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品名称:民办教师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1970-01-01 08:00:00 字数:7167
从学校到乡政府,翻越学校对面的高山,一上一下十里,中心小学也与乡政府在一起,各村初小归中心小学领导。若不想翻山,出沟再沿沟而上,至乡政府二十里。村民们去乡政府,翻山抄近路。王耕田在开学第二天,领着三年级的五个学生去乡中心小学背新书。王耕田背着个农村上山种地用的背篓,学生们背着挎篮。每个学生的挎篮里或多或少装着药材。捎去供销社卖了,回头捎点盐、洗衣粉、煤油之类的日用品。新书和作业本不多,他一人去就能背回来。昨天放学宣布这件事时,新学年选举产生的班长张来财坚决要求带三年级同学一块儿去背书。他的理由是:人多,每人背些,老师少背些,不累。其它同学的理由是:我们假期里挖了不少药材,晒干放在家里,正好背去卖了,回来给家里捎些东西。同学们的话提醒了王耕田,秋播小麦,化肥还没买。回头捎袋化肥。
秋天的早晨,山上多雾。雾一团一团地在山坡上流动,盘山的小路,像长蛇一样在山坡的耕地和荒草中蜿蜒穿行。不大会儿,一行人便湿了鞋和裤脚。一片青油油已结实的玉米地里,传来呼啦啦的响动,王耕田以为是有人起早在地里劳动,自顾和学生们说笑,不提防从青纱帐里窜出三个黑乎乎的东西,迅速没于地边的灌木丛。孩子们惊骇之下,大呼“野猪!”胆小的女孩子吓得往老师身旁跑,淘气的男孩子们则大声吼叫,吓唬野兽。玉米的成熟季节,正是山上的野猪、獾等下地糟害庄稼之时。偏远的地块儿,玉米和红薯,农人们夜里要去地边看守或拢火,防野兽糟害。山里人种庄稼,不仅收种费力气,还要防野兽。王耕田安慰着孩子们,并趁机教导说:“农民不容易。你们要记住: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都要努力念书,考上大学。”
孩子们嬉笑着答应。
上到山顶,雾气散开,一轮红日自东方的山峦间冉冉升起。千山万壑,沐浴着朝阳,也照耀着孩子们一张张稚气的脸庞。“我们来唱首歌,与太阳有关的。”王耕田提议。于是,歌声便在山顶上响起:红太阳,照山河,照山河,小朋友,多快乐,多快乐……
乡中心小学,坐落在东面的半山坡上,一条盘山公路从乡政府和中心小学的门前穿过,又从背后绕上山顶,通往邻近的乡镇。乡政府有一部手摇电话,是乡干部们和学校与外界联络的桥梁。两个院落中间夹着乡供销社的几间瓦房。农民们日常需要的工业品,油盐酱醋、洗衣粉肥皂、化肥种子等与农民们采集的中药材在这里完成交换,中药材通过公路流向城市,日用工业品则通过人们的手提篓背,流进千家万户。
王耕田带着学生们首先去供销社,卖了药材,买了各自需要的商品及学习用品。来供销社交易的人很多,大多是分散乡村各初小的老师和小学生们。王耕田一边与见面的老师们打招呼,一边帮助学生们买东西。孩子们用自己假期的劳动果实换得了学习用品及家长所需的日用品,有的手头还剩有几角零钱,欢呼雀跃、叽叽喳喳,十分高兴。踮着脚围在供销社几乎与孩子们一般高的玻璃柜台前盘算着自己的小计划,王耕田则先买了一袋化肥,与营业员说好,放在柜台外的墙根,招呼着学生们去中心小学领新书。张来财在假期只是疯玩儿,没药材卖,但他兜里有钱。他买了两角钱的水果糖,分发给同学们每人一颗,王老师也分得一颗。他家富裕,也只有他敢于享受这种小小的奢侈。新学年开学的第一天,张来财被同学们选为班长,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好比当选为国务院总理,小小的得意是有的,与各部委搞好关系也是工作需要。当选班长的喜悦带回家,父母各犒赏了儿子一份礼物:母亲煮两颗熟鸡蛋,父亲在内衣兜中摸出两角零钱。父母难得的统一阵线与双双支持更坚定了张来财走马上任的信心。
张来财是村庄里的“捣蛋锤”,每天放学回家,不是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蟹,就是领一群虾兵蟹将偷袭村里人家成熟的果树或瓜园,分几派打仗或胡闹。坏事告到家里,母亲藤条伺候张来财的小屁股,父亲则夺藤条、发犒赏,老母鸡护小鸡般张开胳膊将儿子往身后藏。并一而再再而三告诫老婆:小孩儿不贱,长大有限。我小时候比他还贱。“贱”是当地俗语,说谁的小孩调皮捣蛋,就说某某娃“贱”得很。多贬少褒。当然,一代代小时的“贱”娃,长大后都在某一方面出类拔萃,也成就了张来财的老爹常挂嘴边,替儿子分辩的那句俗语。村庄的孩子王选为班长,也是众望所归,众心臣服。王耕田多年的教学经验所得,有利于他“统治”好他的小小王国。
乡中心小学,囊扩小学一二三四五个年级,其时中国实行五年义务教育,小学共五年。中心小学附近的一二三年级和其它较远村庄集中来的四五年级。四排依山阶梯式整齐分布的瓦房校舍,白灰泥墙,大玻璃窗户在阳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彩。校舍最下方是学校的大操场,操场南头是厕所,北头是食堂,西边临石坝整齐栽植一排一般大的女贞,郁郁葱葱,欣欣向荣。紧邻女贞树一溜三个水泥板支起的乒乓球案子。一对木制的篮球架分布操场南北,漆成天蓝色。是孩子们上体育课和业余时间活动的场所,也是年轻老师和乡政府机关年轻干部们经常搞篮球、羽毛球、乒乓球比赛的地方。四排校舍南北两块儿,中间被几十级青石台阶中分,台阶的每一层校舍间的小平台,竹篱隔成一个小花园,拾阶而上,第一层两株宽大叶片的芭蕉左右分布,芭蕉树下是修剪整齐的绿色草坪。第二层两株棕榈,亭亭玉立,中间栽植月季。鲜花朵朵,向阳怒放,是师生们常常驻足,留恋忘返的地方。第三层是一圃牡丹,此季节早过花期,正角果张扬。它的种子,每年分送给学生们带回家,种在农家院落某一角,装扮着无数农家院落美丽的春天。第四层两篷石榴,树的四周密植各色菊花。初夏,石榴花红似火,秋天,石榴树果实累累,菊花争艳。一圈白色的夯土围墙倚山势而建,将学校围成一个大院落,保护着学校的独立和师生们的安全。中心小学建成于一九七八年,在农家本色土坯瓦房中间,鹤立鸡群,是最靓丽的建筑。它的前身是河沟的关爷庙。它是由各村群众出劳力,人民公社出钱建成。
今天是开学第二天。昨天报名、分班,打扫教室、宿舍卫生。今天领新书、打扫校园整体卫生,拔除杂草。校园里热闹非凡。王耕田带领孩子们走进他们想往的校园,一个个东张西望,充满羨慕和好奇。早年送走的学生们看见呵护他们长大的老师,纷纷跑来,向老师敬礼、问好。此时的王耕田,心中充满了骄傲和喜悦,问候他们学习状况。去年送走,今年已升为五年级的一个女娃叫张小芳,羞怯地告诉王老师,她当着班上的学习干事,领军全年级,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名。王耕田心花怒放,如饮甘露。他再三鼓励张小芳,努力学习,保持成绩,争取考上县重点中学,越秦岭,出大山,争取成为张家庄开天劈地的第一个大学生!没有什么比学生的骄人成绩令老师更加高兴的,所有的辛苦劳动,此刻间,都化成了农民们丰收在望般的自豪与享受。张家庄村至今没有一个大学生。实现零的突破,是王耕田和全村庄四百多口人的梦想。要实现这一伟大的目标,任重而道远。
有一个更大的喜悦等待着王耕田。中心小学鲁校长单独召见王耕田,他郑重告诉王耕田:全县明年在地区师范代培六十名民办教师,你一直以来坚守岗位,成绩有目共睹。学校决定,选拔你去参加竞争考试。你一定要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
“我行吗?”王耕田心如撞鹿。鲁校长点头:“你一定行!”
鲁校长己五十六岁,头顶荒漠化严重,荒漠边缘地带的长发努力绿化中心地带,戴一付紫色玳瑁框眼镜,像一位慈祥的父亲。对王耕田般年轻一代的教师和学生们,从工作到生活,他的确是位严厉而又慈爱的长者。他说:“考上地区师范,国家出钱培养,带资上学。你考上这天,你就从民办转公办了,以前的教龄全部算数。你想一想,多好的机会。国家为了发展山区教育,花大钱来培养你们年轻人,用心良苦。下去重拾课本,教好学生之余,努力复习吧。只考试初中阶段的课程,三门,语文,数学和政治。有弄不懂的地方,咱们学校的李老师、陈老师都是地区师范毕业的大学生,你常来请教。”
“好,我努力吧。回头就去找初中的课本。”王耕田回答。鲁校长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撂书,交给王耕田:“课本我已经给你找到了,你拿去吧。”
王耕田除了满心的感动,别无他言。他郑重接过一撂书,紧紧握着鲁校长的手,跟鲁校长告别。
国家在经历了十年浩劫的阵痛之后,更加重视教育。解决广大农村民办教师问题,成为各地政府工作中的大事。既要提高教师队伍的整体水平和素质,又要安抚好战斗在教育第一线的功臣们。二者之间存在许多矛盾冲突。不断从大专院校毕业生中给教师队伍输入新鲜血液,还要努力提高在职教师们的文化、道德素养。挑选优秀的年轻民办教师去大专院校学习深造,只是其中的办法之一。利用假日集中中、老年民办教师办学习班,突击学习也是重要的手段之一。对于多年来待遇低、安心教学的中、老年民办教师,能不清退的尽量不清退。采取逐年转公办的办法改变他们的待遇。当然,这种机会更少,要求也更高,竞争也更加激烈。对个别不安心教学,且文化水平、道德修养低劣的民办教师,政府只能忍痛去痈。
王耕田有幸迎来了他人生中,应该称为跳出农门、脱胎换骨的命运转机。
在昨晚的校务会上,鲁校长提名,大家举手表决,从全乡二十多位民办教师中,选中王耕田冲刺这次进入地区师范学习,没有个人因素和领导关系,纯粹是他多年来坚守岗位,含辛茹苦,努力工作的结果。
回村庄的行程,王耕田背着一百斤重的化肥,学生们分散背着新书本。王耕田坚持要在背篓里装一部分书本,学生们不同意。盘山小路,负重的师生们虽然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仍然说笑不断,特别是他们的王老师,难掩心头的喜悦与激动。
这天傍晚,王耕田在家备课。他破旧的房间里,靠后墙一张床,前窗下放张三屉桌,多数时候,村庄里各家窗户已看不见灯光了,他的窗户仍透着灯光。一盏有玻璃罩的煤油灯,伴随他的青春年华,走过了数千个寂寞的夜晚。只有农闲时,他才在学校备课、改作业。奶奶早睡早起,伺候他一日三餐,并帮他收整从地里收回的各种粮食。相比于周围的农户们,他家徒有四壁,十分贫穷。奶奶养几只鸡,一头猪,帮衬着这个家。从去年开始,村庄的年轻人外出矿山打工,很多家庭已走上吃穿不愁、小有存款的富裕路。他家的生活,则越发显得捉襟见肘。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解放了农民,他则更忙更辛苦了。一身兼两职,兼顾教学和耕种承包地。教书是职业,耕种土地是为了他和奶奶的一日三餐。
门外响起扑沓扑沓的脚步声,有手电的光在窗外晃。接着,窗外传来问话声:“王老师还没睡吗?”
他听出是村会计张长有的声音,忙起身答话:“没有睡。是张会计,快进来吧,大门没闩。”
张长有推门进屋。王耕田忙着兜里掏烟,张长有已掏出他的好烟发了。两人点烟,张长有坐墙根小木凳,王耕田坐他的桌前高凳,面向张长有。张长有一只眼长息肉,已半瞎,看人侧着头。四十多岁,光头,穿身整齐的蓝色中山装,上衣兜插两支钢笔。一支是能写出字的笔,另一支只是个笔帽。因为他是村会计,又代理信用社业务,免不了写写算算。这也正是他有别于乡亲们的得意所在。
“今年秋季庄稼长势不错,看来,又丰收啦。”张长有说。王耕田答道:“是不错。”
“你奶奶睡了?”张长有明知故问。
“睡了。她睡得早,嫌点灯不睡,费油。”
“老人总是细发。她们那代人,过惯了穷日子,啥也舍不得。”张长有咳嗽着,没话找话。他再次干咳两声,话入正题,“我来讨你杯喜酒喝。”
“啥喜酒?没啥喜事儿嘛。”王耕田说。他以为张长有知道了他明年考地区师范,有望转公办的消息。心想,乡下消息传得真快。八字没一撇,九字还没一勾,早着呢,不宜张扬。若明年考不上,岂不尴尬?对方说:“我来给你牵个线,你看,张支书家的惠兰咋样?”
王耕田吓一跳。“支书家是村里的头等富户,我从来不敢妄想。”
“你看不上人家姑娘?”
“哪里呀,我怕高攀不上。”王耕田说的是实话。去年,听奶奶说,她曾请人去支书家探过口风。支书说,闺女小,不急于找婆家。在农村里,这便是回绝的话,不同意。人家待价而沽,咱也该量体裁衣,正视自己。
“不说家贫家富,你们年轻人,有大好前程。政策这么好,还能穷一辈子。人家惠兰看上你人实诚,又勤快。你表个态吧,愿意还是不愿意?”张长有的一只好眼直视着他,希望他立即回答。王耕田说:“我家穷成这样,养不活老婆娃呀。”
奶奶推门而入,干干脆脆替孙子回答:“答应。这么好的事儿,我老婆子先谢你啦。”
“奶奶没睡?”王耕田站起身扶奶奶。老人说:“幸亏我没睡着。张会计,你说吧,事情该咋办,田娃今年二十五了,我呀,早就盼着他娶房媳妇。老婆子手脚还能动,多少能帮媳妇些。”老人今年还没满七十,腿脚硬朗,耳不聋眼不瞎。她听见有人来,穿戴起来,正好听见张会计的话。奶奶在大事上的决定,王耕田从不违拗。祖孙俩十几年间相依为命,成就了老人更加坚強的性格。
“好哇,我可以回话了。你们着手准备吧。总得待两桌客,让亲戚过来走一趟。娶媳妇嘛,给人家买身新衣服总是应该的。”张长有完成了媒婆的使命,一身轻松。“手头如果不宽余,跟我直说。”
“我今天才领了工资,若不够,再麻烦你。”王耕田说。张长有又说了一笸篮夸王耕田和侄女惠兰的奉承话,起身告辞,祖孙俩送到大门口。
张长有哼着小调,直奔支书家。太阳落山时,支书背着手到他家串门,胡谝一阵儿后,支书请他做媒,说闺女看上了王耕田。张长有立即表示反对:他穷的烧屁吃,又不是公办教师。你把咱闺女往火坑里推呀。
支书摇头叹息:“我有啥办法。几家有钱的小伙子请人上门,惠兰不答应。她妈问她看得上谁,她说王耕田。她愿意,将来受罪的是她。做大人的,也只能顺着她的意。”
张长有便担负起使命,趁夜色到王家。张长有不知道的是,张支书今天在乡政府开会,又碰见鲁校长。鲁校长向他透露了王耕田的好消息。上大学,转公办,吃皇粮。在农民眼中,就是鱼跃龙门。鲁校长原意是希望村里多支持王耕田,张支书却趁机为自家盘算,押上闺女这一宝。
要说他的闺女惠兰,确实不错,论长相、人品,在村里都是拔尖的,直爽、开朗、勤劳,初中毕业回家,一直帮妈妈持家,针线活样样拿得起,下地干活,也不输男人。支书家,支书作为一家之主,吆五喝六在村里与乡里跑得多。每到农忙,支书总是手捂腰盘,喊腰痛。村里有红白喜事,喝酒打牌时,支书的老腰从来不痛。儿子娶了邻村村主任的女儿。他找关系把儿子塞到乡公路段当养护公路的副业工,儿媳去做炊事员。家里五口人的土地,女人和女儿甘做老黄牛。惠兰跟她妈妈说过喜欢王耕田。支书一直不答应。
“穷民办教师,跟咱农民没啥两样,家里穷得光球打着炕沿子,咱闺女,不能掉穷坑里。”
这是支书曾经对女人说过的话。当然,他今天一百八十度的大回头,女人和女儿还蒙在鼓里。是把底细告诉她们呢,还是暂时不说?想想,还是不说好。让王耕田来告诉女儿最合适。不能落下口实,说咱是见缝就钻的王八。
奶奶兴奋地没瞌睡,祖孙俩在一起商量。为节约煤油,王耕田把台灯拧小,屋子里一片昏暗,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儿。
王耕田从心底喜欢张惠兰,只是,家庭状况不同,他从内心感到自卑。两人也缺少在一起交流、沟通的机会。这是个刚刚开放的时代,农村青年的婚姻,还没有达到自我追求、自己作主的程度。有个别男女自由恋爱,也是避开家人,偷偷摸摸。最终,仍需走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老程序。姑娘喜欢他,不嫌弃家里穷,令他感动。一个村里,彼此知根知底,谁都知道别人祖宗三代的小名和其它乱七八糟的事。王耕田刚才由于激动,忘了问张会计,叫他来提亲,是支书大人的意思呢,还是姑娘自己的意思。若支书不同意,也是没希望。他把自已的担忧对奶奶说了。奶奶在很多大事上更像个男子汉。她说:“我娃不用担心,一家人不商量,就叫人来说,不可能。又不是捉只小猪崽,谁也丢不起那人。咱们着手操办,听张会计咋吩咐咋做。钱不够,就去贷些款。定下日子,就通知亲戚们。”
“我心里还是不踏实,做梦一样。”王耕田在奶奶面前,仍流露出几分孩子气。奶奶教导:“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怕啥?万一不成,咱男人说媳妇儿,天经地义的事儿,不丢人!”
“你若再不娶个媳妇,奶奶怕见不到曾孙了。”商量完,奶奶再次叮咛。
张支书是村委会的一把手,也是村里当仁不让的老大。谁家过红白喜事,不请支书到场就玩不转。客人去吃一次席,支书至少吃三次,先请去商量,事后还得酬谢。酒席上,六十度的包谷酒能喝一斤往上,不喝到舌头直,便是没喝尽兴。支书的豪量是练出来的。上边的领导下来,他陪领导喝,下边群众有大小事,得请他喝。有一次,村里人娶媳妇,支书晩上喝醉了,摇摇晃晃回家。主家要送他,他坚决不让送。支书不让送,人也不敢勉強。村里人都知道支书有一相好的,他常常借出门喝酒的机会溜去会那相好的小寡妇。且说这晚支书未归,第二天清晨,有人发现支书睡在小寡妇院外的猪圈里,与老母猪头并着头,手搭在母猪奶子上,一对儿鼾声大作。原来,他到那小寡妇院外猪圈旁时,酒力发作,吐在猪圈里。他吐猪吃。他醉得不省人事一头栽进猪圈里,母猪吃他秽物也醉了。不知咋弄的,便睡在一起。支书的糗事在村里传开后,有与他平辈且年岁相当的便问他:你是去日小寡妇呢,还是去日老母猪?支书说,日你奶奶。还有个久传不衰的笑话,也是关于支书喝酒的。一次,他在乡政府喝高了,农机站开拖拉机的小伙子送他到沟口,想让他沿沟走平路回家,不翻山。拖拉机半路翻河沟里。小伙子忙去救他,河水直往他嘴里灌。他大发雷霆:不喝了不喝了,还要我喝……在张家庄村,张姓人口最多,算大家族。王耕田的爷爷是三十年代讨饭来的,给张家地主当长工,姓王的仅他一家。支书叫张长贵,是会计的叔伯哥哥。
支书把他的决定告诉老婆和闺女,惠兰生生顶他一句:以前不答应,嫌人穷。这回又腆着脸去贴人家,我不干。
“你这娃,我都是为你好。当爹的还会害你?”
老婆也瓷着脸问他:“你不是嫌人穷吗,咋又不嫌了?”
支书翻脸,对老婆吼道:“不嫌了,咋的?都反天了?我说行就行,女人家懂个屁!”
惠兰说:“你行你嫁他,我不嫁。”
……
张长有的到来,平息了支书一家人的小矛盾。惠兰只是使小性儿跟老爹赌口气,嘴上不干,心里愿意。她妈也是嫌男人吐出去又吃回来,让人笑话。她跟闺女一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