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一、二）

　　一
　　
　　沙石场的孙老板孙二肉红红火火奔小康的那一年，还不知道自己给拴成盯上了，还觉得自己很幸福，觉得自己前途无量，离人上人的日子不是很远。碗里的肉多了，身上也光鲜了，孙二肉就嫌丑老婆丢了自己的脸。他看上了场里记账收票的小月莲，脸白，腰也长，动不动给自己撒娇，让自己心情很爽，很有面子。他觉得老板的老婆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眼见他起高楼，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客散了！”很多年以后，庄邻们提起孙二肉，都是满嘴嘲弄与讥笑，外加对命运的感慨和猜测。“狗日的才挣俩钱，就看不上老婆了，这样的人能发大财干大事吗？要不然守住那个沙石场，真等于守住了聚宝盆，早他妈大发了！命苦，就别怨政府，天生是个贱命穷命啊！”
　　“可不是咋的！没了当年那一身肥肉，照样还是那猴样，天生压不住财，娶不了小，干脆还叫孙二猴算了！”
　　
　　孙二肉起先叫孙二猴，祖辈都是些黄土地里刨食的人，但到了孙二猴这一辈，就数他不认命，也有主见。农闲时常见他提把铁锨满山隔洼的跑，邻里们怀疑他要么在寻宝藏，要么是想盗墓。随后，又眼见孙二肉两口子整天一身臭汗一身尘土，沿着山坡填坑修路，快苦成个老驴了，都在看孙二肉的笑话。不料第二年，孙二肉的沙石场却开业了，不久又眼见他推倒了祖上留下的老土屋，起了两排气派的大瓦房，院子里天天有肉香飘出来。孙二肉两口子口气也大了，喘气也粗了，孙二肉就那时候被改了称呼，由孙二猴变成孙二肉。第三年，又眼见他跨上了铮光发亮的摩托车，手里老提个黑皮包，来去一阵风，眼睛里压根不瞧人！后面车座上经常捎带的是小月莲，小月莲两只胳膊紧箍着孙二肉熊一样的粗腰，一对鼓胀的肉桃子就在孙二肉后背上挤扁了。孙二肉故意让摩托车抖起来，浪笑和尖叫飘了一路。
　　第四年，孙二肉跟老婆闹起了离婚。他鄙视老婆太黑、太矮又太胖，让自个白天脸上没光，晚上那方面没趣！
　　孙二肉像只得胜的公鸡，别的鸡还在石头缝里觅食时，他却幸运地寻到了谷仓，以为自己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哪能想到拴成这只在高空盘旋的老鹰，早已经把他盯牢靠了！
　　军武回忆说那段日子坐在酒店里的拴成，常常拿支笔画图纸，东西南北的煤矿铁矿沙石矿，市场商场赌场，各个交通要道运输线路，全在眼底一览无余。拴成字写的不好看，却盯着图纸看了好久，发现了宝藏一样，扔下笔自言自语：“娘的，看来看去，这遍地都是黄金啊，问题是得找人去挖呀……这没人手怎么行啊！”
　　站在一旁的玻璃花是极会来事的人，向来没血性的孬种，在察言观色和揣摩人心上都有一套，放到流氓里面更是如此。玻璃花打不能打，杀不能杀，却坐了大哥的位子，简直是无功受禄，尸位素餐；他知道不仅手下兄弟不太服气，连大哥拴成也不怎么看得起自己，自己能混到今天这光景，还不全靠着亲戚关系，靠着拴成的施舍。听到拴成这么念叨，觉得是个立功的机会，赶快拍着胸脯迎合：“二哥，人有的是，这事您放心，过几天保准带几个能干的兄弟来！”
　　“你办得了这事？”拴成眯着眼打量着这个不成器的表弟，表情有些轻视，随即会心一笑，“行，你也算是个老江湖了，就看着办吧！”
　　
　　二
　　
　　玻璃花果然有办法，还没等拴成催促，半月之内就把几个人带到了拴成跟前。他看着拴成满意的眼神，感觉终于找到自个的用武之地了，他对自个很满意。
　　四公子至今也记得当年玻璃花把自己引见给拴成的那一天！那一天拴成的阔绰与大气，拴成的神秘莫测，拴成的言谈举止以及种种迹象，都让他目瞪口呆。仅仅一面而已，但四公子却死心塌地认拴成作一辈子的明主。后来他想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一头驴子，缷了磨之后就给主人宰了；自己只是一条狗，替主人把兔子捉光了，自个也给煮了！
　　四公子那些年在道上已经小有名气，砍过几次人，进过几次拘留所，年龄不算大，但资历却不算小。走在大街上，瞅着那些曾经瞧不起自己的人，无视自己的人，如今绕着自己走，眼神里带着敬畏，四公子心里就有些满足有些得意。觉得自己不冤，虽然受了些皮肉之苦，但总算混出个人模狗样了。
　　早晨曹鞑子约了兄弟几个到医院东面工地上闹事，狗日的包工头太他妈不识相，竟然跟曹鞑子硬戗了起来，恼得四公子牙都痒，直接踹倒了几处才砌起来的砖墙，踢飞了几只泥水匠用的皮锅,又揪住包工头一连几个大嘴巴，抽出了满脸满鼻子的血，也丝毫没手软。
　　“妈的，别以为挣了几个钱就了不起，别以为骑个摩托车就了不起！”四公子咬牙切齿地指着包工头骂，“老子最看不惯你们这些人，最瞧不起的也是你们这些人！赶快给老子停了，要不老子让你明天断条胳膊！”
　　混社会要的就是这豪横劲，要的就是这股子杀气，镇得住场子压得住人，解决掉难死人的事！包工头当下就吓尿了，陪了一箩筐好话，该答应的全答应下来。曹鞑子一旁看着好得意，有了四公子这个得力干将，办事效率是事半功倍啊！
　　完事后曹鞑子很大气地挥挥手：“行，辛苦了兄弟们，咱吃饭去！好好犒劳犒劳兄弟们！”
　　听口气以为是上酒店撮一顿大鱼大肉呢，没想到却跟着他进了家杂碎馆，只吃了顿羊杂碎，喝几瓶啤酒。四公子一肚子憋屈，不满全挂脸上了。酒足饭饱后，曹鞑子进商店拿了条希尔顿，别人只给塞了一盒，唯独给四公子塞两盒！那意思很明白，得力干将嘛，当然要优厚些！
　　
　　他打着饱嗝晃悠在大街上，香香辣辣的杂碎味不时从肚子里反上来，寻思着他娘的曹鞑子真小气，不知收了人家雇主多少钱，却用一顿杂碎几盒烟就把兄弟们打发了！跟着他混下去不是个事啊，得找个明主，好奔一辈前程啊。
　　四公子跟玻璃花一个窝里混过好些日子，但四公子压根瞧不上玻璃花，从心底里瞧不上。四公子知道些老日本的底细，晓得他偷过张家的猪李家的羊，猥亵过谁家大姑娘，偷看过几次女厕所；但打起来杀起来却孬种一个，任老婆和姘头糟践，屁也不敢放一个！跟这种人为伍真够耻辱啊，因此出了拘留所这些天，四公子没去找过玻璃花，而是直接跟了曹鞑子混！
　　哪想到躲也躲不开的玻璃花，就这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你小子才走出大牢没几天，就忙着踩盘子咋的？”
　　我拷，踩盘子可是做贼的行当，你当老子是贼呀！谁他妈这么不识眼色，这不是没事找事嘛！四公子正打算发为火，转过身却看到那只瓷品一样的眼睛，身后还跟着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妞子，很水嫩的。四公子至今还记得那妞子火辣的身材，尤其嘴角一粒红色的痣，一下子就把男人的欲火点燃了。
　　“嘿，玻璃花！”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四公子想不到自个进了一趟拘留所，吃了俩月牢狱饭，玻璃花居然跟换了人似的，竟然穿了皮鞋戴了手表，肌肤也是白净润泽的，那个体面劲，跟当了干部似的；更可气的是一伸手就把那漂亮妞子搂在了怀里，一只爪子在小妞白皙的肌肤上摩挲起来，真他娘的暴殄天物！再看看自己，浑身上下没样上档次的，还什么四公子，跟人比简直一个破落户，真他妈人比人，气死人！
　　四公子先前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好在口袋里还有两盒好烟，勉强能挽回点面子。
　　“抽烟哥们，来来来抽烟！”四公子在气焰上矮了玻璃花整整一头，指望着手里这盒希尔顿能给自己打点气，这年头能抽得起“希尔顿”的，不是政府部门的局长，就是发家致富了的老板，普通人哪里就舍得了？谁料到玻璃花只斜了一眼，便伸手挡住了,很轻蔑的样子。
　　“还是抽我的吧！”
　　玻璃花放开怀里妞子，懒洋洋从上衣兜里掏出盒烟，让四公子直接惭愧直接难堪到无地自容了！娘的，玻璃花居然拿出了红塔山，县委书记的档次啊！直让四公子怀疑他不是掘到金窖了，就是打劫银行了。总之肯定是发财了！
　　四公子这才明白，苟活在人世上，千万别小看任何人，就玻璃花那种角色，当年简直是落水的狗，滚水烫过的鸡，任何人都能训斥上几句，踢上两脚，哪能就入了自己的法眼？谁承想后来也能做了自己的贵人，做了别人的老大，世上事真是太难预料！四公子总在抱怨自个怀才不遇，没遇着明主，那天跟老相识寒暄了半晌，才明白是狗眼看人低的下场。
　　“怎么着，眼红啦！？”玻璃花得意地抖着腕子上的手表，“想不想跟大哥混个前程？如今陈老板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不如到他底下谋个差事吧！”
　　“成，只要大哥愿意替兄弟在陈老板面前说上几句，以后就是我的亲大哥，兄弟就是做牛做马也忘不了大哥！”四公子当场表了态，恨不能把指头剁下来表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