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卖身契（下）

　　不一会儿的工夫，由侧门走出一个中年女子，蓄着爆炸头，一张大圆脸描红画绿，浓妆艳抹，像是陈设在艺术品店里的画了油彩画的瓷盘。
　　瓷盘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问道：“先生，你找谁？”我说我找这里的老板娘。瓷盘说：“我就是，你有什么事儿吗？”我把她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能把妆卸了让我看看吗？”瓷盘突然火了，一敲柜台：“凭什么啊？”我突然意识到我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忙赔着笑脸说：“对不起，我就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有个叫冬梅的女人吗？”
　　瓷盘嘟嘟囔囔：“绕这么一大圈儿，你直接问不就得了吗？有啊！不过前些日子已经死了。”我又问：“她是哪个村的？”瓷盘说：“鸳鸯桥的。”我眼前一阵乌黑，再问：“她是怎么死的？”瓷盘不再回答我这个问题，操着疑惑的语气反问：“先生，你来是唱歌啊，还是来查户口？”我忙说：“唱歌唱歌，给我开个房间。”
　　我点了一间豪华包间，一会儿，一群女孩儿鱼贯而入，于茶几前面一字儿排开。我盯着她们问了一句：“这里干的时间最长的小姐，请举手。”有两个女孩举起了手，其中的一个女孩看了看另一个女孩，又把手放下了，看样子，她没举着手的女孩资格老。我打量了一下举着手的那个女孩，一身青色服装，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样子，应该是这群女孩当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了。我指了指她：“你。”其余的女孩都转身出去了。
　　青衣女孩挨着我就坐，拿起茶几上的一瓶啤酒，“砰”的一声撬开瓶盖，手法相当娴熟。她将酒瓶往我手里一递，说了一句：“先生，你的癖好挺特殊啊！”我有些疑惑，问道：“你怎么这么说？”她说：“上次你来这里，点了个最丑的，这次来又点了个最老的。”我听她这么说，感到很疑惑。她笑了笑，又说，“我认识你，十五年前你来过，点了我们这里最胖的一个女孩，后来，那个女孩就跟着你跑了。”我知道她说的是春桃，不免感到惊讶，十五年前的事儿她竟然还记得，看来，这个人的记忆力非同一般。她看着我的神情，突然“噗嗤”一笑，“当年，是我介绍春桃过来的。”我问：“你在这里干了几年了？”她回道：“忘了，反正我是这家KTV的开国元老，夜莺开业的时候我就来了，起初就我一个人。”我想我是找对人了，我喝了一口啤酒，盯着她郑重地问道：“我问你一个人，你知道冬梅吗？”她一直嬉笑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回道：“知道啊！而且，她还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说：“我叫钱龙。”她突然喊了一声：“你就是钱龙啊？你怎么现在才来啊！你可把冬梅害苦了！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她这辈子就毁在你手里了。”青衣女子随即讲起了发生在冬梅身上的事儿。
　　冬梅上师范学院的时候，有一个要好的女同学，老家是金城的。毕业后，她这个女同学去了金城一中做了老师。冬梅给女同学打电话的时候，偶尔也会聊起我。那时候，我和冬梅已经分手。冬梅女同学的男友是个警察，在看守所工作。我进了看守所的事儿，正是以这种途径传播到了冬梅的耳朵里。
　　那段时间，冬梅以她这个女同学为信息传递渠道，密切关注着我，一直到我判刑之后，她去了看守所看望了我。不久后，她的女同学又告诉她一个消息——钱龙病了，而且病得相当严重，貌似心脏瓣膜出现了问题，必须尽快做手术，晚了怕是有生命危险。冬梅的女同学跟她说了做手术需要的费用之后，冬梅陷入了困苦。她知道我没有兄弟姐妹，更没有钱，老家只有一个年迈的老母亲，这么多钱，家里根本就拿不出来。
　　冬梅是一个坚韧的女孩子，虽然她与我已经分手了，但她一直把和我的那份感情珍藏在心底，而且一直深爱着我。那个时候，她一直在村里的小学校任教，她是个聪明的女孩，教学也很有一套，她教的班在年终考试中，经常获得全市第一。
　　她下了个决定，决定帮我，可是这么多钱，她一个女孩子，又到哪里淘置呢？她瞒着她的父母，几乎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加上她这三年的工资，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两万元。她同学对她说了，手术费需要四十万，看守所给报销十六万，再减去她手里现有的两万，至少还有二十二万的空子需要尽快补齐。怎么办？她要想一条赚大钱的路子，而且还是迅速赚大钱的路子，因为我的病情一天都不能耽搁。思来想去，她去了夜莺。
　　她上师范学校的时候，有几个同学夜里经常去当地的KTV做陪唱小姐，有时候一晚上能赚一千多块钱。这就是她想到的赚大钱的路子。在夜莺前台，她遇到了站台的小月，也就是现在正和我喝着啤酒的这个青衣女子。
　　冬梅看着她说：“我能来这里上班吗？”小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当然可以。”冬梅连珠炮一般地说：“我想上全天班，我想尽快赚钱，我现在急需用钱，最好明天就能拿到二十五万。”她怎么这么单纯啊！把这里当成银行了？
　　小月眨巴眨巴眼睛，觉得眼前这个女孩肯定是疯了，即使没疯，脑袋肯定也有问题，遂问道：“你用那么多钱做什么？”冬梅说：“救人。”
　　他们两个人说着话的时候，旁侧的沙发上一直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中年男子把她俩刚才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站起身子，立在冬梅的身侧，把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姑娘，你是哪儿的？”冬梅说：“鸳鸯桥的。”中年男子又问：“做什么职业？”她回道：“教师。”他问：“多大了？”她回道：“二十二。”中年男子沉吟了片刻，说道：“跟我来吧！”随即向着大厅里的一个侧门走去，冬梅随即跟了进去。
　　冬梅进了侧房，举目打量，房间很小，更像是一间储藏室；没有什么可以透光的窗口，顶棚上亮着一盏昏暗的灯光；靠墙的位置摆了一张大床，床上胡乱地扔着一些被褥；被褥里散发出来的臭味儿，在这间小房里膨胀交糅，刺得她的鼻孔痒痒的。中年男子指指那张大床，看着她说道：“坐吧！”冬梅小心翼翼地在床沿儿上坐了下来。中年男子说道：“我可以帮你。”“真的？太谢谢大哥了。”冬梅的眼睛里喷射出晶亮的光芒。中年汉子压压手：“别激动，我可是有条件的，你若是同意，我就起草一份合约，你先看看。”冬梅点点头。中年男子不再说话，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熟练地写了一份合约，递给冬梅看。那份合约大体的意思就是，本人从某某某处借现金三十万，自愿在夜莺工作，以工资抵债，直到抵完为止。这个时候，冬梅才知道这个中年男子就是这家KTV的老板。
　　冬梅看完合约，抬头看着中年男子说：“大哥，怎么是三十五万？我只借二十五万。”中年男子回道：“那是利息。”
　　冬梅沉吟了一阵子，咬了咬牙，说：“行，我签。”说着，举笔在借款人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后摁上了一个鲜红的手印。她将合约往中年男子的手里一递，“行了，给钱吧！”
　　中年男子却没搭理她，不慌不忙地将那张纸折叠好了，揣进衣兜，笑吟吟地说，“姑娘，你可真是急性子，我还没说完呢。我还有个条件，咱俩得乐乐。”冬梅疑惑不解：“乐啥？”中年男子指指那张大床：“躺下了，你就知道了。”冬梅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突然显得紧张起来，双手不由得紧紧抱在胸前，颤抖着话音说道：“你……你的合约里可没签这个。”中年男子突然笑了：“傻丫头，合约里能签这个嘛！”说着，朝着她扑了过去，把她压在了床上。
　　冬梅突然大喊大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中年男子一个快步跨到她身边，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声色俱厉地说：“别他娘的喊，合约你已经签名摁了手印，我就是不给你钱，这份合约也照样有效，我警告你，你还是乖乖就范，不然，你不但拿不到一分钱，而且还欠了我三十万。”中年男子的一席话把冬梅说得四肢无力，她的身子蓦然间软软地瘫了下来，眼睛里滚出了泪水。那个像猪一样的男人在冬梅身上蠕动的时候，冬梅一直紧紧闭着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把整条枕巾都打湿了。过了好一阵子，她听到那个下床穿鞋的男人谩骂了一句：“奶奶的，竟然不是处！”
　　夜莺老板还是给了冬梅一张银行卡，银行卡上不多不少有二十五万块钱。冬梅坐上客车赶往金城，她的同学早就等在汽车站。冬梅将银行卡递到她的女同学手里，嘱咐她把钱交给看守所。女同学非常吃惊，问她从哪里淘置了这么多钱，冬梅回道：“借的。”
　　冬梅与女同学辞别之后又坐着公交车往回赶，她没有去夜莺KTV，而是去了农村老家。当天下午，她将借来的那些钱全部返还了回去，又将余下来的八千元钱的工资塞进了母亲的枕底。
　　做完这一切，冬梅本来想返回市里，但她突然又不想走了，她想留下来陪父母吃个饭，也想去小学校的那间小屋留宿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