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解放”牌卡车

　　昨日接到出发前往油市乡的命令后，当天晚上，司机张正元就将卡车擦洗得干干净净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将卡车停在了办公楼操坪上，等着郑海波矿长下达开拔的命令。
　　为照顾女同志，负责带队的关子明没有上驾驶室，而是将郑映红和邬彩霞请上了驾驶室，而他自己则和其他十八位男青年爬上了后面的车厢里，并将“建井工程先锋队”红旗固定在靠车头的挡板上，任其随风飘扬。
　　南方的二月，虽然天气回暖，气温有所上升，但气温仍处于较低值，只有6、7℃，这个时候坐在卡车无遮雨棚的车厢里，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车子跑起来后，就他们喝一壶的了。
　　从一坐上司机室的副驾驶位上，邬彩霞就注意到了正紧握卡车方向盘的张正元。张正元，湖北黄冈人，三十多岁，中等个儿，三十多岁，年纪不大，但额头上的抬头纹一道道的，似乎是饱经了沧桑。
　　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后的第二年，只有十七岁张正元就在湖北武汉堂叔开的一家汽车修理厂学徒修车，解放战争初期，在路上走着，躲闪不及就被国军抓了壮丁。因张正元懂驾驶技术，他就成了国军的运输兵，专门负责为国军运送物资。一天，在运输军用物资的途中，他借故卡车坏了，就停在路旁，假装修车，趁人不备，借试车之名，猛踩油门，丢下两名国军后，从另一条道路一路狂奔，遇上了南下的解放军部队，连人带车一起参加了部队。因结识一个女子恰好是郴州资兴人，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退伍转业，就随女方留在了郴州，进入了资兴煤矿。
　　张正元双手扶住方向盘，十分熟练地驾驶着卡车，车子刚出了资兴煤矿，他就一脚大油门，加足马力，卡车飞也似的向前奔去。这是一辆从苏联进口的吉斯150长头卡车，其核定载重量为4吨，搭载一台5.6升6缸发动机，最大功率90马力/2400rpm，匹配5速手动变速箱，最高车速65km/h，每百公里油耗29L。
　　从资兴煤矿到油市乡，首先要途径郴县县城，然后再上107国道。而连接煤矿到县城的是一条土路，仅仅只铺了些砂石，由于日晒雨淋，并未及时修整，路面坑坑洼洼的。
　　驾驶卡车在这样泥泞的道路上奔跑，道路虽然曲折不平，十分颠簸，但对遭过美军狂轰滥炸的张正元来说，那就是一碟小菜。可对很少坐过车的邬彩霞和郑映红，就十分难受了。没跑多久，郑映红、邬彩霞都有些晕车了，靠窗而坐的郑映红一上车就将车窗玻璃放到底了，她比邬彩霞晕得更加厉害，时不时地朝车窗外呕吐秽物。
　　邬彩霞虽有心想照顾郑映红，但她自己也晕得难受，只好闭目养神，并用一只手扶住郑映红。
　　车厢里的关子明和其他年轻小伙子们也好不到哪去。刚上车时，大家都很兴奋，或站，或坐，或蹲，有说有笑的，但车子奔跑一段路后，被冷风一吹，凉飕飕的，一个个都赶紧将衣领翻起，缩着脖颈，站着的也都或坐下或蹲着了。
　　也许是意识到了车子的颠簸，或者拐弯太急，让身边的两个女子都晕车了，张正元就有意将卡车放慢了速度。
　　而来自上海的邝和平，全然不顾车子的颠簸和急转弯，他背靠车子的挡板，坐在背包上，悠然自得地吹着口琴。邝和平吹奏的是俄罗斯名曲《田野里静悄悄》，随着他深情的吹奏，悠扬动听的旋律在众人的心里激荡，激发了共鸣。首先共鸣的是薛萍萍，他小声跟着哼唱，接着翟衢廷加入进来，最后，所有的人都加入进来，他们跟着哼唱起来：
　　“田野里静悄悄
　　草儿不动树不摇
　　只有忧郁的歌在远处轻轻飘
　　听歌声多悠扬
　　牧羊人在歌唱
　　这首动人的歌在想念好姑娘
　　你听听这首动人的歌
　　在想念好姑娘
　　……”
　　唱完这首歌后，大家的情绪就被调动起来了，也都不怎么怕冷了。意犹未尽的关子明站了起来，他抓住车子的挡板，鼓动大伙说：“同志们：想家想亲人想老婆，这一点我非常理解，其实，我也想，但是，我们是先锋队，是建设煤矿的主力军，我们是不是应该来一首更加充满激情的歌？”
　　“是！”大家异口同声地赞成道。
　　“咱们工人有力量。”关子明提出建议说，“我们就唱这首歌，如何？”
　　“那关队长给大伙儿起个头呗。”易志军起哄说。
　　没想到，关子明当仁不让，对邝和平说：“行，小邝，你先给定个调，我来起头。”
　　邝和平点了点头后，就尝试着吹了一下伴奏音：“索索咪……”随后就吹起口琴来，为大伙伴奏。
　　“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关子明按照邝和平吹出来的音调唱了起来，边唱边将手一挥，说：“唱。”
　　大伙儿都精神抖擞地唱道：
　　“咱们工人有力量，
　　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
　　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盖成了高楼大厦，
　　修起了铁路煤矿，
　　改造得世界变呀么变了样！
　　哎嘿……”
　　车厢里传出来的高昂的旋律、激情的歌声，同样也感染了驾驶室里的郑映红、邬彩霞，她们俩也随着旋律和节拍，跟着小声地哼唱起来，渐渐地也就忘记晕车了，这真乃是音乐的奇迹。
　　马路并不宽阔，也就两条车道加上路肩而已，由于没有红绿灯，车子少，行人也不多。上了107国道后，路面铺了沥青，成了柏油马路，平整了许多，弯道也少了、缓了。
　　“小邬，小郑，你们俩没事了吧？”
　　“谢谢，我没事。刚开始只是胸闷、头晕，现在好多了。”爽朗的邬彩霞关心地问郑映红道，“映红，你呢？”
　　郑映红用手帕擦了一下嘴角，微笑着说：“被风一吹，吐了后，就舒服些了，特别是跟大家一起唱歌，现在完全没事了。”
　　“没事就好。”张正元瞟了一眼邬彩霞和郑映红，提醒她俩说，“你们坐稳了，我要加速了。”
　　“张师傅，就是不好意思，把你的车门给吐脏了。”郑映红心有愧疚地说，“下车后，我会替你擦了的。”
　　“不用，我自己来。”张正元拒绝郑映红说，“这点小事，就不用挂心上了。”
　　“张师傅，你车开得真好，又快又平稳。”邬彩霞一边夸奖张正元，一边好奇地问，“请问这车子是‘解放’吗？”
　　“不是，要是‘解放’就好罗。”张正元好像自己开过‘解放’似的炫耀说，“这是苏联的吉斯150，既没有‘解放’的帅气，也没有‘解放’好开，笨重得很。”
　　“你开过‘解放’？”邬彩霞睁大眼睛，羡慕地问。
　　“总有一天，我会驾驶着‘解放’，载着你们去兜风的。”张正元略带遗憾的语气，但又十分自豪地说，“有一种车，生来就注定了不平凡，说的就是咱新中国第一汽车制造厂生产的‘解放’卡车。你们知道‘解放’这名字的来历吗？”
　　“不知道，说说看呗。”邬彩霞、郑映红异口同声地说。
　　“说来话长了，这得从哪说起呢？”张正元故意卖弄起关子，吊起两个小女子的胃口来。
　　“别卖关子了，快说。”邬彩霞就是快人快语。
　　“好，那我就给你俩讲一个第一辆‘解放’牌汽车的故事。”“那是1949年12月，‘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余音还在，咱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就冒着严寒前往苏联，去干什么呢？”
　　“跟苏联老大哥结亲呗。”邬彩霞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结什么亲，是结盟。”郑映红嘲笑邬彩霞说，“你呀，是不是想嫁了，就想着接亲的事了。”
　　郑映红的话羞得邬彩霞的脸都红了，吴彩霞嗔怪郑映红说：“映红，你乱说什么呀！”
　　“除了结盟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张正元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拿起放在座位旁的军用水壶，并单手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后，接着说，“就是让苏联支援咱搞建设，谁让咱国家穷啊。你们知道，汽车厂为什么没有选在首都北京，而是选在了长春呢？”
　　“不知道。”邬彩霞这下学乖了，她摇了摇头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张正元老老实实地说，“反正第一汽车制造厂就放在了吉林长春，真是美死了长春人。”
　　“是不是咱们东北三省的资源丰富，方便物资运输呢？”郑映红说出了她的猜测，“或许就是离苏联近呗。”
　　“可能吧。”张正元说，“1953年7月15日，中国第一汽车制造厂在长春奠基，奠基前，毛主席亲自提笔写下了‘第一汽车制造厂奠基纪念’几个大字。奠基后，工程正式上马，成千上万的建设大军从祖国的四面八方奔向长春。”
　　张正元惟妙惟肖、眉飞色舞地说着“解放”汽车的故事，郑映红和邬彩霞则都听得津津有味，入了神。
　　张正元一边稳稳当当地驾驶卡车，一边继续讲着“解放”牌汽车的故事：“1956年初，汽车进入了最后的试制阶段，但这第一辆汽车叫什么名字呢？在毛主席的书桌上摆着了‘解放’、‘胜利’、‘前进’等五六个名字，据说，毛主席圈定了‘解放’这个名字后，还特意征询了朱老总的意见。”
　　“朱老总说：‘既然我们的部队叫解放军，那么我们生产的汽车也就叫'解放'吧。’于是，咱们新中国第一辆汽车就有了这个响当当的名字——‘解放’。而第一汽车制造厂更是将毛主席为《解放日报》题字手写体‘解放’用在了汽车上。”
　　“后来呢？”邬彩霞意犹未尽，还想着听下面的故事。
　　“后来的，全世界都知道了。全国各大报纸、广播电台都争相报道了。”张正元开始模仿广播电台主持人的声音说，“1956年7月13日，这是一个改变中国汽车工业历史的日子，在中国的马路上只跑洋车的历史结束了，由中国人自己制造的第一辆汽车——CA10型解放牌卡车缓缓驶下了装配线。”
　　“张师傅，你真逗。”邬彩霞再次夸奖张正元说。
　　张正元继续模仿电台主持人的语气说：“这一天，是汽车城的节日，是长春的节日，也是中国汽车人的节日。12辆新下线的解放牌汽车，浩浩荡荡驶上长春街头。沿途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成千上万的人站在道路两旁，争先恐后地目睹新中国自己生产的解放牌汽车的风采。”
　　“张师傅，有个问题要问你。”邬彩霞问，“CA10是什么意思？”
　　“解放牌汽车的车型号，外国车也都是这样的。”张正元回答说。
　　“不错，是车型号。但解放CA10，还有别的含义。C，CHINA，英文‘中国’的第一个字母，也是长春汉语拼音的第一个字母，所以C既代表中国，也代表长春，而A是第一的意思。10是数字，应该没有特别的含义，CA10组合就是一个车型系列。”郑映红说，“前年国庆节，解放CA10还参加了国庆阅兵式，随后就在天安门广场展出，引发数万人参观。”
　　“你怎么知道的？”张正元、邬彩霞异口同声地问。
　　“报上看到的呗。”郑映红回答说。
　　“小邬，小郑，你俩肯定都知道驾驶第一台解放牌卡车的司机是马国范，但谁驾驶最后一台呢，也就是第十二台解放牌卡车谁驾驶的？”张正元的话颇带有挑战的意味。
　　“难道这也你知道？”邬彩霞瞪着大眼睛，半信半疑地问。
　　“张正新。”张正元回答说，言语中尽显自豪之气。
　　“胡扯吧。”邬彩霞根本不相信，她认为这是在闲谈，打发时间而已。
　　邬彩霞无意的一句“胡扯吧”一下子刺激了张正元，他有些激动地说：“真的，不骗你们，我张正元从来不骗人的。就是张正新！”
　　“张师傅，报上又没有登，广播电台里也没有讲，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邬彩霞继续刨根问底地问道。
　　在邬彩霞的追问下，张正元终于说出了实情：“我兄弟来信说的。”
　　“你兄弟？”邬彩霞又一次瞪大了眼睛。
　　“是的，张正新，我的亲弟弟，就是他驾驶了第十二台车。”张正元十分骄傲和自豪地说，“第一汽车制造厂在长春建厂开始，我弟弟就去了，当初我和他都在学修车，我被抓了壮丁，而他躲脱了。直到前两年，我才有了他的消息。”
　　“哦，张正新，张正元，只隔一个字，真的是兄弟唉。”邬彩霞发出感叹说。
　　“真的幸运和幸福啊。”郑映红由衷地祝福张正元说，“祝福你们兄弟俩。”
　　“谢谢！”突然，心情舒畅的张正元充满激情和幸福感地唱起了当年脍炙人口的经典歌曲《老司机》：“五十岁的老司机我笑脸扬,拉起那个手风琴咱们唠唠家常,想当年我十八就学会了开汽车,摆弄那外国车我是个老内行,可就是没见过中国车啥模样,盼星星盼月亮,盼的那国产汽车真就出了厂哟，嗬嗬……”
　　吉斯150卡车在欢快的歌声中，载着建井工程处的21名先锋队队员风驰电掣般地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