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孙田先生（2）

　　四、孙田先生（2）
　　今年春天，孙田先生七十多岁的公爹大病一场，自知再无力把孙家药铺支撑下去，便把在协和医院已经成了名医的儿媳妇孙田东慧招回，只是儿子孙启先没回来，有传说是被日本鬼子打死了，也有传说孙启先讨了小，早就和孙田东慧离婚了。
　　老实巴交的孙田先生对这些传说从来置若罔闻，只是一门心思地看病，大部分时间在孙家药铺里坐诊，有时也出诊。出诊最多的人家就是后街的狄杰家。狄家妈孝顺，老婆婆只要有一点儿不合适，不是绕金塔就是请孙田先生来家给婆婆诊治。孙田先生也乐意到狄家去，因为她的组织关系就在北屋支部，是刚从北平来的时候，她亲手把北平地下党开的组织关系证明交到狄杰手里的。丈夫孙启先和她同时加入党组织，现在是延安野战医院的院长。不光如此，这个有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还是支部委员之一。每回去狄杰家开支部会，她都背着药箱，打着给狄杰奶奶看病的幌子。汉奸王玉的嗅觉太灵敏了，他的姘妇丁久元媳妇就住在狄杰东院，不加小心可不行。
　　天晚了，孙田大夫的婆婆不放心儿媳这么晚了还留在药铺里，便拐跶着一双小脚儿来前头药铺喊儿媳吃饭。兵荒马乱的年头，儿子不在，她可不能让儿媳出一点儿闪失。孙田东慧理解老人这份心意，便搀扶着婆婆，说黑灯瞎火的您一小脚老人，不小心要摔了咋办？我先把您送回去吧！
　　“狄家老太太早晨喊头疼，我给开了付药，让狄杰妈立刻熬好给老太太服下，晚上派狄杰到药铺找我，要见效就再开一副睡觉前服下，天一亮头疼病就好了。”孙田先生说，把婆婆送回后院家里，又回到药铺，摊开一张黄色的京高纸，一个人在罩子灯底下挥毫泼墨。她刚才的话是骗婆婆的，根本没有晚上狄杰要来的事。只是本能地觉得今儿晚上可能会发生点什么事，或者狄杰来找她，或者别的什么人来找，孙家药铺虽小，可孙田东慧的名不小。方圆几十里甚至百里都知道在金塔的清凉寺西面有座小药铺，药铺里那位白净漂亮的女先生是京城里协和医院的名医。从早到晚，小药铺里病人络绎不绝。
　　狄杰进孙家药铺的时候，看孙田先生在灯下正画一根竹子，那竹子虽柔弱却挺拔，就好像一把直刺青天的利剑，这倒跟孙田先生的形象挺接近。
　　见狄杰来了，孙田先生就把画推到一边，将毛笔插进笔帽放回笔筒里。从一只抽屉里捧把花生壳放到门口，说保不住会有人来看病，一踩着花生壳就会发出响声，我们就立即转移话题。
　　“不愧为老地下工作者，您想得真周到啊！”狄杰称赞孙田先生，便把明天棲川宫亲王要来清凉寺绕金塔的事以及组织交给的任务向她传达了，“我们要是能把这位亲王争取过来，对我们的抗日会有很大的好处。为了争取亲王，必须先废掉有棲川宫亲王的气师，由您来给亲王治病。只是组织上担心，把有棲川宫亲王的气师废了，您有没有把握治疗亲王的头疼病？
　　孙田先生没立刻回答狄杰的话，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位日本亲王的确病得不轻，用我们医生的话说他这个头疼病叫脑髓亏耗，古人喻为不治之症。那位亲王的气师，也仅仅是用气功而暂时缓解其头疼。要想根治，必须吃活人的脑子以补髓亏。这在过去，只有皇帝能做到。当然，现在小日本鬼子也能做到，他们可以拿我们中国人的人头开刀取脑。”
　　“这法子可不能告诉小鬼子。否则，我们中国人死得更多了。”
　　“当然。”孙田先生答，推推高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其实我们家一直藏着治脑髓亏耗病的药方子，是老祖宗药王爷孙思邈留下的，叫毡笠煮毛发。很小的时候我爷公就给我讲过这个药方，说人若因惊吓得了头痛病，就可以用别人戴过的帽子和头发煮水喝，因为帽子和头发都有脑髓的气息，喝的次数多了，就跟喝脑髓的效果一样，能根治这种头疼病。”
　　狄杰说：“老祝打算让先生用美色勾引住他的气师，再用点穴功置其半死不活，让他不会讲话不会动，只留口气儿就行，然后再让于德成把您介绍给有棲川宫亲王看病。据上边情报讲，亲王夫妇不说日本话只说英语，老于辅仁大学毕业，英语讲得溜，又是咱们北屋乡公所的主任，吉田肯定会让老于陪同亲王的。”
　　听完狄杰的话，孙田先生白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用爷公教的点穴神功把小鬼子的那个气师弄个半死不活肯定没问题。只是你瞧瞧我这张徐娘半老的脸，不具备勾引小鬼子的条件呀！”
　　听孙田先生这么说，狄杰真地打量起她的脸，虽说孙田先生已五十左右的人了，但保养得好，仍然细皮嫩肉的。不像和她同龄的农妇似的，各个又黑又瘦，脸像核头皮似的。再加上孙田先生五官长得细腻，搭配得恰到好处，很像画上的古代美人。
　　“没问题的，您长得比那些和您岁数差不多的婶子大妈，起码年轻二十岁哩！”
　　“你说的我一点儿也不否认，村里的婶子大妈们都过于劳累，又生孩子众多，吃不饱肚子，穿得又不好，五十岁的人都像七十岁的。我就算比她们年轻二十多，也是正常年龄五十岁了。那个气师既是个从日本来的好色之徒，估计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大姑娘小媳妇的也让他糟蹋过无数。”孙田先生停了停，“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像我这样的五十岁老妇人，他怕连看都不肯看一眼呢！”
　　“您是不是怕这么做影响您的名声呀？”
　　“不是不是。”孙田先生急了，“为了尽快把小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有多少先烈们不惜抛头颅洒热血？面对鬼子兵的黑洞洞的枪口，他们连眼都不眨一下。和他们比，名声又能算什么呢？只要能对抗日有好处，让我献出身躯我也是毫不犹豫的。”孙田先生说，“我担心的是，自己既便献出身躯，仍不能吸引那个色鬼，从而无法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啊！”
　　看孙田先生着急白脸的样子，狄杰笑了，“您别急，组织上早安排一个年轻漂亮的美人儿了。”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小翠呀！”
　　“你这个坏小子！敢情刚才是逗你大婶儿呀！”孙田先生轻轻给坐在对面的狄杰一拳。刚要说什么，门外传来了响动，便把狄杰的右手拽到桌上的脉枕上，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搭在狄杰的手腕上，“你夜受风寒，咳喘厉害，无法入眠，需服镇静药。”孙田先生说，“当然，打一针盘尼西林见效最快，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呢？”进来的是王玉，一身不合体的肥大黄军服裹着个瘦小的身子，像个小幽灵，灯底下看怪吓人的。刚才他步上台阶的时候，把孙田先生刚洒的花生壳踩得咯咯吱吱响，所以孙田先生赶紧转变了话题。
　　“只可惜没有盘尼西林，这是日本人的禁药呀！”孙田先生指指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面红耳赤的狄杰，“肺部感染发炎，一针盘尼西林便解决问题。得了，我给你开几付中药将就吃吧！忌生冷，忌油腻啊！”孙田先生说，趴桌子上用毛笔“唰唰”开出如下药方：
　　附片6钱（开水先煎），肉桂1钱（研末调服）
　　熟地3钱山茱萸1钱怀山药15钱
　　茯苓3钱粉丹皮1.5钱泽泻1.5钱
　　炙麻黄根1.5钱五味子1钱
　　开完方子，孙田先生站起来，对王玉说：“王大队长您还得等会儿，我给狄杰抓完药再给您看病。”便从柜台底下的一摞纸里抽出三张四方的京高纸铺在柜台上，又拿起柜台上放着的戥子，走到靠墙的一排药柜前，打开抽屉抓出一把药放在的戥子上称，称完之后分三份倒在柜台上铺着的三张京高纸上，再去拉开其他抽屉抓药，用戥子称完再分成三份倒在纸上。药总算都抓齐了，孙田先又拿着方子，一一对过摊在包装纸上的药，然后把药包好，三包药摞在一起，把药方子放在最上面，用纸绳熟练地捆好，拎着药包上打的纸绳子套递给狄杰，“一天一次，煎服三回，不好再来找我。”
　　打发走狄杰，孙田先生冲桌旁坐着的王玉，“王队长先伸出手来，我给您把把脉。”
　　把了一会儿，孙田先生说：“您气滞血瘀，我给您开个活血化瘀理气的药方吧！”
　　红人参10钱丹参20钱降杳20钱沿香10钱
　　田七10钱血竭花10钱琥珀10钱硃砂6四孙田先生（3）
　　开罢，孙田先生起身要去抓药，却被王玉一把拽住手：“哈哈，您这位大名医也被我蒙了。我哪儿有病呀，昨儿晚上还在田老八的饭馆里吃了二斤猪头肉，喝一瓶二锅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