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集 匪兵洗劫马家湾 来秀探亲回娘家

　　刘铭光、李大鹏的匪兵，在大刘湾一败涂地。两个人垂头丧气地骑在马上，像散步一样摇摇晃晃地走着，心里都像打破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哎，李营长，我们就这样回去？回去怎么说？”刘铭光回头说。“唉！是呀，没脸见人啦。”李大鹏无奈地回答。“我看不如这样，到马家湾去弄点粮食，回去脸上也有点光，怎么样？”刘铭光沉思一会儿说。“好！硬的啃不动啃软的！”李大鹏说着对身边的匪兵命令道，“传我的话！停止前进！”
　　“停止前进！停止前进！”传令兵边跑边喊。
　　李大鹏这个营，不足二百人，实际上相当一个加强连；加上刚刚惨败，死伤近半，现在有战斗力的匪兵只剩下百十来人了。
　　“兄弟们！大家不要泄气！”李大鹏跳下马，站在高坡上说，“这次我们吃了败仗，主要是遇上了共匪！走！现在我们到马家湾去！去弄些粮食回去好过冬！”
　　“呵！呵！呵！”匪兵们举起枪，一片欢呼。
　　马家湾乡以马家湾村而命名，位于独山脚下，神女河上游，与云山寨遥望，全乡不足四千人；村落稀疏，大多建在山脚或山坡上。全乡就数马家湾村是最大的村庄，乡长刘文才就住在这个村。
　　“各位保长，我也知道你们有难处。”刘文才把几个保长叫到自家客厅，布置筹粮任务，“在县里，我也跟你们一样反对过，不管用呀！你们也知道，保甲连坐，弄不好是要坐牢的呀！”
　　“还让不让人活呀？”徐岗保的保长徐正清愁眉苦脸地说。
　　“要粮没有！要命一条！”章楼保的保长章建寿愤然说。
　　“哟呵！口气不小呀！”突然闯进来的李大鹏说，“你不是说要命一条吗？那好，老子今天就成全你！”说着举起手枪对着章建寿的脑门扣动扳机。“砰”的一声闷响，章建寿仰到椅靠上，顿时，脑门上血柱喷射如丝，四溅临座。刘文才和几个保长，个个吓得呆若木鸡。“还有谁‘要命一条啊’？”李大鹏一边擦着枪口一边问。“小的愿听李营长调教。”刘文才这才回过神来，瓮声瓮气地说。“对对，小的愿听长官调教。”其他几个人随声附和。“老子就是来帮你们筹粮的！那好，你们都到外面去！”刘大鹏吼完，就像刚打完胜仗的斗鸡，昂首挺胸大步出门。
　　几个人战战兢兢地来到大门口，见一百多号匪兵横眉竖眼，摆着虎欲扑羊的架势，早吓得大气不敢出。
　　“你，领一个排；你领一个排……回去让他们帮你筹措军饷！”除刘文才外，几个保长李大鹏个个都点到，然后问，“谁是这个村的保长？”
　　“我，马本利。”马本利向前几步应道。
　　“好，其他几个保长都回去！把筹来的军饷都送马家湾来，越快越好！武排长带你的排跟马保长去！”
　　马家湾村坐落在独山脚下，门前不远处就是神女河。全村三十几户人家，房屋与房屋少有相连的，大多间隔着凸出的山脉余尾；稀稀落落的房屋断断续续地一字排开，长约一里路。
　　马本忠老汉家住村子最东头。他把几斤大米从瓦罐里倒进布袋，扎好袋口，往梁上吊，边拉绳子边对正在择野菜的老伴说：“再不放高点，还不够狗娃儿一小把一小把抓去生吃了，还有老长一冬啊！”
　　“唉！这个死天爷，先旱，后来又放些蝗虫来，再后来，土匪又来刮，这日子咋过哟！”老伴抖抖野菜叶说。
　　“马本忠！把余粮交出来！官兵收余粮来了！”马本利带几个匪兵进来了。
　　“余粮？这年头儿哪还有余粮啊！”马老汉说着回头一看，几个匪兵正瞪着眼睛看他，吓得手一松，布袋掉了下来。
　　“这不是余粮是什么？不老实的老东西！”一个匪兵上去对马老汉的脸就是一拳，然后抓起布袋就走。
　　“这可是我一家五口的命根子呀！”老奶奶起身抓住布袋往下拽。
　　“去你妈的！”匪兵飞起一脚踢向老奶奶的腹部，老奶奶“咚”地倒下了，头磕在椅靠上，顿时，血流满地。
　　“快来人啦！有土匪！”这是另一家姜大伟媳妇的呼喊。
　　“去你娘个蛋！”一个匪兵一枪托击中大伟媳妇的腰部，大伟媳妇应声倒下。“妈！”一个小女孩扑到女人身上，抬头怒视匪兵。其余在屋里搜索的匪兵正翻箱倒柜，屋内尘土飞扬，乌烟瘴气。
　　“哎哟，这妮长得不错呀！让我尝尝。”这是在马宏天的家。一个匪兵不由分说，抱起女孩就往卧室去；女孩挣扎着，哭喊着：“大大！大大！妈呀！妈！”马宏天刚挖半筐野菜回来，见状勃然大怒，操起门旮旯的锄头，举起来就往匪兵背上砸，但却被身后匪兵的枪刺刺中腰部，他，闷声倒下了；刚在河边洗衣的宏天媳妇回来，拿起门外的扁担就往屋内冲，却被另一个匪兵扳倒在地，骑上去扒衣服……
　　“操你娘！操你娘！”住在马家湾中间的马宏亮，挥舞着手中的镰刀要与匪兵拼命，却被匪兵一枪击中胸部。他倒下了，鲜血染红了他的上衣，也染红了地上的黄土。一个躲在墙角的小男孩，瞪大惊恐的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熊熊大火。他是马宏亮的儿子，刚过完六岁生日，还不明白发生的这些事意味着什么。
　　就这样，原本沉寂的马家湾村，原本苦痛的马家湾乡，沸腾了起来：哭喊声，咒骂声，惨叫声，伴随着枪声，在丛林交错的山沟里跌宕起伏；熊熊燃烧着的火光，把没有日光的山区，照耀得如同白昼。
　　神女河畔迎来了今年的第二场大雪。飞飞扬扬的雪片，像白色的蝴蝶，在空中嬉闹着，追逐着，旋转着，然后才落在树梢上，地面上；地面上的积雪快有半尺深了。
　　“傻子，我想今天去娘家看看，带二斤米去；听说土匪把马家湾抢了，不知道嫂子和侄女咋样了，我哥又不在。”吃完早饭，姜来秀对男人说。
　　“我陪你一起去吧，雪下了好深了，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二傻子把洗好的碗放碗架上，手往棉衣上擦了擦。
　　“怕啥？我摔死了你再找个好的。”姜来秀笑眯眯地看着男人说。
　　“赶明日儿干脆叫你大傻子算了。”二傻子说着，取下挂在墙上的晒干了的一把白萝卜叶，接过女人手中的小米袋，两个人才出门。
　　雪下小了，只有零星的小雪片飞来飞去。外面的银白世界，让刚出门的人眼睛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二傻子用手在脸上抹一把，除掉了眉毛上的小雪花，感觉视线清晰多了；走到河边，他停下来站在桥头上说：“从那边走，这边雪湾雪窝多。那些雪窝，面上看好像平地，那是风把雪刮过来盖住了山沟，掉进去很难爬上来。”“这条路你熟？”姜来秀疑惑地问。“那当然，这周边十里八乡，哪湾儿我没去过？”二傻子说着，牵起女人的手，“小心慢点，桥面打滑。”
　　俗话说，落雪不冷化雪冷；加上走路活动，两个人并没感觉到冷。穿过大桥，然后沿河岸逆流而上；尽管沿路崎岖，要时而绕开雪窝，时而拨开荆棘，但是，还不到一个时辰，俩人就进入马家湾地界了。
　　“哎哟！这是谁不怕冷，睡在雪地上？”在离河岸不远处的山坳里，姜来秀发现一个人趴在雪地上，下半身被雪掩盖着，只露出脊背和后脑。
　　“哎！起来起来！”二傻子拉一下趴在地上的人，但是，被拉动的人身体直挺挺的，把他身子翻过来一看，原来已经死了。“死了，肯定是饿死的。来秀你瞧，这脸色发黄，只剩皮包骨了，眼睛都塌罐儿了。”
　　“哎哟我的天！这不是本忠大叔吗？都变形儿了，变得认不出来了。”姜来秀流着泪说：“小时候，湾儿来卖米糖的，他买了总要分点给我。”
　　“这些土匪杂种羔子！将来不得好死！好了好了，莫哭了，我们走吧。”二傻子拉起蹲在尸体旁恋恋不舍的女人，继续上路。
　　“来秀你瞧，那坎里还有一个，那坡上也有一个，哎哟！那么多呀！肯定都是饿死的；不然，大雪天的，谁躺那里干啥？”
　　“这边这边，沟里也有一个，好像是个女人。”姜来秀走过去，把侧身卧着的女人扳过来，见她手里还握着一把锯耳齿；仔细辨认，不禁失声痛哭起来，“嫂子！嫂子！你不能死呀！你死了，你女儿小菊怎么办？她才六岁呀！”
　　“嫂子好像是来这里挖野菜。唉！菜还没吃到嘴，人就死了。”二傻子从不远处找来菜筐和一把旧菜刀，筐里除了锯耳齿，还有其它野菜；说着蹲下来拿嫂子手中的锯耳齿，但手捏得很紧，没掰开，才站起来拉女人，“好了来秀，莫哭了，还是先去看看小菊吧。”姜来秀这才站起来，跟男人一起往马家湾去。
　　本来，从东头走离大伟媳妇家最近，但这里是陡坡，雪地不好上，两个人只好绕到村中间马本利门前稍平些的地方走。整个村子死气沉沉，一点生命迹象都没有。雪，停停又下，小雪花落地的丝丝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雪地上出门留下的鞋印，覆盖着一层薄薄雪花。突然，不远处出现微微火光，火光的倒影，在地面上忽闪着点点鲜红。俩人加快了脚步，朝火光处走去。
　　这是两间低矮的茅屋，火光是从屋内传出的。瓦盆里堆放着树枝和松毛，湿树枝火焰不大。火盆旁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女人身边是一个没有头的孩子的尸体，尸体是趴着的，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中年女人正用菜刀在尸体臀部上割肉，割下一小块就夹在火钳上放火上烤，烤一会儿就塞在嘴里，接着又割。臀部上的肉，是白色的，没有血；中年女人割几下，停下来，喘几口气，然后接着割。
　　“李大娘，李大娘。”姜来秀喊。
　　李大娘眼睛凹陷，面无表情，神情麻木，就跟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头也没抬，继续割。
　　“李大娘！李大娘！”姜来秀提高了嗓门。
　　李大娘仍没反应。把烤好的人肉塞嘴里，边咀嚼边把菜刀口放火盆沿上磨几下，继续割下去。
　　“唉！走吧。”路上，姜来秀说，“她叫李本英。前年，日本鬼子来湾里抢粮食，她男人叫鬼子砍死了，我哥也是那年让鬼子杀的。她人缘儿不好，湾儿里人都叫她李寡妇，叫我嫂子大伟媳妇。她吃的这孩子，肯定是她女儿大妞。大妞比小菊大两岁。小菊！”说到小菊，姜来秀加快了脚步。
　　“小菊，小菊！”姜来秀进门就喊。见没人应，就推开房门找。“我的天！”小菊的样子让她几乎不敢认了。
　　小菊呆呆地坐在靠椅上，眼睛凹陷，目光暗淡，上唇缩进鼻孔，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我的儿！”姜来秀小心翼翼地抱起没有任何反应的侄女，摸摸头，摸摸手，还有体温，忙对男人说，“快快，抓一小撮米，熬点粥。”
　　在二傻子熬粥时，姜来秀抱着小菊站在灶旁说：“傻子，我两个先在这里住几天，等小菊好些，抱我们家去养，好不好？她又没个亲人的，怪可怜的。”
　　“这还要问？你也太把人看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