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三、四、五）

　　三
　　四公子见拴成头一天早上，老柳屯的骆瘸子胳肢窝里夹着两条好烟，跛着一只瘸腿，被军武和老驴眼带到了拴成的办公室。
　　“陈老板，久仰久仰！”看见了拴成本人，骆瘸子好像见到了救星一样，满眼的仰慕和兴奋，把烟放在了字台上，不由分说便捏住了拴成的手。“陈老板，您可一定要帮帮兄弟啊，兄弟的身家性命可全押在这矿上了。狗日的孙家仗着人多势众，硬要把兄弟挤兑出去！陈老板您可要给兄弟做主啊，早听说您为人仗义，兄弟这才求到您府上，只要陈老板帮兄弟度过这个关口，兄弟必定厚报您！”
　　“别急，坐下慢慢说！”拴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两眼混浊却微露精光的土老财、暴发户，目光扫过他粗壮的五短身材上，定格在他指头那几枚镶嵌着宝石的金戒指上。这种人送进自己这门里，不用说，等于发财的机会送上门了。
　　骆瘸子说，雷家明着是越界采矿，明着是打听到了自家采区矿藏丰富，才把煤矿井口开在了自家采区中心，这简直是明抢是打劫。骆瘸子带了证件上门去讲理，说了不知多少回了，人家根本不尿他。兔子急了也咬人，没奈何，干脆组织了人手去硬拦。哪想到对方早有预备，一群如狼似虎的狠角色，早就掂着铁棒、砍刀守在煤井上。骆瘸子这边连硬话都没敢说，就给对方打了个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这背后是谁，打听到了吗？”拴成依旧不动声色，把头转向军武。
　　军武赶快往上靠了一步，表情很严肃，但口气有点虚：“打听到了，明着着南城那伙人，背后指使的是吴头！”
　　拴成心里一沉，两股烟雾从鼻孔里缓缓喷出。有吴头插手的事情，按说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免得引火烧身！人家大名鼎鼎的当地一虎啊，谁肯为点钱把自个后路断了？！但是，眼前的诱惑也忒大了点，不是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么，想发大财求富贵，没点魄力那是痴人说梦！
　　“骆老板，这事咱应下了，但实话告诉你，这事得慢慢来，咱这里会派人跟雷家交涉，不到万不得已，咱不会跟人家动武！”
　　骆瘸子已经联络过道上几位大佬级人物，但没人敢应下这个事，原以为自己又要白跑一趟了，没想到拴成最终应下了，灰黑的老脸上当下就有了光彩，笑逐颜开了起来。
　　“陈老板果然是条汉子，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呀！今晚上兄弟摆一桌，跟陈老板和兄弟们好好唠唠！”骆瘸子边说边从怀里取出砖块一样的纸包来，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这是一万块孝敬陈老板的，既然以后成自家兄弟了，什么事都好商量，好商量！”
　　
　　四
　　
　　后来四公子对人说，自己第一次见陈老板，差点就吓尿了！差点把陈老板当成了公安局的卧底！
　　那天四公子小心翼翼地跟在玻璃花身后，去了那时全城最高档的豪华大酒店。平常流氓都在街上混，能混到大酒店里，必定是个人物，而且不是一般的人物！厮跟在玻璃花身后，四公子明显感到了压力。
　　“往这走，往这走！”踩着楼梯上柔软的红地毯，左拐右拐穿过几道走廊，四公子有点懵头转向，只得听玻璃花像赶驴一样的吆喝着，每往前走上一段，拴成的神秘感就在他心里加厚一层。
　　“到了！”走到一个包间前，玻璃花示意说，然后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四公子后来给人说这是他第一次见陈老板，还以为自己钻进了圈套里，掉进了陷阱里。跟着玻璃花进了包间，还没认出陈老板，却看到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冷眼打量着自己，审问嫌犯似的，吓得他浑身筛糠起来！那两位四公子都认得，全是公安局的，那位白白胖胖贾主任，另一位看起来年轻彪悍的带着点肃杀气的刘科长，刚从乡下调回局里面的！
　　按四公子的经验，一旦出现这种阵势，肯定是落网的时候，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对。好在这时候玻璃花说话了。
　　“大哥正忙呀，那咱先出去，先出去！不好意思二位，不好意思！”玻璃花意识到自己的冒失了，赶快给那两位穿制服的鞠了躬，拉着呆头呆脑的四公子出了包间，顺带着关严了房门。
　　“我拷，吓死了！”站在走廊里，四公子抹去脑门上的冷汗，长长舒了一口气。刚才他直怀疑那两位要跳起来拿手铐铐自己了，才走出拘留所没几天，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差点就撒腿夺路了！
　　“瞧你小子那孬样！”玻璃花笑了，一脸得意的卖弄。“实话告诉你小子，那是陈老板俩朋友，刘科长这次工作能调回城里，多亏了陈老板出手帮忙。知道嘛你！”
　　四公子感觉自己的身子震了一震，好像心脏给锤子敲了一下。愈觉得陈老板的神秘莫测了！很多年以后，当打黑除恶的风暴在全国满园内打响，四公子得知了贾主任和刘科长双双落网的确切消息，不由想起了当年那一幕。彼时的贾刘二位已经是当地系统内举足轻重的人物，栽倒在春风得意的高光时刻，由人人艳羡的人上人，沦为被全社会唾弃的囚犯！
　　“怨我，都怨我自己信念不够坚定，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我愧对组织，愧对党的培养啊！”据可靠消息，当年的刘科长后来的刘领导对自己为拴成集团充当犯罪保护伞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也为当初的行为追悔莫及。“当年我们搞治安工作，就是和陈老板这样的人打交道的啊。起初我只是看他为人大气，也仗义豪爽而且走到了正道上，才愿意跟他来往，没想到却被他拉下了水，我愧对组织啊！”
　　
　　五
　　
　　玻璃花到底没有让四公子失望，那天开始是虚惊一场，但后面的结果却是欢天喜地。出了酒店站在大街上，四公子拍拍鼓鼓囊囊的腰包，竟然感觉阳光都倍加明媚，街道马路也宽阔了许多，来来往往的行人都似乎迎着自己在笑，那心气儿美上天了！
　　“嘿嘿！”四公子咧开嘴笑笑，把方才当面对拴成的承诺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只要陈老板看得起我，兄弟我这辈子跟定您了，不会让陈老板失望的！”
　　这一趟来得真是值，太值了！在走廊里提心吊胆地待了几分钟，正寻思见了陈老板要说些啥，“吱呀”一声门开了。就见陈老板送那两公安下了楼梯，听说话的口气，他们一点也不见外，跟亲朋友似的。然后嘛，陈老板竟然自顾自地进了屋，根本没看四公子一眼。四公子心里挺委屈，正委屈着，玻璃花却示意他了：“快快，进去，怎么呆头呆脑的！”
　　四公子后来跟人说，陈老板这人好像不怎么在乎穿戴，按理说穷汉乍富以后，都拼命往自个脸上贴金，搞得一身铜臭味，一身小家子气。但陈老板不，我们初次见面说事那会，他也就那样，光看穿戴哪能看出是做大哥的，是煤老板！
　　“你小子谱挺大啊，是不是要我亲自邀请才肯上门啊！”落座后拴成扔过来一支烟，很自然地朝四公子笑笑，没端丁点架子，但四公子丝毫也不敢懈怠，不敢放肆。他明显感觉出拴成的一嚬一笑都拿捏得极有分寸，自己在无形中被掌控了。
　　“怎么着，最近跟曹老大混得不错吧？”拴成笑着吐出口烟，眸子里的精光让四公子感觉自己的肺腑都给人洞穿了。
　　“哪呀！兄弟倒是想着陈老板，但陈老板是什么人，哪能是想见就见的？幸好遇到玻璃花兄弟，才敢来见您，求您给安排个差事！”四公子没有感觉到自个说话时满脸堆满谄笑，他老讨厌那种人了，没想到在拴成跟前，倒活成了让自己讨厌的人。
　　“没问题！”拴成极大气挥挥手，直接把一叠钞票甩在了茶几上，整整一千块，崭新的，连牛皮纸扎带都没拆，号码也没错开的钞票。四公子哪敢奢望这居然是拴成给自己准备的见面礼，做梦都想不到的哇！
　　“拿去吧！”拴成示意着茶几上的钞票。“只要你是个人才，我这里有的差事，有你干的大事，以后有的是大把的钞票赚！”
　　四公子至今也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千恩万谢着出了那个包间，意料之外的是美滋滋地走到楼梯口，竟然碰到市场上混的田三泡气喘吁吁迎面而来。扯磨了十来分钟，才知道田三泡已经先自己一步投奔到陈老板手下了。
　　“不对吧，你怎么会投奔到陈老板手下呢？”四公子转动着眼珠子，作出匪夷所思的样子。“田哥可是蒋大哥那边的得力干将啊，怎么又跟陈老板混了？想不明白呀！”
　　“现在都是自家人，就不瞒兄弟了！蒋大哥的时代早过去了，怨他自己，跟谁结怨也别跟陈老板结怨呀，别跟陈老板硬拼呀！结果怎么着，现在道上哪还有他的地盘呀？我算看出来了，以后咱这地方，老大肯定是陈老板，不是有名话叫‘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嘛，我是铁了心跟定陈老板了，跟陈老板混个前程没问题，咱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娘的，你一个土流氓装什么斯文，拿些文绉绉的话糊弄咱，以为咱不知道你小子底细怎么着？！四公子对田三泡十二分的不屑，他看出了田三泡吐出那几句老戏文里脸上的优越感，分明欺负咱是文盲咱没文化嘛！但出了酒店摸摸口袋里的钞票，方才的不快一扫而光，想想当初自个几进几出拘留所，兄弟姐妹居然没有人去看上一眼；想想当年怎么被老不死的爹当着众人的面羞辱，说不认他这个儿子了——先不说以后吃香的喝辣的、穿红的挂绿人前风光，有了陈老板的见面礼，改天租辆轿车回家，给老不死的买上两条好烟两瓶好酒，看他还有没有脸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