燥热，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禁不住地从他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人世间有许多变数常常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过，上天给人关闭一扇窗户的时候，总要给人开启另一道门。改编的这些官兵中，有人失意，有人得意，失意的人曾经有过戎马抱负梦，现在成了泡影。得意的人改编后能够挣到更多的钱，将来光景好过。但是，无论哪种心态，有一种感受是大家共有的，那就是生命中不再拥有现役军人的荣耀。
　　常怀玉已经和王建国取得了联系，没过几天，河川市宏安建筑公司发来了工作调动接收函。
　　这是常怀玉人生中的第三次抉择。第一次抉择是放弃补习去打工，挣钱为母亲看病。第二次抉择是放弃考大学去从军，当将军。这次抉择是放弃繁华古都回朔漠，重返故里。与其说每一次的抉择都是峰回路转，倒不如说是形势逼人，大势所趋，不能容人来主宰；往事如梦，变幻莫测，更不能容人细思量。常怀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老营盘，一路风尘来到了河川市。
　　走出站口后，他在车站附近吃了早点，然后，按照王建国告诉的地址，找到了宏安建筑公司。
　　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常怀玉一个立正敬军礼:“报告首长，常怀玉前来报到，请指示。”
　　王建国赶快上前握手，并帮常怀玉卸下行囊，示意就座。两位战友寒暄一番之后，王建国说:“怀玉，从今天开始，你已经回到地方了，在公司就不要叫我首长了，要按职位称呼，当然了，我们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以随便叫。”
　　常怀玉明白老首长说的用意，便答道:“是！首长，我明白。”他一时半会儿还改不了部队的作风，说话的语气仍然是军人的气派。
　　王建国看看常怀玉，又说:“你这几天旅途劳顿，是否先休息一下，咱们下午再开入职欢迎会？”
　　常怀玉急忙起立回答说:“报告首长，我不累，请您照常安排。”
　　王建国摆摆手示意常怀玉坐下，说:“既然你不累，那好吧，我叫办公室通知下去，马上开会。”
　　宏安建筑公司的会议室里，总经理王建国召开了常怀玉入职的欢迎会。王建国向在座的各科室人员介绍常怀玉。
　　“同志们，现在我向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志，他叫常怀玉，请大家掌声欢迎！”王建国说罢，会议室掌声响起。
　　常怀玉迅速起立，习惯性地向大家敬了军礼，并对大家说:“我初来乍到，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会议室掌声又起，王建国双手下压，示意大家掌声停顿。然后接着说:“怀玉同志之前在基建工程兵部队搞技术管理，和我们是同行，军校工民建专业的高材生，是军官，今后就要和大家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了，请大家要多多支持他，帮助他。”
　　大家都是明白人，从总经理的讲话中马上领会到了两点，其一是这位常怀玉同志与总经理的关系不一般，其二是总经理要重用常怀玉同志，所以，大家对常怀玉刮目相看，况且，这个年代社会上的人很崇拜军人，更别说军官了，于是，会议室里掌声又起。
　　王建国在掌声中又说:“办公室主任，会计和出纳留下，其他人散会。”
　　王建国还是部队作风，说话干脆利落，简明扼要，说完就散会，其他人纷纷离开了会议室。
　　王建国对办公室主任说:“你要妥善安排好怀玉的食宿，他是干部，关于他的调动手续，你要抓紧时间去办。”接着又对会计和出纳说:“怀玉是干部工作调动，你们把他的差旅费给报了。”回头又对常怀玉说:“我在建委有个会，晚上回来招待你。”王建国说罢，便匆匆离去了。
　　办公室主任做了自我介绍，他叫李国庆，三十出头，前些天给常怀玉办理工作调动接收函的时候，他从王建国嘴里得知了常怀玉的基本信息。常怀玉，男，23岁，未婚，身高1.75米……并且在大楼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李国庆打过招呼后，和常怀玉约好介绍公司概况的时间，然后，便忙着给准备住宿去了，会计和出纳领着常怀玉到财务室报账。
　　会计叫赵红梅，一副成熟老练的姿态，她把自己和出纳做了介绍后，从暖水瓶里倒了一杯水，脸上堆满微笑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不要客气，大家都叫我赵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叫我赵姐好了。”赵红梅边说边把水杯端给常怀玉。
　　常怀玉急忙站起来，接住水杯回答说:“谢谢您，赵姐，以后少不了麻烦您。”
　　出纳叫张忆珍，去年从财会学校毕业，大美人一个，长得洁白细嫩，1.7米个头，一脸秀气，文静高雅。常怀玉把报销单填好后，递了过去，张忆珍接过报销单瞅了又瞅，看了又看，时不时脑袋还左右拧转，上下点头，然后，又把目光移向常怀玉，上下打量起来。
　　常怀玉被看得很不自在，以为自己哪里写错了，便问:“是不是哪里填错了？”
　　“没有没有。”张忆珍急忙回过神来说，脸上露出了羞涩的表情。原来，她是被报销单上漂亮而潇洒的钢笔字所吸引，这才不由自主地联系到了人。外公爱好书法，嘴上常挂着一句话，说，字如其人。张忆珍从小受外公的影响，也喜爱书法，每当她看到一笔好字时，总要揣摩一番。现在看到常怀玉这笔字写得如此之好，遒劲有力，笔走如蛇，形稳体秀，刚柔并济。再看看这个转业军人长得又帅气，言谈举止，气质不凡。于是，心中便暗暗地生出了爱慕之情，所以，她才不知不觉地有些失态了。
　　赵红梅抬头瞟了一眼，瞬间便露出了了然于心的一笑，她知道，张忆珍从来没有这样注视过任何一个成年男人，尤其是同年相仿的男人。今天这种举动，充分说明了张忆珍心有所动。心说，一旦瞅中机会，就要促成这桩好事，也不枉相知一场。
　　常怀玉为了远大抱负，过去一直勤奋学习，一心想着闯出路，至今尚未谈过恋爱，对于张忆珍的言行举止，细微变化，并没有过多的体会和理解，只当是小姑娘见了陌生人腼腆而已，根本没把她当回事。于是，报完差旅费，问了一下时间，便匆匆离开了财务室。
　　李国庆给常怀玉安排好了住宿，并和职工食堂打了招呼，随后，领着常怀玉上了三楼的住宿房间。
　　李国庆介绍说:“整个河川市也没有高楼大厦，即便是市党委和市政府也是平房办公，宏安建筑公司算是比较超前，王总到任后的第二年，便主张并盖起了四层砖混结构的综合办公楼。这叫打铁本身硬，彰显实力，大有舍我其谁，争当河川市建筑行业的主力军。大楼一二层做公司办公室，开前门，三四层做职工公寓，开后门。其他职工四人一个房间，你是干部，应该独居一室，这不是特殊照顾，公司制度有规定。”
　　常怀玉再三谢过，李国庆热情地招呼他休息一下，然后，暂别离去。
　　晚上，职工食堂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前来参加欢迎宴会的有办公室，财务科，项目科，劳资科等部门人员。时下中国还没有出现人力资源这个部门，劳资科便是后来的人力资源前身。
　　雅间里，十几个人围住一个人力转盘圆桌就座，王建国免不了说些欢迎之类的话。之后，大家互相敬酒，一饮而尽。北方人就是这样，本身性格就豪爽，喝起酒来更豪爽。用天津下乡知青的话来说，这你嘛是喝酒？这是饮驴儿！
　　酒喝到酣畅淋漓时，王建国提议，哪个来唱首歌，活跃一下气氛。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有人主动站出来献歌。常怀玉看到这种场面，瞬间又想起了部队，心说，这要是在军营的话，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冷场的局面，尤其是集体场合，各连或各排早就挑战抢唱了，哪还需要领导要求呢。他一看大家无动于衷，便站了起来说:“为了给大家助兴，我唱一首《赞歌》献给大家，唱得不好，献丑了。”
　　大家掌声欢迎。常怀玉是个文艺活跃分子，在部队时就是文艺骨干，喜欢唱歌，并且唱得还很不错。随后，他拉开长调便唱了起来。
　　啊…啊…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
　　高举金杯把赞歌唱
　　美酒飘香，鲜花怒放
　　歌声飞出我的胸膛
　　英雄的祖国屹立在东方
　　像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
　　各民族兄弟欢聚在一起
　　赞美中华的崛起和希望
　　啊嗬咿，啊嗬咿，啊嗬咿！
　　常怀玉悠扬而洪雄的歌声，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王建国。大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么两下子，好好好。王建国边看看常怀玉边寻思，然后，自豪地对大家说:“你们看看，当兵的那就是不一样！”
　　大家欣然诚服，张忆珍更是惊喜不已。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常怀玉，心里有一种想与常怀玉一诉衷肠的渴望，真是相见恨晚啊。但是，现在场面不合适，她克制住内心的激动，许久，她才羞涩地收回了恋恋不舍的目光。
　　张忆珍是个比较清高的女孩子，母亲经常催她找对象，单位的老人们和邻居们都给她介绍过对象，但是，她一个都没有看上眼。此时此刻，张忆珍扪心自问，今天这是怎么了？自己的心激动的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想过之后，她尽最大努力地镇定下来，但还是觉得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
　　张忆珍的这些表情没有逃出赵红梅的眼睛，因为她是张忆珍的财会师傅，她带了她一年多了，她最懂她的心思。所以，面对眼前的景象，赵红梅心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给忆珍创造良机的时刻到了，于是，她就对大家说:“我提议，让忆珍代表我们财务科来一首，大家说好不好？”
　　“好！”众人鼓着掌齐声喝彩。
　　张忆珍站起来，难为情地对师傅说:“赵姐，你说我该唱什么？”
　　“电影《小花》插曲，妹妹找哥泪花流。”赵红梅脱口而出，她已经猜透了徒弟的心思，真是精明老辣到家了。
　　张忆珍也是个文艺爱好者，她心里明白师傅的用意。于是，她平静了一下气息，便放喉高歌起来。
　　妹妹找哥泪花流
　　不见哥哥心忧愁
　　望穿双眼盼亲人
　　花开花落几春秋
　　啊…
　　花开花落几春秋
　　当年抓丁哥出走
　　背井离乡争自由
　　如今山沟得解放
　　盼哥回村报冤仇
　　啊…
　　盼哥回村报冤仇
　　万语千言挂心头
　　妹愿随哥脚印走
　　赢得天下春常在
　　迎来家乡山河秀
　　啊…
　　迎来家乡山河秀
　　啊…
　　啦啦啦啦啦啦
　　张忆珍看着常怀玉，情深意切地唱完了《妹妹找哥泪花流》，心情无比舒畅，她既生动地演绎了电影《小花》中的故事情感，又充分地表达了自己对常怀玉渴望的内心世界。她暗自佩服师傅的成人之美，师傅巧妙地为她选择了这首歌，她又用眼神和歌声传递给了常怀玉，心说，他一准接收到了自己的深情厚谊。
　　全场一片掌声，众人瞅着张忆珍的目光和表情，有人挤眉弄眼，有人窃窃私语。
　　中秋节刚过的河川平原，秋高气爽，早晨的室外已经有了一丝丝的凉意。常怀玉早早就起了床，他到三楼通用盥洗间洗漱后，便走下楼来。
　　昨天下午，李国庆领着常怀玉在公司大院转了一圈，大致介绍了公司的情况。
　　宏安建筑公司有职工386人，人人都是国营正式工，整个建筑行业还没有农民工，也不是谁想当建筑工人就能当，既便是铲砂灰的小工子，那也是通过正规手续参加工作的。这些职工当中，有城镇户口安排的，有复转军人安置的，有上山下乡知青返城的，还有亦工亦农招收的。总之，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王建国是总经理，郝贵仁是党委书记，兼公司副总经理，下设各科科长、副科长，各施工组组长、副组长。昨晚给常怀玉接风的欢迎宴会上，有些个领导不在公司，未能参加。其中，郝贵仁在党校学习，项目科科长郝向东在市政府办公大楼工地现场。听李国庆耳语说，郝向东是郝贵仁的儿子，建委徐副主任是郝向东的岳父，宏安建筑公司有郝家半壁江山。
　　公司大院有五万多平方米，南北入深，东西稍窄。此时的北方城市，什么设施都缺，就是不缺土地。况且，建筑单位需要相对宽敞的场地来存放施工机具，场地大些也是理所当然的。综合办公楼坐北朝南，楼前留出了一片小广场。广场前是公司大门和围墙，大门外是一条东西方向的城市大道。楼后便是公司大院。院内靠北停放着若干搅拌机，砂灰车，架子杆，竹脚板，龙门架，等等，反正都是施工作业之类的机具。大院东墙外又是一条南北方向的城市马路。靠东墙坐东向西有一排旧平房，职工食堂和锅炉房靠南头，锅炉房承担着办公楼和家属区的供暖设备。往北是一溜存放杂七杂八的大小库房。大院最北头是两排职工宿舍，后排宿舍北墙就是大院的北院墙，前排宿舍的前面是两排旧办公室，如今闲置在那里。大院的北墙和西墙外都是公司的家属平房。平房排列有序，每排四户，每户主房加附房及院落有二百六十多平方米。家属平房的北边和西边，又是东西大道和南北马路。
　　自从王建国上任以后，公司有了新面貌、新气象。公司不仅盖起了四层综合办公楼，而且，从各个方面还进行了整顿。过去，项目科科长坐在公司办公室办公，现在，被请到施工现场办公。过去，职工食堂从采购食料到饭菜出锅，含糊不清，账目混乱，有人从中捞油水，饭菜质量存在很大问题，住宿职工意见重重，牢骚满腹。现在，王建国通过细致调查，撤销了后勤部长，换上了新人，并且成立了职工食堂监督委员会，授权监督委员会随时可以查账，随地可以跟踪调查食料的买地、价格和质量等权利。通过采取一系列的措施，职工食堂的饭菜质量有了显著的提高，大家无不赞叹王建国的魄力。
　　这正是，摘掉徽章成便装，无奈奔赴新战场。只因此去有分教，他年商海创辉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