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向前！向前！

　　中午时分，吉斯150卡车终于抵达了油市乡地界。张正元将吉斯150卡车靠边停稳后，将卡车熄了火，并对正在闭目养神的郑映红和邬彩霞喊道：“到油市了，下车吧。”
　　“这么快啊！”邬彩霞微微睁开了眼睛，或许时间对于乐观的她而言总是非常快的。
　　“要不是你俩有点晕车，不然早就到了。”张正元略带抱怨的语气说，“下午我还要跑一趟，将剩下的物料送过来。”
　　郑映红也慢慢地睁开了眼，她朝窗外看了看，除了离停车地二百多米的地方，有一间低矮的灰瓦土砖平房外，就是荒坡和尚未耕种的田地了。
　　“这到哪了？”郑映红问道。
　　“到目的地了，下车吧。”张正元一边拉开车门，一边提醒郑映红说，在说话的时候，他还拍打了车子的挡板，大声说，“到目的地了，大家下车快一点啊。”
　　“到了，这就到了。”郑映红似乎还是晕乎乎的。
　　“到了。”张正元点了点头说。
　　于是，郑映红和邬彩霞在张正元的帮助下非常顺利地先后下了车。
　　车停稳后，关子明就凭借他敏捷的身手，左手抓住卡车挡板，一个鸽子翻身就下了车。下车后，他就站在车的后面，一边指挥大家快速且有秩序地下车，一边接下薛萍萍递过来的网兜和背包。背包和网兜都是关子明自己的，背包很大，除了装有一双黑色的棉布鞋、一身衣裤外，就是一床薄薄的棉被、一床草席和两本书了。一本是查良铮翻译的俄罗斯伟大诗人普希金著作的《普希金抒情诗选》，另一本是明末清初时罗贯中写的《三国演义》。网兜鼓鼓的，除了一个搪瓷盆、一个搪瓷杯缸和一些杂物外，还有一个铝制饭盒，这是他临出门时，妻子邹芳芬特意送给他的，并嘱咐他一定要记得吃。
　　易志军下车前先将测量用的三脚架慢慢地放下来后，再背上背包、一只手扶住挡板，一只手提网兜，直接一蹦就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的背包除了一床军用被外，就只有一双军用胶鞋了，这是他父亲送给他的。他的网兜里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个木桶，一个水壶和一个铝制饭盒及洗漱用品。
　　跟在易志军后面下车的是王家和，他是从侧面双手抓住挡板，脚踩轮胎慢慢下来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公文包，下来后就让薛萍萍将他的背包和网兜递了下来，他的网兜除了一个搪瓷盆外、一个铁盒子，还有一个篮球及一些杂物。
　　翟衢廷、萧国欣等人一个接着一个地下了车，董力量、邝和平等四人则留在车上卸下数根长铁管和数块油布毡子、铁铲、钢钎等物资，别看邝和平斯斯文文的样子，做起事来毫不含糊。
　　很快全部物资和个人所带来的行李物品都卸载完毕，张正元和关子明握手道别后，就驾驶吉斯150卡车急匆匆地往回赶了，因为他还要再跑一趟，还有一批民工和工具、材料需要送过来。
　　刚才只顾着从车上卸东西了，关子明忘记问张正元怎么就将他们放在这马路上了，除了一条107国道外，就是荒山和水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就是目的地了呢？
　　想到这，关子明立即朝易志军喊了一声，让他将图纸拿出来看一看，以便确定最终的落脚点。易志军听到后，迅速地放下手中的物品，来到关子明的跟前，从背上取下装有图纸的长筒，从中取出图纸。
　　关子明一边查看图纸，找到了具体的目的地后，就朝目的地的方向望去，但他的视线被一串高低不平的平房遮挡了，这是一个村落，图纸上标记的是儒林村。
　　一会儿后，关子明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打开表盖，看了一下时间，时针和分针都落在12时上。这是一个老式怀表，表壳和表盖都已经发黄，看上去这块怀表有些年代了。
　　关子明合上表盖，将怀表放进内口袋，问众人：“同志们，饿了没有？”
　　“不饿。”大伙异口同声地回答说。
　　“小郑，小邬，你俩饿了没？”关子明又特别问了问郑映红和邬彩霞。
　　她们俩都摇摇头回答说：“不饿。”
　　“那咱们到目的地后，再吃饭。”关子明将旗子递给邝和平说，“小邝，你来举旗，在前面带路。”
　　“行。”邝和平从关子明手中接过旗帜说，“队长叫我干啥，咱就干啥。”
　　“根据图纸上的标记，从这个田埂穿过去，翻过一个小山坡，经过一个叫儒林的村子，再往前走两华里，前面有一大片的山地，那就是我们要开发的地方。”关子明用手指着前面的小山坡说，“就在前面不远处，大家看到了没有。”
　　“看到了。”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出发。”随着关子明的一声令下，邝和平就背着背包，举着旗帜走在了最前面，说：“跟着旗帜走。”
　　于是，众人将东西背的背，提的提，扛的扛，抬的抬，浩浩荡荡地跟着走上了酥软湿滑的田埂。
　　走了一段田埂路之后，邬彩霞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差点斜倒在稻田中；幸亏走在她后面的董力量眼疾手快，用提网兜的手一把抓住了她，但邬彩霞的右脚还是踩进了稻田中。幸好稻田中没有水，只是沾了满鞋的湿泥巴。
　　“这是谁带的路啊，这么难走？”被拉上来后，邬彩霞对董力量笑了一下，就抱怨说。
　　“这是关队长指引的路。”邝和平听到后，回头笑了笑说，“走吧，鲁迅先生说过：‘世上本无路，因为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都是你邝和平带的好路，害我沾了一鞋的泥巴。”邬彩霞抱怨说，她没有胆子敢去指责关队长的，只好把气撒在邝和平那里了。
　　“回头，我把你的鞋洗了吧。”邝和平讨好地说。
　　“谁稀罕你洗鞋啊，难道我自己不会洗啊。”显然邬彩霞的怨气还没有消。
　　邝和平自讨没趣，只好闭嘴不说，默默地走他的路了。
　　一步一颠地走过狭窄的田埂，再跨过一条小溪，出现在邝和平和众人面前就是一座山了，邝和平停了下来，等着关子明的发话。众人也跟着停了下来，都看着关子明。山虽不高峨挺拔，也不山陡石峭，却长满了茅草、灌木丛和带刺的荆条，令人找不到上山的小径。
　　关子明观察了一下茅草的长势，就跨过清澈见底的小溪，两手从两丛交叉横长的茅草下端处拨开，果然发现了被枯黄茅草覆盖的山中小径，兴奋地说：“从这里上山。”
　　“关队长，这条路也太难走了吧。”邬彩霞又开始她的抱怨模式。
　　“彩霞，你不会只有七分钟的热情，五分钟的激情，三分钟的浪漫吧，剩下的就是满腹的牢骚。”郑映红鼓励邬彩霞说，“因为你的激情四溢，感染了我，我才鼓起勇气加入的。既来之，则安之。不干出成绩来，绝不打退堂鼓。”
　　“人生之路，比这更难走不？但再难，我们也不得不走下去。”关子明开导邬彩霞说，“路难走，其实才是人生的常态，容易走的路，那只是极小的一段，应该祝贺自己幸运，但这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只要我们朝着目的地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即使再难，肯定能走到目的地的。”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易志军颇为自豪地说，“这可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我只是引用一下。”
　　“谁说我要打退堂鼓了？我，邬彩霞是不会让任何人看瘪的，更不会让我爸和矿长小瞧的。”邬彩霞不服气地说。
　　“只有走过了一段又一段曲折而泥泞的路，你才能真正体会到抵达目的地之后的成就感和快乐感。”关子明扫视了众人后说，“前进。”说完，关子明带头钻进了茅草丛，邬彩霞和郑映红跟着就进去了。
　　关子明像大哥一样，关心和呵护郑映红和邬彩霞，他在前面，用自己的双手拨开茅草，用身体挡住荆条和带刺的枝蔓，为后面的郑映红、邬彩霞开出一条道来，等她们通过后，又快步冲到前面继续为她们开路。
　　半个小时的艰难跋涉后，他们终于从重重的茅草和荆棘丛林钻出来了，大伙的眼前突然一亮，原来，他们已经到达山顶了。由于在前面开路，关子明的双手被刺划开了一道道血口子，两边脸上也各划开了两道口子，留下斑斑血渍印。
　　因为既要背背包，提网兜，还要两人一组抬钢管或薄铁皮，还要披荆斩棘，穿越茅草、荆棘、刺丛，当到达山顶时，一个个都累得够呛。这时，郑映红提议让大家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再下山，关子明同意了。
　　于是，大伙或将背包往地上一放就坐上，或席地而坐，或站着，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都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食物来。让建井工程先锋队的人自行准备一天的干粮，这是建井工程处提前通知了的。郑映红和邬彩霞是临时参加的，并未接到建井工程处的通知，但她们两人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加之女人本来就比男人更心细，除了带了女性常用的生活物品外，准备得更充分的便是吃的了。
　　郑映红是自己偷偷准备的，她带来了两个熟红薯，一盒饼干，两个煮熟了的鸡蛋，还带了用铁盒盛的米饭。铁盒是双层的，上面一层装着辣椒炒香干和干萝卜炒肉，下面一层则是白白的米饭。
　　“来，嫂子给做的饺子，大伙儿尝尝。”关子明一边端着铝制饭盒，一边用筷子将饺子夹给区怡楠和他旁边的邓赟，这是妻子邹芬芳特意给他做的白菜肉馅饺子。
　　区怡楠不爱说话，他从包裹里拿出一个生红薯，摆了摆手说：“队长，我吃这个。”说完，就咬了一口红薯，红薯被咬下一小块，露出里面的白心。
　　“听口音，小区你是广东人？”关子明跟区怡楠拉起了家常。
　　“是的，韶关乡下的，就在郴州隔壁。”区怡楠回答说。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还有我妈。”区怡楠回答说，“他们都在乡下种田。”
　　“你爸爸呢？”关子明问道，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了。
　　“在我外出求学时，得病死了。”说这句话时，区怡楠内心十分平静，生活的苦难让这个年轻人已经早早地成熟了。
　　关子明向区怡楠道歉说：“对不起，不该提起你的父亲。”
　　“没事。”区怡楠淡然地说。
　　“我老家有句土话，‘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倒着’，好吃着呢。”说着，关子明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送到区怡楠的嘴唇边说，“来，张开嘴，尝尝，你嫂子做的。”
　　“谢谢！”区怡楠张口咬住了关子明递到嘴边的饺子。
　　“邓赟，来，你也吃一个。”说着，关子明又夹起一个饺子递给邓赟，邓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手抓住饺子就往口里塞。
　　“邓赟，你这个赟字，说真的，我也不认识。”关子明说，“这下好了，因为你，我又多认识了一个字。”
　　“村里老先生起的名，闹了不少笑话。”邓赟说，“听我父亲说，取我的名字家里还送给老先生一只下蛋的鸡呢。”
　　“这名字好啊，有文有武还有钱财，将来不是当官就当将军，要么就是一个土豪。”关子明说，“就是好多人不认识赟字。”
　　“我父亲也是这么说的。”邓赟说，“可惜，我就是山窝窝里的一只小鸡，飞不起来的，还真辜负了父亲和老先生的美意了。”
　　就在这时，郑映红端着铝铁饭盒走了过来，她兴致勃勃地问：“队长，听我父亲说，国家要在这里兴建一座煤矿，和资兴煤矿一样的，是不是？”
　　关子明肯定地回答说：“确有其事。”
　　得到关子明肯定的回答，郑映红高兴得激动起来，她又问道：“真的啊，那会不由兴建一所医院呢？”
　　“你说呢？”关子明反问道。
　　“我想应该会的，不然万一有人病了或者受伤了，总不能往资兴送吧？”郑映红兴奋地说，“到时候，可就大有我的用武之地了。”
　　“不要等到时候了，现在就有你的用武之地啊。”关子明说，“来，把剩下的饺子分给同志们吃，都尝尝嫂子的手艺。”说完，就将装有饺子的铝制饭盒递给郑映红。
　　未等郑映红接过来，就被邬彩霞抢先了，邬彩霞接过铝制饭盒调皮地说：“这件小事就由我来做吧。”说完，邬彩霞就一边吆喝，“队长爱人做的地道饺子，一人一个。”一边将饺子分享给众人吃。
　　“不仅是你，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有用武之地的。”关子明说，“你想一下，一万多人的煤矿，哪样的人不需要呢，吃喝拉撒玩都得有人管。何况我们先锋队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知识有技术的人才。”
　　“哇，好美啊！”站在山顶，远眺前方，郑映红情不自禁地发出赞美的感叹。
　　远处，山峦叠嶂，层层叠叠的山，绵延不绝，由远及近，从天际线开始，在阳光的映照下，颜色由浅入深，从鱼肚白依次向乳白、灰白、灰到暗灰、深灰，再到蓝灰、蓝色、绿色、墨绿色，就犹如一幅层次分明的崇山峻岭图。
　　这里的山，虽没有泰山的巍峨，没有华山的险峻，没有黄山的奇特，没有庐山的清秀，但这里的山却不失朴实，不缺灵气。豪迈的是山，俊秀的是山。奇险的是山，逶迤的是山，平坦舒缓的是山，乱石突兀的是山，温柔静谧的是山，粗犷呼啸是山。山，可以鬼斧神工，游人如织；山，可以平淡无奇，无人到访。滴水成川，垒土成山。川，表面平静，却暗流涌动，杀机重重；山，一旦为山，就肃然屹立，性格刚毅，不惧怕风霜雪雨，始终如一。因为有山，昆虫蝼蚁，飞禽走兽，藤萝草芥，灌木乔树，生生不息；因为有山，江河湖海增了磅礴气势；因为有山，千古文章多了诗情画意。
　　或许，关子明、郑映红等人注定要和这里的山在一起，这里的山正以浑厚的双臂、坦荡的胸襟接纳这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建井工程先锋队及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矿山人。
　　近处，山坡平缓，坡下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村子，村子古朴宁静，低矮平房，灰瓦土墙，错落有致，一条小溪穿村落而过，溪水清澈见底。这时有个中年村民从村子荷锄而出，正朝着山坡这边走来。
　　待中年农民走近，关子明向前走了几步迎了上去问道：“老哥，请问这是儒林村吗？”
　　“是的。”中年村民回答之后，就朝另一条小径走了。
　　在确定没有走错之后，关子明对众人招手，示意众人朝他这边来，并大声喊道：“出发啦。”
　　“出发了。”邬彩霞一边喊，一边收拾自己的行李。很快，众人都收拾好了各自的东西，按照原来的队列开始下山。
　　就在众人进入儒林村时，举着“建井工程先锋队”旗帜的邝和平开始唱起来：“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
　　从无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
　　跟在邝和平后面的人都跟着唱了起来，嘹亮的歌声震动山野，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