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龙凤崛（下）

　　挂断电话之后我陷入了沉思。我知道，董静电话里所说的材料就是前些日子她跟我说过的举报材料，可她为何不把材料亲自交给检察院，而由我转交呢？想到这里，我想起了公司财务缺失了五千万的事儿，这件事儿公司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是董静私自挪用的，难道她是担心把自己牵扯进来？
　　既然如此，她为何还执意要把材料递交给检察院呢？她就不怕引火烧身吗？这是我想不透的。女人心大海针，世上没有比女人心更难琢磨的事了。可是，董静凭什么就断定我一定会把这些材料递交给检察院呢？难道她认为我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出卖相交了二十多年的朋友？董静这么想我，也未免太小看我了。那一刻我下了决心，只要一收到材料，我就会把它交给康习。
　　两天后的一个早晨，我吃过了早饭，提起桌子上的公文包，向着门口停放的轿车走去。这几天我都是提前到公司，自从董静离开公司之后，康习的心情就不太好，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内，很少接客，也很少过问公司的事儿，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刚出了门口，就遇到了一个邮政局的快递员，他问清了我的姓名之后，把一个快件递到我手里，要我签字。拿着那封邮政快递，我第一时间想到了董静前天给我打的那个电话。我把快递塞进公文包，随即上了车。我要去公司，我要把这封快件递到康习手里，做兄弟这么多年了，我还不至于在他背后捅刀子。
　　正当我如此想着的时候，一辆白色的奔驰车堵在了我的车头部位。看着那辆车，我立马想到了隋凤，我知道这是她的座驾。隋凤下了车，快步走到我的车旁，拉开车门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我瞟了她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回道：“刚才快递员交给你的材料呢？给我！”说着，朝我伸出了一只手。看来，刚才的一切她都看到了。
　　我把公文包紧紧抱在怀里，盯着她问道：“什么材料？”
　　她冷冷一笑：“别跟我装傻充愣，我怎么觉得你变了？”
　　我问：“我咋变了？”
　　她说：“变得懦弱了，这可不是以前的你，你是不是这些年跟着康习也干了违法乱纪的事了？”
　　我瞅了瞅外面的破旧门楼，又盯着她回道：“你说啥呢？我如果把钱看得那么重，我会住在这里吗？”
　　这些年，我真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啊！我的心里敞亮亮的，这个我可以打包票。可是隋凤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我的确是变了，变得懦弱了，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以前的我可不是这个样子，以前的我根本就看不惯那些丑陋的东西，动辄就会跳起来和邪恶作斗争，而且是天不怕地不怕。我曾大闹派出所，上访卫生局，领人扒石板，弹劾汽修厂……我那股子盛气凌人的劲头都哪儿去了？再看看现在的我，胆小怕事，顾虑重重，这还是那个嫉恶如仇的我吗？
　　细想我又原谅自己了，环境会改变一个人，如今的我已经不比从前了。那时候我孤家寡人，现如今我却老婆孩子一大群，我不能不管不顾地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我总得替她们想一想。况且我是真上了年纪，人总是会变的，年轻时候的那种盛气凌人的劲儿也淡化了不少。
　　隋风不再说话，却往我身边靠了靠身子，突然伸出双手猛地攥住了我怀里的公文包，使劲儿地撕扯起来。我双手紧紧抱着公文包，把身子压在方向盘上，公文包摁响了轿车的喇叭按键，轿车发出了一阵尖利刺耳的长鸣声。她仍然不肯罢休，使劲抢夺着公文包，抢了几个来回，终是没把公文包抢过去。她有了些气急败坏，突然将脑袋趴俯在我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疼得我“啊——”地一声大叫，松开了双手。我低头看了看被她咬过的手腕，赫然引着两排鲜红的牙印。
　　她把公文包抢在手里，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了那封快件，随即把公文包往我怀里一摔，瞪着我说：“还记得十年前你打过我的那记耳光吗？这个牙印是我还给你的。”说完，她就拉开车门下了车。
　　这个时候，门楼口站了五个女人，春桃，钱美，钱梦，钱程，钱臻，她们或是被刚才的那阵汽车喇叭声给惊了出来。我忙下了车。钱美瞅瞅匆匆向着奔驰车走过去的隋凤，又扭头盯着我问：“爸爸，咋啦？”
　　我说：“没事儿！”回答她这句话的时候，我瞄了瞄春桃已经变得铁青的脸色。
　　春桃没看我，一直盯着隋凤，问我：“钱龙，这个人是谁？”我支支吾吾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其实，从春桃的难看的脸色、幽怨的眼神里我已经看出来了，她或许早就知道她是谁了。这是春桃第一次见到隋凤，但春桃第一感觉就知道是她。春桃知道我与隋凤当年的事情，也知道我对隋凤用情很深，这么多年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像梦魇一样在她的脑海里折腾。
　　隋凤走到轿车旁侧，伸手拉开车门，却没急着上车，她一只胳膊搭在车门上，瞅着门楼口的一幕情景嘴角微微上扬，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不错啊！这么一大群，五朵金花啊！”
　　我没搭理她，推着春桃拉着一群女儿进了院门。进了院门，春桃依然不依不饶：“她是不是隋凤？”我说“是”。
　　她问：“她怎么来了？”
　　我说：“她是代表他们公司过来的，他们公司在金城有业务。”
　　她瞅着我问：“你的意思是，你俩又在一起了？”
　　我忙解释：“你说啥啊！我俩早就断了。”
　　春桃瞪了我一眼：“你俩能断得了？”
　　我连连点头：“能。”
　　她说：“你最好别骗我，假如让我知道了你俩又在一起，别怪我不客气。”
　　我忙点点头：“不会的不会的。”
　　我知道春桃此言绝非戏言。女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感情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我曾经对春桃说起过我的过去，她知道我曾有过很多女人。说起别的女人的时候她似乎都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唯独不能提隋凤，只要提到她，春桃就会变着法地找我的事儿。春桃从我的语气里听得出来，别的女人在我心里没那么重要，唯有隋凤，在我心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所以说，这么多年，春桃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隋凤的影子里。
　　春桃抹了把眼泪，看着我问：“你忘了我怀程程的时候发生的事了？”
　　我回道：“没忘没忘，现在我有了这么一大家子，我不会再瞎琢磨别的事儿。”
　　钱程一直站在旁侧听我们说话，听着我和春桃提起她，忍不住盯着春桃插问了一句：“妈！我咋了？”钱程已经九岁了，能听明白我们之间的谈话。
　　春桃瞅了瞅钱程，回道：“当年为了这个女人，我差点儿把你杀了。”
　　钱程一惊：“啥？我去找她。”说着，快步向着屋门口走去。
　　我瞪了春桃一眼：“你跟她说这些干吗？”随后跟着钱程出了院门。出来的时候，发现门口停着的那辆奔驰车已经不见了。
　　两天后，铁城检察院的人进驻盛世公司。铁城是地级市，金城市是铁城下辖的一个县级市。既而，康习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他被软禁了。又过了一天，警察把他带走了。同时，金城市政界也发生了一场大地震，规划局、审批局，以及银行的部分领导被带走调查，就连金城市市委书记张平也牵扯其中。我听到检察院的人带走张书记的消息以后，不由得想起了夜莺坐台小姐小月对我讲过的那个故事，那个关系冬梅的故事，市委里的某个大领导看上了冬梅并与她发生了关系，从此后，她便自暴自弃，最终染上了不治之症。
　　那天，检察院的两个人找我谈话。一个小年轻翻看着他面前摆着的一摞厚厚的材料，问我：“你叫钱龙？”我说是。他问了我一些关于康习的情况，我都一一作答。最后他盯着我问：“实话实说了吗？”我点点头。他又问，“槐安园的那套房子是咋回事儿？”我回道：“那是康习送给我的，不过我一天也没住过，你们不信，可以去访。”他又问：“钥匙呢？”我便从口袋里掏出房间钥匙放在了桌子上。随后他们就叫我走了。
　　那段时间，我一直呆在老家，难得清闲下来，我终于可以腾出时间陪陪我的妻女了。两个月后，我听到了一个消息，董静被抓了，警察是从广东省的某个地方把她抓住的，她最大的事儿就是在挑子山开发旅游项目中私挪资金。同时，我还听到另一个消息，不久前，法院对盛世公司公开拍卖，河北省的关兴公司竞标成功，出面竞标的是一个女人。从那天开始，“盛世公司”便不复存在，金城又崛起了一家颇具规模的房产公司，这个公司有个很响亮的名号——龙凤集团。
　　念叨着这个响亮的名号，我的眼前不由得幻化出一幅N年前的画面，这幅画面虽然历经久远，却是无比清晰：我和隋凤向着山巅奔跑，我们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云卷云舒。她动情地说：“哥，这座山属于咱俩的，给它起个名字吧！”我说：“就叫它‘龙凤山’吧！”她爽朗地笑了：“嗯！钱龙，隋凤，就叫龙凤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