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孙田先生(1)

　　四、孙田先生(1)
　　孙田先生家本姓田，孙田先生的名字叫田东慧，早在田东慧还没出生时，她爷爷便把全家从义顺县的于蔡地村搬到京城。爷爷是看病先生，京城有名的“一贴好”田先生。据说甭管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只要贴上田家的膏药，不出十天，保管痊愈。无论冬夏，田家的门口永远排着长龙似的等待看病的队伍。凭这一贴膏药，田家起了三进的大院子，雕栏玉砌和高大的门楼两旁，蹲着两只威武的石狮子。有一天看病队伍中出现个腹部隆起的阔家少妇，少妇自称怀孕五月有余，最近腰膝酸软，肚子胀痛，下体见红十余天。还用问嘛，连傻子都知道这是要小产了。因此田先生脉都没号，只让少妇伸出舌头简单看了看，说你舌淡苔厚稍黄，得的是滑胎症，便从药柜中拿出自家制的一贴“保胎灵”膏药贴在少妇掌心，要少妇在家静养三天，恶露自止。三天以后，少妇来了，是躺在一张门板上，几个大汉抬来的。其中一半截塔般的大汉上来一拳便击在田先生的胸口，说：“‘一贴好’田先生，你的一贴膏药把我媳妇五个月的胎儿贴掉了。我家三代单传，我八十多岁的爷爷为要见到重孙子实现四世同堂的美梦高兴得什么似的，你的一贴膏药不但贴掉了五个月的胎儿，也把我爷爷贴死了，老人家一听说重孙子没了，当场便蹬腿咽气了。还有我爹我妈，因为日日盼夜夜盼的孙子没了，都躺在炕上捯气儿呢，指不定哪天就见阎王。最要命的是我媳妇，孩子没了，还天天流血不止。你瞧他脸色，跟黄绫子似的，跟看就要见阎王了。我一家四代五六口子都被你这贴膏药害死了。你看怎么办吧？我告官让你偿命吧，你一个人的命怎抵得住我家五六口子人的命？”大汉说这话的时候，躺在门板上的少妇不住地呻吟，面部表情非常痛苦。田先生呢，大热的天浑身冒冷汗，突然就“扑通”跪在大汉面前，说好汉爷爷你看这样行不，你别告官，留下我这条命，领着这家老少立马回乡下老家，从此再不来京城行医。我的宅院呢，你要不嫌弃就立刻搬进来。
　　“好，这回大爷就饶了你，立刻搬家滚蛋吧！”那铁塔般的汉子说，就指挥其余几个，“把少奶奶抬进去！把姓田的那堆害人的臭膏药都扔出来！”
　　“慢！”人群中走过来一精瘦的汉子，突然一把扒掉门板上少奶奶的衣裳，却原来是个男儿身，胸前系个驴捂眼充当两个大妈妈（乳房）。人群哗然，纷纷指责几个汉子诈骗别人家业，也有的说“一贴好”枉为名医，竟把男人当孕妇医。几个汉子眼看好事将成，却被这个矮小精瘦的男人坏事了，几个人举拳便打，却被精瘦汉子三拳两脚打得跪地求饶。精瘦汉子说：“滚起来别耽误工夫了，快给你们的小兄弟看病救命吧！”精瘦汉子指指那被他扒了衣裤仍躺铺板上不起来的男人的脸，“得了阴阳毒症，不赶快医治怕是活不过今儿晚”。精瘦汉子说着，突然扯了白对襟袿子的前襟，咬破手指，一阵笔走龙蛇，在白布上写下了如下几行小字：
　　升麻3钱当归1钱蜀椒0.6钱
　　雄黄0.4钱鳖甲3钱黄芪5钱白木3钱
　　党参2钱
　　最后写上名字：孙济世
　　“您就是义顺县北屋村的孙先生？”半截塔汉子问，趋前几步，突然“扑嗵”跪倒在精瘦汉子面前，“我是义顺太平村的人，常常听我妈讲起您，说她生我弟弟时因为早产得了血崩，家里又没钱医治。是您亲自到我们家，三副药治好我妈的漏崩，又救活了我弟弟，却一分钱都没管我们家里要。”半截塔说到这里，忽然垂下了头，“在这儿碰上了您，我真羞愧难当啊！都是衙门和洋鬼子逼的呀！衙门说朝廷派义和团跟八国的洋鬼子打仗，咱们老百姓也得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每户得出二十两银子上交朝廷，作为义和团打洋鬼子的军费。我们家就哥儿俩，房无一间，地无一垄，靠给财主家扛活填饱肚子，可交不上来银子就得被打入死牢，没法子之际，我和几个穷弟兄就想出了这个坑人的办法。”大汉说到这里，痛哭流涕，冲孙先生磕头如捣蒜。
　　孙先生说：“你先别磕头了，救救那位躺铺板上的小兄弟吧！”半截塔汉子指着铺板上那位小伙子俊俏蜡黄的脸说：“那是我兄弟，他一点儿病都没有，是我们几个为了让他冒充病人，把槐树花捣烂成泥涂抹到他脸上的。”
　　“你兄弟小时早产阴虚，阴毒早潜于体内，槐花系阳毒，涂脸侵入体内与阴毒聚合，称阴阳毒，系阴毒和阳毒总称。得此症者，三日之内必毙命。从你兄弟的脸色可以判断，你们是前日午后涂的槐树花汁儿，到现在差五个时辰不够三天。如不赶快服药，你兄弟的命到今儿晚上休矣！”孙先生说罢，从没扯下来的那半边前襟的口袋里掏出一黑色布包放到跪着的半截塔汉子面前，“用这钱赶快按我的方子给你兄弟抓药治病，两个时辰之内必须服下。其余的钱拿回家过日子，万不可再干这伤天害理的事。”
　　“谢孙先生大恩。”半截塔等人抬着兄弟匆匆走了。
　　田东慧的爷爷赶紧跪地谢恩，又非把孙济世请进家，二人拜了干哥儿们。
　　从孙先生的叙述中知道，他进京来采购药材正和半截塔汉子住一店中，见几个人鬼鬼祟祟，便对他们进行暗中注意，这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幕。孙先生说：“医者得有一颗仁爱之心，把病人须当家人一样对待。不可名气大了，便不认真给病人看病，那是草营人命啊！”一句话说得“一贴好”田先生面红耳赤，“从今后我拜大哥为师，从头开始跟大哥学习医道。”又把家人招呼到跟前，说道：“从此咱们田家不复存在，改成复姓孙田。”拉过一旁站着的才四岁的孙女儿田东慧，指指孙济世，“孩子，这是你大爷，我是你二爷。你以后的名字叫孙田东慧，不叫田东慧，可记住了。以后你不但要跟着大爷学医，还要把大爷的这身武艺学到手，大清的气数眼看要尽了，乱世之道，医术和武艺是你一个弱女子立身之本啊！有了立身的本钱，不能学爷爷，要学你大爷的人品。”
　　孙先生当即抱起小东慧，“我家孙子今年也四岁，如兄弟不嫌弃，我们就做个儿女亲家吧！”
　　再后来，孙田东慧和孙先生的孙子双双考上了北京协和医学院，毕业以后同时被协和医院留用，顺理成章地结成了夫妻。
　　直到成了孙家的媳妇，孙田东慧才知道孙家不俗的来历。
　　原来，孙田东慧的爷公是隋唐时代名医孙思邈的第三十九代嫡孙。
　　当年隋炀帝贪淫好色，派人到全国广征美女入宫，来陕西征调美女的是萧后的弟弟，也就是当朝的国舅爷。
　　国舅爷到耀县的时候，忽然得了重病，听说耀县孙家塬有个名医叫孙思邈，便令人八抬大桥把自己抬到孙家。不光病很快被这位乡村医生治好了，国舅爷还捎带着发现一个美女——乡村医生的十五岁女儿竟美若天仙。国舅爷当即下令耀县县令，命他准备轿子，把孙思邈的女儿一块抬走。孙思邈的妻子听说女儿要被强征入宫，哭得昏死过去。几个儿子也摩拳擦掌，说爹爹不妨配制一副毒药，把昏官一行人毒死算了。一句话提醒孙思邈，他吩咐家人为国舅爷和县令置办了一顿丰盛的酒宴，特意令女儿作陪。还令家人在女儿面前放上了一只小小的酒杯，并倒上半杯当地特产金黄色的柿酒。酒宴正酣，萧国舅被孙小姐的美艳所吸引，竟举起手中酒杯，嘻皮笑脸的非要和孙思邈女儿碰杯，强忍眼泪的孙小姐纤细白嫩的小手儿抓起酒杯和国舅碰去，就将半杯酒一饮而尽，好色的萧国舅还趁机揑了一下孙小姐的手。饮宴完毕，就在轿乘备好，家人扶着小姐上轿之时，小姐突然倒在仆人怀里，伸手试试鼻息，早已气息全无，人死了。国舅爷自认倒霉，不顾哭天喊地的孙家人，竟自坐着八抬大轿走了。直到天黑，孙家女儿才醒过来。原来孙思邈在柿酒里放了自制的能让人昏迷的麻沸散。怕萧国舅等不依不饶会赖着等，他的剂量下得大些，所以女儿服下以后，直到天黑才醒，事先没敢告诉家人，因为这样假戏才能演得更逼真。女儿醒是醒了，但是却不能在老家耀县孙家塬待下去了。因为这要被朝廷知道，是欺君之罪，要灭门九族的。便让已经跟他学医数年的二十岁大儿子带着女儿远走他乡，去的地方越远越好，越荒凉越好，永不得再与家人联系。为了让儿子能把自己的医术传下去，为了儿女的生活能过得更好一些，他召集家人连夜将他的两本书《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重抄装订，给儿子带在身上，嘱咐儿子要把病人当亲人当父母当兄弟姐妹一样看待，看病的时候一定要认真，不可草率。背着父亲的药书，兄妹俩人逃到了现在的京东义顺北屋。当年的北京叫幽州，这地方根本没有村庄，一片蛮荒之地。兄妹俩用自己的双手首先盖了个能蔽风雨的场所——房子坐北朝南，砍了几根树木搭建好架子，上边再蓬些枝叶，一幢简陋的北屋就建成了。兄妹还给这个只有两人和一间棚子的地方取个名字——北屋村。再后来，北屋村的住户越来越多，孙家便给自己居住的这条街起了个药王街的名。远近的人都知道北屋村药王街的孙家，是隋朝名医孙思邈的后代子孙。小小的孙家药铺，终日门庭若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