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孙田先生（3）

　　四、孙田先生（3）
　　王玉哈哈大笑，“危言耸听啊，危言耸听啊！”他读几年私塾，脑瓜聪明记性好，说话爱跩词儿，“孙家偌大的产业，怕是跟吓唬病人有关系吧？”
　　“医者，仁者心也。”孙田先生的声音很严肃，“虽然您皇协军大队长的职务不太受村人的欢迎，虽然您干的很多事也很令村人反感。但是现在您坐在这儿，就是我的病人。方子我开了，抓不抓药由您。当然，您可以拿此方到北面杨镇或义顺县城甚至北平的大药铺抓药，孙家药铺也就省了靠吓唬您发财的嫌疑。”孙田先生站起来，“送客。我要工作了。”
　　“别呀，我还有事呢！”王玉再一次抓住孙田先生的手。这手好白皙好柔软呀！他不敢相信，一个五十岁的女人了，手咋会跟十七八岁大姑娘手似的？大概身上的皮肤更白更细嫩，要是搂在怀里肯定比久元媳妇更好，更赏心悦目。手掌忽然有一阵刺骨的疼痛，抓着孙田先生的那只手赶紧松开，却看孙田先生的那只手，仍然在原处没动，修长的手指跟白面条似的。
　　“是这样，你大兄弟媳妇身上那个马呀（指月经）到日子没来了，是不是有喜呢（指怀孕）？”
　　“您叫她来，我给看看，才能答复。”
　　“她不好意思。我们的闺女秀珍都十八了，过年个就从义顺师范学校毕业了。你兄弟媳妇也四十了，再怀孩子羞死人了。所以她不来，非叫我先问问。”王玉说的是瞎话，实际是丁久元媳妇让他来的，丁久元媳妇是他相好的，全村人都知道，丁久元生下来就比别人家男孩儿少一个蛋蛋儿，外号“独蛋儿”，不能生育，全村人也都知道。如果王玉说真话，是久元媳妇让他来的，那全村立马儿传遍，丁久元媳妇怀上了王玉的孩子。他当然不怕全村人，怕的是自个儿媳妇，怕的是吉田。他早把媳妇公开献给炮楼里鬼子小队长吉田了。那吉田对自个儿媳妇也真好，可以说言听计从吧！万一久元媳妇怀了自个儿孩子的事传到媳妇嘴里，媳妇还不得跟他拼命？再在吉田的面前给自己上点儿眼药，那自个儿就等着挨吉田臭骂吧！可又不能不问问孙田先生，就那么一个闺女，自个儿也四十的人了，好盼着再来个小子呀！媳妇儿指不上了，她既使能怀孕，也是日本人的种儿，久元媳妇要是有喜，板上钉钉是自个儿的骨血，久元是老公呀！
　　“过几天我带她来吧！”王玉说，悻悻地走了。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回来问孙田大夫：“您台阶上撒一层什么东西呀，刚才我一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声音挺大，大晚上的特瘆人。”
　　孙田先生一笑：“台阶太滑，白天看得清楚问题不大。晚上看不清楚，我怕把来看病的人滑倒，就天天晚上在上面撒一层花生皮，防滑的。您头一次晚上来，不知道。”
　　“是这样呀！孙田先生您想得太周到了。”王玉说，转身朝门外走了。台阶上又是一阵嘎嘎啦啦的响声，寂静的夜晚，声音显得尤其响。防滑的花生皮？王玉觉得孙田先生的解释有点儿牵强。药铺应该是最干净最讲卫生的地方，孙田先生自己也是很好干净的人，诊室里一尘不染。很多来看病的人怕把脏东西带进药铺里，进门之前一双脚都在台阶上使劲儿蹭，把泥巴和草屑都蹭门外的石头台阶上。每日送走病人，孙田先生都拿着块抹布仔仔细细地把三四级的台阶擦一遍，擦得跟镜子一样亮，他到药铺给媳妇（实际上久元媳妇）开调理经血的药时见过。还说孙田先生您也讲究得过分了，外头的台阶擦得比镜子都亮。孙田先生说肮脏是很多疾病之源，我必须把药铺内外收拾得干净又干净。可不能让我们孙家药铺成疾病的传染源。可如此讲卫生的孙田先生，怎么能容忍门外台阶上有那么多花生皮呢？是不是为了让来药铺的人只要一踏上台阶就得弄出动静，屋里的人听见动静就……咦，莫非狄杰那小崽子和孙田先生有一腿呀？不，不可能。听相好的久元媳妇说狄杰有对象，俊着哪，常到狄家来。他好像也见过狄杰媳妇，那回和于德成一块儿到狄家催维持捐去，见有一个仙女似的大姑娘在狄杰家二门楼子荫凉处坐蒲墩上钉鞋底子。离开狄家以后，王玉问于德成那漂亮的小妞是谁？于德成说那是狄杰没过门的媳妇呀，你不知道。当时他还挺忌妒的，心想老天爷咋这么偏向狄杰，让他生一副好“皮囊”（指外貌），还给他这么一个漂亮媳妇，好事都让他摊上了。我王玉准是上辈子没干好事，老天爷惩罚我，让我生得矮小丑陋，踮脚儿还都没武大郎高。狄杰既然有这么一个漂亮的没过门媳妇，怎么可能再跟五十多岁的大老娘儿们孙田先生搞破鞋呢！再说，人家孙田先生也看不上狄杰呀，人家是协和医院的名医，高级知识分子，他狄杰不过是个种地的庄稼把式，她怎么可能跟他搞破鞋呢！不可能！不可能！可是那为什么他俩在一起，孙田先生要在台阶上撒很多花生皮子呢？这不明显着防着人吗？所以呀，狄杰和孙田先生在一起肯定有别的事，而且这是有比男女私情更重要。对了，头几天吉田跟他说过，说是上边得到情报，北屋有民兵组织，也有武工队到北屋来过，让他把耳朵放灵一些，尽快查出这些敢和大日本皇军作对的人。狄杰这小子挺不安分的，说不定他就是北屋村民兵的头呢！
　　传说狄家是大唐宰相和神探狄仁杰的后代。可能因为这个传说，让聪慧好动脑子的狄杰在北屋村的老百姓当中特别有威望，大家都称狄杰是“小神探”，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爱找狄杰。这小子倒也不负众望，甭管什么难事，到他那儿准能迎刃而解。
　　昨儿晚在被窝里，躺在王玉怀里的久元媳妇告诉王玉，他送给她的那副金镯子头几天丢了。久元媳妇说那副金镯子一直放在柜里舍不得戴，那天回娘家给爹过生日，想戴上金镯子在姐妹中显摆显摆，却怎么也找不着了。久元媳妇说起初她怀疑是自家爷儿们久元偷偷拿走给卖了，换了钱好到田老八的饭馆喝酒去。有好几回久元都在田老八饭馆里醉得不省人事，最后那回是人家田老八把他背回来的。
　　久元媳妇说打那次以后，就不再给久元零花钱了。原先老想着他一个老爷儿们家的，长期被咱俩给扣个绿帽子，也怪苦的，就时不常地把王玉给的钱给久元一些。这一不给钱了，久元没法喝酒了，就动歪心眼，把金镯子偷走了。家里就俩人，柜也没上锁，不是他拿的能是谁呢？
　　“肯定不是你吧？”久元媳妇说，“这副金镯子是你给我的，怎么可能再偷拿回去呢？”于是久元媳妇就问久元，“是不是你拿走我的金镯子卖了？”谁知那肉头却一声不吭，只会摇头。气得久元媳妇用手指头使劲儿杵打他脑瓜门儿，说我倒八辈子血霉了，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缩头乌龟。除去怀疑久元，久元媳妇的另一个怀疑对象是东院的大嫂子，估计趁那天她到集上家里没人，大嫂子就过来偷走了金镯子。大嫂子家的日子不好过，久元的大哥久府好吃懒做睏迷酒鬼，根本就是个啥都干不了的废人，家里还有好几个孙男弟女要吃要喝。饱暖生闲事，饥寒起盗心，大嫂见家中没人，就过来偷东西。
　　“你偷就偷吧，干嘛非得偷那副金镯子呀？值多少钱还在其次，那是王玉你给我的呀！”久元媳妇说，那几天气得我在自家院子里指桑骂槐地骂了她好几天。老丁家的人敢情都跟久元一样肉头，东院大嫂也没吭气儿。
　　“我就上西院找狄杰，跟他说了丢金镯子这回事。你猜狄杰咋说？”
　　“他咋说？”
　　“她说让我找你。这小兔崽子不是故意儿跟我耍滑头吗？你不知道就不知道，为啥说让我找你呢？”久元媳妇说，圆润的身子使劲儿往王玉的怀里偎了偎，“什么小神探呀，狗屁不如！金镯子是你送我的，怎么可能又偷偷地拿回去呢？除非你又有了新欢。”
　　“是我拿的。”事到如今，王玉也不得不坦白了。
　　原来，这对金镯子本是吉田从哪个大户人家抢来送给王玉媳妇的。因为吉田抢来的手饰太多了，而且都送给了王玉媳妇，王玉家墙柜里盛首饰的针线笸箩都满了。手饰太多，王玉媳妇也就不太在意，这就让王玉钻了空子，时不时地从针线笸箩里拿一件送给久元媳妇。那对金镯就是去年王玉从针线笸箩里拿的送给久元媳妇的。
　　可是头几天，媳妇忽然问起那对金镯子，说吉田想要回去送给邓玉，因为邓玉的老岳父是个大官，邓玉要是能在他岳父面前替吉田美言几句，说不定他就能升官，离开成天让他提心吊胆的北屋炮楼子呢！王玉说吉田想要我敢怠慢吗？要直接和你要又怕惹你生气，那天就趁你在堂屋给我做饭时候拿走了那对金镯子。
　　“想不到狄杰那小子还真有两下子，一下子就拿住了我这个真凶。”王玉最调侃自己一句，抱着久元媳妇又啃又摸，可当他要爬上去的时候，却被久元媳妇拦住了：
　　“我的马（月经）都三天没来了，是不是有喜了？你明儿个问问孙田先生。要真是有喜了，你再胡来把咱们的孩子弄掉了，可就麻烦了。”
　　听说相好的怀了自个儿的骨血，王玉高兴坏了。第二天，也就是今天，好容易熬到天黑，便偷偷摸摸来到孙家药铺，想不到在这儿让他碰见了狄杰。这小子身体棒着哪，是个吃石头拉碌碡的主儿，他要生病，除非药王爷显灵。他跟孙田肯定有问题！
　　“我现在就回去向吉田太君汇报！”王玉自言自语，就朝黑魆魆的炮楼走去，可是没走几步又停下来，不不，现在报告吉田为时尚早。再观察观察，得到更多的证据再汇报给吉田。吉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长期给他扣个大绿帽子不说，还动不动就跟他发火。如果就凭狄杰找孙田先生看病这点事向他汇报，他肯定得骂自个儿无能，废物大大的！要他继续的大大的侦察。吃人饭服人管呀！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