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天使石（上）

　　冬梅的父亲是那所小学校的校长，她的母亲在小学校里开了一间杂货铺。星期六、星期天孩子们放假，小学校里便没了人。每天晚上冬梅都睡在小卖部里，主要是帮着母亲看门。
　　冬梅父亲已经烧好了一锅地瓜黏煮粥，盛着热馒头的簸箩和盛着白菜炖猪肉的洋瓷碗也摆上了矮桌。一家三口围着木桌团团坐定。屋里飘绕着浓浓的饭香，传来“哧溜哧溜”喝粥的声音。冬梅握着筷子，筷子尖戳点着碗里的软地瓜，默不作声。母亲瞅了她一眼，埋怨了一句：“咋啦，掉了魂儿似的。”“没事儿！”冬梅应着，慌忙捧起了汤碗。母亲又问了一句：“你没跟金城那个小混混联系吧？”“说啥呢，妈，早就不联系了。”母亲说：“你再跟他联系。我和你爸就死给你看。”
　　一家人吃完了饭，冬梅收拾完了碗筷，看着母亲说：“娘，学校里放暑假了，我不想在家里闲待着，想出去找份工作干干。”
　　母亲犹豫了一下：“不能去，老老实实在家里给我待着，谁知道你出去干啥，说不准又跑到金城去找那个小混混儿。”
　　“爸，你看我妈！”冬梅盯着父亲说了一句。
　　父亲又扭头看着她问道：“冬梅，想好去哪里了吗？”
　　冬梅说：“我和我同学约好了，去银城一所私办学校教电脑打字，工资挺高的。”
　　父亲看着母亲说：“你就让她去吧！孩子大了，你套个笼头也拴不住。”
　　冬梅出了家门，向着小学校走去。山村的夏夜很吵闹，但是这种吵闹与城里的喧嚣又截然不同：城里的喧嚣是人的吆喝声、汽车的喇叭声，抑或是救护车的呼啸声；而山村的吵闹却是狗吠声、蝉叫声、蛙鸣声，以及小溪流过山涧的“哗哗”声。冬梅很喜欢这种声音，她在这种声音中走着，心情终于舒畅了一些。
　　一弯新月挂上挑子山山尖，把鸳鸯桥印刷得银白一片，银白色的鸳鸯桥恍在银光闪闪的溪水里，像是在溪水里趴俯着一只巨大的蛤蟆，两个黑洞洞的桥洞好似那只蛤蟆瞪圆的眼睛，窥伺着这个银白色的世界。
　　她进了学校小屋，洗了脚，便在被窝里躺了下来，双手垫着脑袋，想着白天所做的事情。这一刻她很欣慰，她想看守所肯定已经收到那个银行卡了。那个银行卡对他来说是生的希望，有了那些钱，他就可以活下去。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微微翘了翘嘴角，随即拉灭了电灯。
　　灭了灯，屋里漆黑一片，南边儿的那扇拉着窗帘的窗口就显得更亮了一些。由帘缝投射进来一道狭长的月光，像一根筷子一般，一直拉到她卧榻的这个床角，又在床腿打了一个弯儿，筷尖轻巧地点在她的脑门儿上。她挪了挪脑袋，闪开那根筷尖，伸出一根指头将它挑住，看着映在指尖上的那一点月光，她微微地笑了。
　　她望着窗口，脑海里翻腾出三年前的一幕情景：“邦邦邦”，有人敲门。她问：“谁啊？”“是我。”外面的那个人回答。他一说话，她就知道他是谁了，但她没让他进门，她不能让他进门，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扑进他怀里，然后旧情复燃，然后……他在窗外唱歌，唱得她泪水盈眶，她也知道他在外面守了一夜，一直都没走，但她狠着心，一直没给他开门。
　　她正想着，突然响起了“邦邦邦”的敲门声，她一惊，会是谁呢？他不能来，这个时候或许正在医院里躺着呢！她正犹豫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喊话：“冬梅，冬梅！”“谁？”她警觉地反问了一声。门外的人回道：“我是杨洪，夜莺的老板。”她知道他是谁了，问了一句：“你来做什么？”杨洪回道：“你说做什么？说好的今天晚上去夜莺上班，你为啥不去？”她回道：“明天一早我就过去。”杨洪沉默了片刻，说：“行！我就相信你这一次，如果明天八点你到不了，我们会直接去你家里接你。”接着，门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声音由大到小，逐渐消失了。她知道他们已经走了。
　　那天夜里，冬梅一直睡不着，瞅着暗亮的窗口到了天亮。天一亮她就回了家，收拾了行李，与父母亲告别，随即踏上了去往县城的客车。八点她准时赶到了夜莺KTV门口，小月把她接了进去。
　　那段时间，冬梅一直做着陪唱小姐，没白没黑地干，所赚的钱都给了杨洪，她想着尽快把欠他的钱还了，尽快逃离这个魔窟。杨洪还时不时地对她行畜生之事，她一直忍着，不敢声张；她曾经有过一次反抗，却被杨洪打得鼻青脸肿。
　　杨洪打她的那天夜里，她躺在床上“呜呜”地哭了。小月安慰她：“妹子，别哭了，以后你只要听他的话，他就不会打你。”那天夜里，小月和冬梅说了压在心底的知心话。原来，小月和冬梅的遭遇如出一辙，她也和杨洪签了一份卖身契约，也在这里辛苦赚钱还欠账，可是她已经在这里干了两年了，还了还不到两万元。
　　两年了，小月不知道给杨洪赚了多少钱，可杨洪月底结账的时候，扣除吃喝拉撒睡等等费用，就剩下可怜兮兮的一点儿钱。实际上，小月在夜莺一干就是十几年，而她欠杨洪的钱至今都没有还清。冬梅听着小月的叙述，当时就觉得心凉了半截，她盯着小月说道：“月姐，咱们跑吧！”小月说：“跑啥跑？跑到天涯海角你还得回来。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杨洪会拿着欠条到你老家去寻你，寻不到你就会不断骚扰你家里的人，叫你全家都不得安宁。”冬梅又说：“那咱们报警吧？”小月说：“我报过警，警察把他叫过去询问一番，就又放回来了。这家伙在政界的关系很棒，许多政府要员都是这里的常客；再说了，他手里拿着我们打的欠条，我们又能怎么样？”
　　小月对冬梅说起了杨洪的一件隐私事儿。杨洪和他的妻子结婚多年，他的妻子一直没有生养。杨洪和小月在一起差不多两年了，小月也一直没怀孕。杨洪心理严重变态，生不出孩子他从来不认为是他自己的问题，而是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嫌弃他的妻子没有生育能力，他又怀疑小月没有生育能力，如今，他又要拿着冬梅做实验了。
　　学校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冬梅想要回学校报道，而且她出来的时候对父母撒了谎，假期结束，无论如何她也得回去。她把这些事情都跟杨洪说了。杨洪也说了，他说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同意冬梅回家，而且还买了许多礼品，给了冬梅一大笔钱，说：“我给你两天假，你把家里的事儿处理好了，尽快赶回来，别让我去你家找你啊！”
　　冬梅在家里待了两天就返回了市里，她非常害怕杨洪说的那句——别让我去你家找你啊。这是她的软肋，假如杨洪真去老家找她，估计能把父母气死。
　　她临走的时候对父母撒了个谎，说自己在市里找了一个新工作，在一所私人学校任教，工资是这里的两倍。父母没再阻拦她，因为她这次回来，确实拿回来了许多钱。看来，城里的钱比农村的钱好赚啊！
　　从那以后，冬梅就成了夜莺的正式员工，她和小月成了夜莺的顶台柱。她坚持每月都回一趟家，每次回去都会给父母一笔不小的钱，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糊弄了下去。
　　人都有一种惯性思维，冬梅也不例外。五年来，她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这种赚钱容易而又纸醉金迷的生活。那天夜里，有个客人点了她陪唱，她就放开嗓门儿唱，唱了那首李琛的《窗外》。她清澈明朗的嗓音催开了现场所有人的泪腺。那个客人似乎也被她感染了，眼睛里挂着一抹晶亮。过了一个月，那个客人又来了，还是点了她，还让她唱那首《窗外》。如此反复几次后，杨洪看着冬梅说：“你知道那个喜欢听你唱《窗外》的客人是谁吗？”冬梅一仰脖子，灌下去一口啤酒，醉醺醺地摇摇头。杨洪又说，“他是咱们市的张副市长，他看上你了。”冬梅冷冷一笑：“她看上我，我还没看上他呢！”不管怎么样，那天夜里，冬梅还是和那个张副市长睡在了一起。张副市长并没给她一分钱，但事先杨洪答应过他，说只要他能和张副市长睡一觉，以前欠他的钱一笔勾销。
　　冬梅觉得无所谓，和谁睡觉不是睡？和杨洪睡了五年的觉，也不过如此。要说睡觉，脑子里还有点儿好印象的，就是她和钱龙的那一次。
　　杨洪说到做到，冬梅和张副市长睡了一觉之后，杨洪果然当着冬梅的面，扯碎了那张签着她大名的协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