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春儿从小七叔叔那边回来，闷闷地走进母亲的院子里。独孤夫人正在院中指挥仆妇和丫头们收拾新从岳州送来的各式干果子和肉脯，准备好好挑选，用来送礼。她打算要选最好的果脯送给阎娘娘品尝。
　　“娘亲。”春儿来到母亲面前。
　　独孤夫人抬头看看女儿，发现她一脸愁容，便放下手中的小纱箕，温柔地问：“春儿，你昨日不是说，今日要找小七叔叔教你吹笛么？怎么了？”
　　春儿看看一旁的仆妇和丫头，不做声。
　　独孤夫人明白了，女儿一定有些话想说，但又不想当着丫头们说。于是，她吩咐了丫头们几句，便放下手中事务，拉着女儿的手，说道：“娘也有些乏了，春儿，陪娘亲到屋里歇一歇，喝口茶吧。”
　　于是，娘儿俩走进里屋。独孤夫人让屋里的丫头都退下。
　　“春儿，这几日，娘看你的精神不太好呢，身上不舒服么？”
　　“娘亲，孩儿身上没什么事，只是天冷，有些乏……娘亲，我心里有些事情，有点疑惑……”春儿低声说道。
　　“怎么了？都有些什么事呢？与娘亲好好说一说吧。”独孤夫人怜爱地摸摸女儿的发鬓。
　　“娘亲，自从前日，小七叔叔得了阎娘娘的赏赐，他便喜欢得不得了，春儿想要摸一下都不许。”春儿微微嘟着小嘴。
　　独孤夫人心里一沉，她不禁又想起那天小七呆痴痴地看着阎娘娘的情景。她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道：“春儿，阎娘娘所赐，自然珍贵之极，必需好好珍重保管才对呀。”
　　春儿侧头想了想，又说道：“娘亲，这几日，小七叔叔整日的对着那支短笛发呆，春儿与他说话，他也总是不言语。春儿觉得，他好象已经把那位白纱姑娘给忘了。”
　　独孤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嗯，让他从此断了那个念想也好。”
　　“娘亲，在王上心里，一定特别特别喜欢阎娘娘，对吧？在王上眼中，再也没有别的女子能比阎娘娘更美更可爱的了，对吧？他们俩，就是娘娘所说的那种‘两情相悦’的世间最好的姻缘了，对吧？”春儿不停歇地说着，双眼闪闪发亮。
　　独孤夫人呆了呆，若之前仍有怀疑，那天之后，大概在座之人都不会再疑惑了。然而，那后宫之中的其他嫔妃呢？那位被封为贵妃的原配太子妃贺之莹呢？她们又是怎么想的？
　　“娘亲，”春儿又说道，“我以后，有没有可能，也有那样一位夫君呢？有没有那样的一个人，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如果真有那样的一位夫君，春儿愿意只做一个普通的民妇，与夫君，男耕女织，相亲相爱……”
　　独孤夫人沉默了。她的宝贝女儿有这种福气么？
　　春儿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道：“娘亲，您何时去阎府为凤家表叔提亲呀？”
　　“哦，等你凤家表叔准备好所有提亲之礼，择好吉日吉时就过去。”
　　“凤表叔，他一定也是很喜欢阎娘娘的吧？”
　　“春儿，快别胡说。”独孤夫人吓了一跳，马上制止女儿说下去。
　　“可是，娘亲，春儿就是这样觉得的。正因为很喜欢，所以才那么想迎娶娘娘的亲妹妹呀！“
　　“春儿，那天凤叔叔不是说了么？他早就仰慕阎家三小姐很久了呀！“
　　春儿疑惑地说：“阎家的三小姐，也是和春儿一样，日日只能呆在屋子里的吧？”
　　“大家闺秀，当然是要恪守礼法，日常只能在深闺之内出入的。阎家小姐，自然也一样。”
　　“那么，凤叔叔又如何能仰慕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小姐呢？”
　　“这……”独孤夫人不禁无言了。
　　“所以，春儿以为，凤叔叔一定是觉得，那位阎三小姐与娘娘是亲姐妹，模样必然相似，凤叔叔想要娶一位与娘娘模样相似的姑娘为妻。”春儿坚定地看着娘亲。
　　独孤夫人只能苦笑。她并不认为凤翎是因为仰慕阎娘娘才想要娶阎三小姐的。也许那一切只不过是楚王的意思，为了王长子之故。但是，她却无法向年幼的女儿解释那么复杂的事情，正如她无法向女儿保证，能让女儿拥有一位彼此相爱的夫君。如果太后执意要召春儿入宫侍奉，武陵候必定不会反对，而独孤英林根本不敢违抗其父，独孤夫人便无法保护女儿不受伤害。她只能寄希望于那位未来的王后娘娘，只有王后娘娘才有可能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而且，如果此事真的发生了，也只有王后娘娘能真正地保护春儿！或者，至少，王后娘娘能让春儿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一些。那天，独孤夫人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一个母亲愿意为了保护女儿而做任何事情。所以，那天，当阎娘娘说要她替凤翎提亲时，她在心里便已马上答应了。后来，独孤英林怪责她太冲动，没有找借口拒绝凤翎，以至于独孤家有可能会无法下台。独孤夫人却委屈地说，她一个小妇人，不敢当着王上和娘娘之面拒绝。独孤英林也只能无可奈何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一直压在独孤夫人心里，惊惧不已。那就是小七！小七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那时候，她刚生下长子，婆婆便把小七交给她。小七也可以说是她的一个孩子，她待他就如自己的儿子一般，悉心照顾和教导。对于小七的相貌，她曾以为是因为他长得像他的亲生母亲。而对于那个奇怪的绣娘，每当她想接近七少爷时，独孤老夫人就会把她叫去，亲自训斥，从不假手于独孤少夫人。虽然老夫人不喜那容貌秀美的绣娘，但却又容她留在独孤府内，并且只许她一个人住在那个小院子里。独孤少夫人早有疑惑，但也并不敢对婆婆有任何异议。直到去年，独孤夫人随夫君入京，那天，太后在宫中设宴款待武陵候一家。独孤夫人第一眼看到楚王之时，心里便震惊不已。虽说舅表兄弟容貌相似很正常，但是，独孤家这么多兄弟，唯一只有小七……而后，武陵候便离京回岳州了，却留下了小七，虽然同时小六也被留下来了，但是，武陵候真的那么在意两个庶子的前程么？独孤夫人对此深感怀疑。
　　如果，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那么，那么……如今小殿下司马玟珑将是名正言顺的嫡子，而王上又是如此宠爱阎王后，太子之选是必然的。独孤太后想做什么？武陵候又想做什么？小七会怎么样？独孤家又会怎么样？
　　独孤夫人不禁背上冷汗淋淋。
　　“娘亲，您怎么了？”春儿忽然发现母亲脸色苍白，不禁吓了一跳，“可是身上不舒服么？”
　　独孤夫人定了定神，是的，为了她的孩子，她必须要努力振作才行。她强笑道：“别担心，娘亲没事，大概是最近累了些。”
　　“娘亲，我扶你回卧房里休息一下吧。”春儿担心地看着母亲。独孤夫人轻轻点点头，是的，她要好好思考一下才行。首先，她要帮凤翎把这个媒人做好，让凤阎两家的联姻顺利完成，这样，至少阎娘娘会接收到她的诚意和好意。是的，她决定了，她要尽力走近未来王后娘娘那一边。那位王后娘娘，虽然看起来，她是那么势单力弱，娘家也没有雄厚的背景，仅凭着幸运的眷顾，遇到了当年的王太子，还生下了小殿下，并且最难得的是，当王太子坐上楚王的宝座之后，还对她念念不忘，如今更是集万千恩宠于一身，这是多么传奇的一个女子啊！但是，在独孤夫人看来，不，特别是那天与阎娘娘近距离接触之后，她深切地体会到，阎娘娘绝不可能仅是以美貌而赢得楚王的爱宠的！
　　正月十二，独孤大夫人带着凤府精心准备的礼物到长安候府，为凤翎提亲。
　　独孤太后闻讯大怒，马上召凤子乔进宫觐见，大骂凤子乔两面三刀，阳奉阴违，表面上假装不支持阎氏为王后，暗中却筹划着与阎家结为姻亲，成为阎后之党。
　　凤子乔很无奈，只得默然地听着太后发火。好不容易，独孤太后骂累了，便停了下来，要茶润喉。凤子乔才慢慢地说道：“回禀太后，臣也是最近才知此事。”
　　“胡说，你要娶儿媳妇，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难道你的儿子要娶妇不需禀报父亲大人的吗？如果不是你首肯了，凤翎怎么敢瞒着父母娶媳妇？”太后“啪”地一声狠狠地把手中的茶盏砸在茶几上。
　　“回禀太后，臣的儿子自然是会先禀报父母的，但是，当翎儿禀报之时，已是在王上金口允许之后了。国君乃君父，臣子又怎敢抗命呢？况且，王上也指定由独孤家为媒，独孤少夫人也遵命而行了。如若太后有异议，当宣独孤少夫人进宫问话。”
　　“你，你……哼，你马上回去，把所有媒酌之礼全部从阎家撤回来！这门亲事断断使不得！”
　　“太后明鉴！这门亲事是万万不能退的。且不说，这桩亲事本就是王上一力撮合的，而且媒与礼都是独孤家隆而重之地送上门去的。如果凤家忽然要求退回求亲之礼，这于礼不合，而且也让百官陡生疑虑，以为太后与阎妃不和，后宫不稳，必将影响到王上的久治啊！太后须三思！”
　　“哼，凤子乔，你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这老狐狸心里的鬼主意！你一面对哀家阳奉阴违，假装顺从，暗中又与阎氏勾结，无非是想让你们凤家在任何情况之下都能稳处不败之地罢了！哀家能看穿你的诡计，难道阎氏就看不穿你了吗？说不定，你早就掉进了阎氏的陷阱里了！到时候赔了儿子不算，把你凤氏一族也全部搭上不可！”
　　凤子乔苦笑，躬身说道：“太后的智谋自然是无人能及！太后所说也未尝不是道理。只是，就算老夫有这样的心思，就算老夫甘愿跳入阎氏的陷阱里，那长安夫人却未必肯成全老夫啊！”
　　“什么？你说那乡下老太婆居然不想与你做亲家？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凤翎配那乡下姑娘该有多委屈呀？京城里的千金谁不想招凤翎为婿啊？哼！”
　　“太后，若凤翎能迎娶阎娘娘的亲妹妹，那就是他的福份了！这天下之大，也只有一个男人能与王上成为姻亲兄弟了！”凤子乔慢慢说道。是啊，那姑娘可是未来王后娘娘唯一的亲妹妹啊！即便不许配与凤翎，燕京之中能配得上她的除了王爷之外，其他名门贵胄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