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最后的江湖》上部《前世江湖》>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作品名称:《最后的江湖》上部《前世江湖》      作者:西北利小生      发布时间:2021-12-26 12:45:17      字数:4406

  一
  
  多少年后的一天,在外地一间酒吧里,沈深要了一瓶啤酒,点燃了一支烟,然后默坐着陷入遐思之中,享受着人生逆旅中难得的逍遥与轻松!那时候妻哥刑爱武事业发展挺不错,做酒类代理批发生意,沈深开始替他打理些业务,后来又投资做了股东,日子总算有些盼头了。他来到西北某地跟厂商洽谈业务,晚上无聊时顺着大街体会异乡的风土人情。一路走走看看,随后便摸进这所小酒吧里。
  短暂的休憩之后,他放下酒杯,长长舒了一口气,打算到街上品尝些风味小吃的时候,却被一阵异样的他乡旋律吸引住了:
  三盘六坐九月爬,
  吸干奶水我长大,
  草籽籽撒在了远路上,
  硬过石头才发芽……
  嘶吼而出的男声,如江河决堤一般,仿佛是在控诉在诅咒,也在与某种强大的力量做抗争——在控诉上苍的无情,厚土的无义;在诅咒命途的多难和人世的善变;还以弱小而卑微但却顽强不屈的生命,与强大的命运抗争,却最终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与现实的苦果。其中所蕴含的苍凉、无奈以及一种悲天悯人情怀,对于一个被命运囚禁过流放过的人而言,具有不可言说的摄授力。沈深被吸引住了,不由重新入座,全神贯注地听了下去:
  日头出来月亮落,
  日出日落由不得我,
  把这热血凉水过,
  树叶难在树根落!
  哎呦,
  树叶难在树根落!
  这几句话如楔子一样直插人心,唤醒了记忆深处的种种记忆,和人生命途中的种种感触。即使如沈深这样被磨难磨折太久、用整整半生背负着十字架负重前行,同时在茫茫命途中不断思辨和忏悔的人,也从未如此透辟、彻底地总结过。一时,如同得到了参悟许久的答案,沈深如被击中,突然像大病来临一般面色苍白,久久无语。良久,多少年也不曾流过的眼泪,好像决堤了一样,让他泪流满面!
  沈深说太多的残缺,太多的无奈和太多的遗憾,构成了娑婆世界的众生相,而我们这些愚昧的人,我们芸芸众生却深陷苦海而不自知,并且由于执著于种种妄想妄念,而不断地互相伤害,也不断地自残。我们在天网里追逐,在欲海里沉沦,直至失去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一切,包括亲情、爱情、自由甚至生命!作为一个卑微的个体生命,我们每个人都痛彻心扉,遍体鳞伤,然后我们知道了忏悔,并开始了反思。但失去的永远无法弥补,我们终究要背负沉重的十字架走进坟墓!
  扪心自问,我们究竟因何而来,又为何而去……
  
  二
  
  驹子被处决的那天,沈深和拴成正逃亡在万里之遥的南方某地。那时候他们有家难回,像两只亡命天涯的惊弓之鸟,每天都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中。浪迹了几个月之后,终于歇足在溽湿的、语言不通的,陌生如异国他乡的南方沿海城市!
  初来乍到,两个人合租了郊区一所房子,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和隔膜的、冰冷的眼神,充耳的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南方语言,鸟语一样难懂。他们整日里无所事事,也没有心情去体验改革开放的大好气象,除了窝在房子里吃喝拉撒,就是沿着长长的街道游走,口袋很快见底了,只盼着老家那边赶快寄钱来!
  “五爷,这地方钱他妈真不见花,要是等几天那边还寄不过来,干脆咱搬山上住得了!”拴成拍着干瘪的口袋,无奈地叹着气抱怨,“这破地方,什么东西都死贵死贵,真他妈有钱人的天堂!”
  “那你赶快去催催那边呀!”沈深皱了个眉头,他最烦听这个,听到这个他就急。“以后少喝点酒;抽烟,少抽贵的,也别再打的了,有事坐公交车去!要明白咱可是避难,不是享受,你那大手大脚的毛病不能再惯着了!”
  “嘁!没点酒麻醉着这日子咋过去,有句话不是叫‘借酒浇愁’嘛?”拴成反唇相讥,须臾又作沉思状。“行,是该打长途催一下了!”
  隔天冒着濛濛细雨,拴成到邮局去领取了老家寄来的汇款,顺带着跟那边通了电话。也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回到房子里时除了一身的疲惫,还有满脸的凝重,让沈深意识到肯定出什么大事了!
  “怎么去这么久?钱没汇到,还是被贼偷了怎么着?”
  沈深从床上翻起身来,顺带着从烟灰缸里拣了半截烟蒂点着。那些年刚刚开放的沿海城市真是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十里洋场,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街道上,车站里,公交车上,到处有明火执仗的抢劫犯,玩套路的诈骗犯,和小偷小摸的贼,稍有不慎必被洗劫一空,让人走投无路。偏偏那会儿他们拖欠房东的房租快一星期了,那个肥婆天天摇着蒲扇上门来催,说话越来越不客气,用鸟语似的白话威胁,说:“再要是交不上来,让派出所来跟你们收,想赖我的房租,没门!你们这种人我可见得多了!”
  已经到了承诺好了的最后期限,沈深真的好担心,看拴成那副样子,把心都提悬了!没想到拴成木头一样呆立了好久,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撂床上,接着说出了谜底。
  “五爷,驹子已经上路了,就三天前!”
  沈深触电了一般,虽然明白这是必然的结果,但当这一刻来临时之时,他如被击中,实在无法接受。再加之背负着千里之遥的思乡之情,放弃了爱情、亲情和安逸的天伦之乐,置身在完全陌生的异地他乡。一时除了愧对自己的亲人之外,还有王潋和爱文那凄楚艾怨的影子,在脑际交替出现。沈深真的百感交集,终于没能忍住,满腔的忏悔和着热泪滚滚而下!
  沈深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厌倦了江湖,也厌倦了人世间的一切非正义的争斗。后来沈深在中年之后,愈发地崇拜伟人,热爱伟人。他认为伟人最伟大之处,在于他打碎了人世间一切的江湖,包括政客的江湖,军阀的江湖,资本家的江湖,强盗的江湖和流氓的江湖等等等等,最终还了世界一片青天,还了人民一个公道。沈深说伟人既保护了弱者,也限制了强者,让世界在一个相对公正的法则下运行。让强者不敢逞其强,不会那样肆无忌惮,也没有纵欲施暴的机会,因此不会滑向深渊,不会走向自我毁灭。这种限制其实也是一种挽救!沈深说自己亡命异地他乡的那些岁月,最向往的就是远离争斗、远离是非、远离任何对立的乌何有之乡。可是,这世间果真能寻觅到那样的地方吗?
  
  “咱去祭奠一下驹子吧,送兄弟一路走好!”一直沉默不语的拴成从怀里取出瓶白酒,拴成不像沈深那么脆弱和感性,他眉心紧锁,但目光坚定。要说拴成刚刚新婚燕尔之际,便踏上了亡命之路,留下娇妻梅凤独守空房,更应该念家心切,归心似箭,更应该抛洒一掬热泪的!但拴成没有,当沈深抬头擦干眼泪的时候,看着拴成那副铁石心肠一般的从容镇定,恍然明白了他们俩人之间的差距,明白了拴成确实具备驾驭江湖的素质,也许注定了是为江湖而生,但跟自己或许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分道扬镳的想法,就那会儿萌生的!
  “应该的,但愿他一路走好,下辈子还能相聚!”沈深控制住情绪,自言自语似的点着头。
  沈深清楚的记得,他们打车来到了沿海城市的一处山脚下,呼吸湿冷的略带咸味的海风,向着北方的天空点燃了一卷黄纸,奠洒了一瓶白酒,那种痛彻骨髓的乡愁,那种亡命天涯的凄凉,让他终生刻骨铭心。那会儿拴成终于也没能忍住,几度哽咽。而沈深则突然思念起了爱文,那个曾经被自己深深伤害过的姑娘。他好想给爱文写封信,向爱文倾诉自己的无助和脆弱,也希冀她的谅解——这么做不为别的,只为了给自己凉透了的心增添一份温情!
  
  三
  
  后来拴成一直把驹子说成是自己的功臣,说自己之所以能很快就夺回自己的地盘,能打跨自己的死对头,驹子不是功不可没,而是居功甚伟!正因为如此,发迹之后的拴成始终没有忘记驹子的家人,始终关照着驹子那个贫穷破败的家,让驹子父母的晚年不至于太落魄。很多年以后,当拴成死于非命传到庄子上时,庄子里男女老少们都在庆幸都在欢呼不已,唯独驹子那年迈的父母相拥而泣,跟失去了亲人似的。两位风烛残年的人边哭边念叨:“陈老板那么仁义的人,怎么会惨遭这个毒手,这个天杀的凶手,真是太坏了,活该他吃枪子啊!”
  
  驹子有大功于拴成,这确实不假,就像深悉白塔寺犯罪集团内情的裴峻说的那样:先是姜大贝给枪毙了,接着二和尚给人暗算了,再接姜二贝又惨死在驹子刀下,白塔寺那伙人那会儿真是人人自危啊!蒋大哥再怎么有手段,没了左膀右臂,没了心腹,还能怎么着?那时候陈老板带人杀过去的时候,敢不把地盘乖乖让出去?
  “可惜了那两个年轻人,不论驹子还是姜二贝,都太可惜了!”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纵然那起案件加速了白塔寺犯罪集团的衰落,也解除了裴厂长和裴峻的后顾之忧。对于老姜家的不幸,同为工人子弟的裴峻给予了深深的同情,没有丝毫的幸灾乐祸。说起这些过往,裴峻总是神色黯然:“他们都太年轻了啊,驹子那么讨姑娘喜欢的人,却连个女朋友也没来得及谈啊!”
  当然,那桩命案有人惋惜有人叹息也有人庆幸,老驴眼肯定属于后者!几十年以后,以成功者自居的富人老驴眼摇着一头白发,对后辈卖弄起久远的往事,依然不无庆幸地说:“咳,要不是当年那个案子,哪有我老驴眼的今天,这可都是拿命换来的啊。那件事之后,白塔寺那伙子是彻底的不行了。没了蒋老大罩着,王老蔫灰溜溜净身出户,把先前挣下的赔了个精光。我们那煤矿总算保住了,之后再没易过主!”
  当时沈深淘来了人生中第一桶金,那钱虽然肮脏,虽然沾满了血腥味,但是极度出人头地的欲望终归占据了上风,他居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沈深说自己生来的物欲很低,天生小富即安的格局,缺乏拴成的野心和壮志。捏着到手的钞票,过着梦想中鲜衣怒马的生活,他感到缥缈和恍惚,虽然有几分心满意足,但总觉得不踏实!毕竟算明理之人啊,他尽力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并为此规劝过拴成:“我说哥们,咱兄弟可都是穷苦出身,怎么着也想不到真有发财的一天,估计你也想不到吧?如今这算是馅饼掉咱头上了,咱就守着那个小煤矿做个煤老板,能过个衣食无忧的日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江湖上那些事,真不能再涉足了,从此就金盆洗手吧!”
  沈深说得是肺腑之言,但拴成却不以为然地笑了。要知道,那正是当地矿山被发现被开采的初始阶段,那时代社会的发展、经济的发展太快,本地区那片包藏着煤矿、沙矿和铁矿的不毛之地,摇身一变成了聚宝盆。价值被发现之后,自然成为社会各方势力逐鹿的标的!拴成对此雄心勃勃,接下来给出的理由很雄辩很有说服力,让沈深无话可说。
  “行了吧五爷,经过这几年你还看不出来吗?既然已经踏入了江湖,那只有华山一条路,要么把自己做大,吃了别人;要么原地踏步,等别人做大了来吃你!你看现在道上这么多人,全都拿着刀子杀鹿接血,起来一批,倒下一批,今天你吃了我,明天他吃了你,简直杀红了眼。要是照你的话来,说不定哪一天就给人一口吞了,咱不能坐等人来吃了吧?!”
  沈深的默然无语,被拴成误认为是一种默许,他眼里浮起了那种叫“憧憬”的神色:“看看香港电影里那些帮会大佬,哪个不是住豪宅坐豪车,妻妾成群,一呼百应。上有大官罩着,下有兄弟替他卖命,哪还用自个打打杀杀。既然身在江湖,混到那个地步才叫不冤。五爷,我们兄弟迟早也会有那一天吧,你说呢?”
  沈深后来对笔者说,那一次自己被拴成这一番高论彻底的震惊了,那是他第一次窥视到拴成的野心,也预感到了这种野心迟早会将他带入深渊,带入万劫不复之地,甚至感觉连自己也很难幸免。也就在那个时候,后来拴成手下的几大马仔什么四公子、索柱子和周狗、田三泡之流渐渐被收入麾下,成为他为非作歹、横行无忌的重要工具,一个帮会性质的组织形成了。这时的沈深初次对拴成产生了忌惮之心,但拴成并没有觉察到!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