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十九)
作品名称:《夕阳如血》(《血色黄昏》下卷) 作者:蓬蒿老翁 发布时间:2022-01-02 10:08:58 字数:5603
“营长,大喜。”金参谋手中拿着一张纸,一边朝卢俊仁走来,一边兴高采烈地说。
正在营指挥部的卢俊仁擦把脸之后,将毛巾丢进洗脸盆说:“什么事情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
“许克祥的一个师被打垮了,围解了,我们暂无后顾之忧了。”金参谋一边将手中的战报递给卢俊仁,一边高兴地说。
卢俊仁接过手中的战报,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逐渐被紧锁的眉头占据了。他将战报还给金参谋说:“金参谋,你好糊涂啊。”
卢俊仁的一句“你好糊涂啊”让金参谋真的糊涂了,金参谋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一头雾水。
卢俊仁在营指挥部一边踱步,一边思考对策,突然,他停了下来,对金参谋说:“传令下去,各连队不得收纳许部的逃兵,不得与南昌暴动的乱军交火,让一连后撤二十公里,加强警戒。”
金参谋十分不理解卢营长怎么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就问道:“营长,这是何意?”
“许克祥的三个团都抵挡不住朱德叛军,如果不让一连后撤二十公里,难道让一连去招惹朱德这股叛军吗?”
“上峰不是让我部来阻击叛军的吗?这要是让上峰知道,恐怕我们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我看你是脑袋进水了,去跟朱德打,你有几条命?”
被卢俊仁这么一顿臭骂,金参谋不再坚持,于是,他忐忑不安地问:“现在该怎么办?”
朱德率领南昌起义的余部打垮了许克祥部,间接地帮了卢俊仁,但此时的卢俊仁已经陷入了两难境地。一边是国民政府命令其追剿南昌起义军,一边是远超其战力的南昌起义军。如果不是自己打着剿匪的旗号,将部队拉到了卢家坝镇,并且将毛司门山寨的土匪给收拾了,且让黑山矿的刘魁主动纳税,哪有他现在的安稳日子。如今,朱德率领的南昌起义军收拾了许克祥的一个师,如果让自己的一个营去跟朱德交火,岂不是拿鸡蛋去碰石头。正因为如此,卢俊仁没有解释,而是直接对金参谋说:“执行命令吧!”
“是。”金参谋只得悻悻地离去,向各连队传达命令去了。
原来,就在前日拂晓,朱德率领南昌暴动后幸存的起义军趁着晨雾的掩护,在当地一名向导的带路下,悄悄地摸到了许克祥部一个团在坪石镇前的驻地。
“开——饭——啦!”随着伙夫们的高声叫唤,许部的士兵们都朝有伙夫的地方围了过来。
“打!”南昌起义军余部在朱德、陈毅的指挥下,如同猛虎扑食般地冲了过去。顿时,喊杀声、枪声震天动地,许克祥部的一个团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土崩瓦解来,被彻底击垮的许部士兵丢下来不及吃的饭碗撒腿就逃,而有的乖乖就擒;更多的是哭爹喊娘、抱头鼠窜,反将自己后面的部队也冲乱了。
与此同时,一支拿着梭镖、锄头和鸟铳的农军在胡少海率领下,也参与了战斗,他们袭击许部的后面,尽管胡少海率领的农军战斗力不强,但起到了扰乱许部军心的作用。
前后受到夹击,许克祥部乱作一团,四处乱逃。许克祥见状,就举起枪朝天开了一枪,并大声喊道:“顶住!给老子顶住!”但是只顾着逃命的官兵,没人听他的。许克祥见控制不住手下,知道大势已去,只好加入了溃逃的队伍中,起义军乘胜向坪石镇发起冲锋,农军也呐喊着冲杀了上来,一直冲到坪石镇上。
溃不成军的许克祥部只顾着逃命,竟然慌不择路,逃到了一条峡谷间,峡谷间没有交叉道路,他们只好沿着一条又狭又窄的崎岖小路逃窜,前面的逃兵又插乱了后面的队伍。当溃军逃到乐水河时,更是纷纷争抢木板搭成的浮桥逃命,相互拥挤推搡,加之桥小人多,不堪重负,导致浮桥折断,大部人马纷纷落水。
朱德率军追至河岸边,一面追赶敌军,一面向河心与对岸射击。只见溃逃的敌军鬼哭狼嚎,自相踩踏,霎时间,河水染红,被击毙的敌军尸首堵塞了河道。许克祥本人则丢下了部队,脱掉军服,化装成普通百姓躲进一条顺流直下的小船,侥幸脱逃。
坪石镇一役,许克祥部四个团被歼灭大半,其余也几乎全部溃散,丢弃的步枪1500支,迫击炮30多门,弹药和其他军需品在镇上堆积如山,人们从街上走时都要插缝绕行。许克祥部设在坪石镇上的后方仓库和全部辎重,都成了起义军的战利品,被刚暴动的队伍用于替换梭镖长矛。
坪石镇一役,亦让卢俊仁稍稍松了一口气,南昌起义军之举意外替他解除了许克祥部虎视眈眈的威胁,可是,令卢俊仁意想不到的是一场更大的威胁比疾风暴雨还要来得更凶猛。
获悉南昌暴动起义军取得大败许克祥部的消息,兴奋的卢隽莉只想把这个消息尽快告知曹民。可曹民自从上次从学校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也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
其实曹民去学校找过卢隽莉,只是不那么碰巧而已。离开学校后,曹民就藏身于离学校不远的寺庙中。据说这座寺庙已有三百年历史了,寺庙取名为空如禅寺,出自佛语:“空如来藏,不空如来藏,空不空如来藏”,亦出自《论语•子罕》。寺庙虽说已有三百余年,但连年战乱,寺庙香火早不如从前,仅只有一名老和尚带着一名小和尚在此礼佛维持。
尽管曹民曾想去湘南一带找南昌起义的军队,但苦于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又担心自己会被当作特务或奸细给误杀了。自从粤军军阀李济深配合蒋介石“清党”,大肆屠杀共产党员时,曹民被卢俊仁私下放走后,已经与自己所在的党组织有近半年没有联系了。虽然自己通过卢隽莉与湘南特委在桂仁县的党小组取得了联系,并发展了卢隽莉为党员,但他并不隶属于湘南特委,也不需要听从湘南特委安排,于是,尚未痊愈的曹民决定去上海寻找党组织。
上海,对曹民来说,除了是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是白色恐怖更为严重的地方,他不知道此去能不能找到组织?但在去上海之前,他还是想冒一下风险,去会一会卢俊仁,想争取卢俊仁不要与共产党对抗。
“站住。”其中一名站岗的警卫员拦住了蓄有络腮胡须,头戴礼帽,眼戴金边眼镜,身穿绸缎,一副土财主装扮的曹民说,“干什么的?”
“请通报一下,我找卢营长。”曹民从容不迫地回答说。
“这里是军营,不是你想进就进的地方。”另一名在门口站岗警卫说。
“去告诉卢俊仁,就说他的先生来找。”曹民不仅没有丝毫害怕,反而直呼警卫的顶头上司——营长的名字。
警卫仔细打量着自称“卢营长的先生”的曹民,尽管心里犯着嘀咕,但还是不敢得罪,就对另一名站岗的警卫说:“你看住他,我进去报告。”说完,就小跑着向卢俊仁报告去了。
过了一会儿,去通报的警卫就返回来了,对曹民十分客气地说:“营长有请,请随我来。”
在警卫的引领下,曹民走进了卢俊仁的营指挥部。
“报告营长,人已带到。”警卫向正在看报的卢俊仁报告道。
卢俊仁放下手中的报纸,向警卫挥了一下手,示意警卫退下,警卫知趣地退下了。
卢俊仁抬头仔细打量着土财主装扮的曹民,一开始,卢俊仁并未认出曹民来,当曹民摘下眼镜,取下假的络腮胡须时,卢俊仁一下子惊呆了。他指着卢俊仁结结巴巴地说:“你……你……”
“卢营长,别来无恙啊。”
听到曹民柔和的问候声,卢俊仁缓过神来,他立即关上房门,轻声对曹民说:“曹教官,你胆子不小啊,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敢留在卢家坝镇。”
“知你回卢家坝了,能不来跟你打个招呼就走,感谢你的搭救之恩,那我也太不近人情了。”曹民笑着解释说,“若不是摔下悬崖,伤了腿和腰,为兄早就来看你了。”
“你这是要害死学生啊,曹教官。”
“不,我恰恰是来帮你脱困的。”
“此话怎讲?”
“虽然蒋介石、汪精卫之流背叛孙总理领导的革命,对共产党和革命群众举起了屠刀,南昌起义、秋收暴动、广州起义虽然失败了,但革命之火已成燎原之势,毛泽东率领的农军在井冈山建立了根据地,朱德领导的工农革命军第一师打垮了何健的两个营,占领了湘南重镇郴县,前两天重又占领了宜昌,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安仁、茶陵、酃县、桂东、汝城、临武、嘉禾、桂阳、常宁、衡阳等县大部地区的农民也纷纷起义。俊仁,这些难道你感受不到吗?”
“仅凭这么一丁点兵力,就想推翻强大的国民政府,只不过是蚍蜉撼树而已。”卢俊仁摇摇头说,显然他不相信星火可以燎原的。
“国民政府强大吗?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军阀混战,官僚腐败,早已腐朽了。”曹民驳斥卢俊仁说,“任何一个与人民为敌的反动政府注定都是要被推翻的,这是从古到今都跌不破的真理。任何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也注定是要失败的。”
“曹教官,我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军人而已,无力去改变社会现状,只想过好现在的安稳日子。”
“卢营长,仅仅半年多,你怎么就变得令人难以置信了呢?如果大家都像现在的你这样,事不关己,麻木不仁,那么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就没有希望了,受苦受难的人民大众就得不到解救,振兴中华就是一句空话,先总理的遗愿也就无法实现。”
“曹教官,你不用多说了。”卢俊仁说,“我现在是军人,不是政客,也不想成为政客。实在不行的话,我更想回到学校当一名教员。”
“当教员?”曹民没想到卢俊仁会有重回学校当老师的想法,于是不解地问道。
“是的,这是我的初心。”卢俊仁说出了他的心里想法。
“你开始不是在当教员,怎么又会去了军校呢?”曹民继续问。
“若不是毛司门山寨抓我父亲,逼我拿钱赎人,后又被扣山寨,我又怎么会去军校呢,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带兵将这股土匪灭了。”卢俊仁说出了当初去军校从军的缘由。
“现在你已经将毛司门山寨的土匪剿灭了,目的达到了。卢营长,那你下一步作何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济深能让你这样吗?何健呢?蒋介石呢?这大大小小的军阀有哪一个会容忍你这么做呢?”曹民说,“历史大势,浩浩荡荡,蒋介石反动政府迟早要完蛋的,你就等着看吧。”
“曹教官,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来做我的副官?”
“可行吗?”
“可行。”卢俊仁肯定地说,“不过你需要换个名字。”
“换个名字,这没什么问题,但金参谋那儿怎么办?”曹民提出了他的担心,因为金参谋认识他。
“他是师部放在我身边的一颗钉子,我会解决的。”卢俊仁早就知道这一点了,也想找机会除掉金参谋了。
“既然卢营长这么说了,容我考虑两天后,再答复你。”
“好,我静候佳音。”
就在两人交谈时,这时,门口传来了警卫的声音:“报告。”
“没看到我这里有客人吗?”卢俊仁对门外的警卫大声吼道。
“黑山刘魁求见。”这时,门外传来了刘魁的声音。
听到刘魁的声音,卢俊仁心想:“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莫非黑山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两天后,你来军营找我,我等你答复。”说完,卢俊仁打开了房门,在卢俊仁打开房门前。曹民就粘贴好了假胡须,戴上了眼镜和将礼帽戴在了头上。门一开,他就勾着头,侧着身出了门,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军营。
刘魁和乔二狗都看了一眼从屋内出来的曹民,但都没有认出他来。
“俊仁兄,刚才那人有点面熟,是谁呀?”刘魁问。
“一个朋友。”卢俊仁回答后,就将刘魁和乔二狗让进了屋,他问刘魁道,“找我有什么事?”并示意刘魁坐下。
“向你要一个人。”刘魁坐下后,一本正经地说。站在刘魁身边的乔二狗,点了点头说:“是的,要一个人。”
“要人?”卢俊仁莫名其妙地问。
“是的,我的一个兄弟。”刘魁回答说。
卢俊仁一头雾水地问:“找你的兄弟,怎么跑到我的营部来了?”
“我兄弟被你的人在卢家坝镇给抓了,都两天了。”
“你兄弟叫什么名字?”
“马豹崽。”
“马豹崽,我认识,我怎么不知道他被抓了?”
“乔二狗,你不是亲眼看见马豹崽被卢营长的人给抓了吗?”
“是的,就在德春酒楼,带队抓人的是你手下的一个连长,此人我见过。”
卢俊仁见乔二狗这么肯定地说,就走到门口大声喊了一声:“勤务兵。”
勤务兵闻声后,立刻跑了过来。
“去问一问是不是一连石梁子抓了一个叫马豹崽的?”卢俊仁向勤务兵下达命令说,“如果抓了,把人带到我这儿来。”
勤务兵领命后就立即离开了。
“刘魁兄弟,如果马豹崽确实被一连抓了,只要人被带到,我立马放人,让你带走。”
“有兄弟这句话,我就没有白来。”
“刘魁兄弟,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解决?”
“什么事情?”刘魁不知道卢俊仁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来帮忙解决,于是好奇地问道。
“毛司门山寨的大当家韩雅兰是不是去了你黑山?”
当卢俊仁说的是毛司门山寨的大当家雅兰的事情时,刘魁想都没有想,就直接说:“没有。”
“韩天诚不是在黑山吗?”
“确实在黑山。但他们父女几无来往。”
“为什么?”
刘魁解释说:“韩工认为女儿做土匪是让他蒙羞了。”
“这么说,你们黑山跟毛司门山寨也没有什么瓜葛咯?”
“是的。”刘魁点了点头后,反问卢俊仁道,“卢兄,为什么你一定要置毛司门山寨于死地呢?”
“当有人逼着你在三天之内凑齐五千大洋,不然就杀死你的父亲,你凑了钱赎了人,可却逼你做了土匪,你会如何做?”
“当土匪也挺好的,有吃有喝不服管,自由自在的,多好。”乔二狗在一旁插言道。
刘魁瞪了一眼乔二狗,吓得乔二狗赶紧闭嘴。刘魁说:“卢兄,这件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于你是过去了,于我却是过去不了的。这些该死的土匪毁了我的清白,毁了我的理想,我岂能随便放过?”
“你现在已经是一营之长,又控制了一大块地盘,毛司门山寨的土匪也被剿灭了。”刘魁继续劝说道,“山寨的大当家,不过是女流之辈,又带着年幼的小孩子,已经掀不起大浪了。”
“二当家呢?”卢俊仁又问道。
“已经死了,入土为安了。”刘魁如实地回答说。
听刘魁这么一说,卢俊仁如释重负地说:“依魁兄所言,毛司门山寨已经彻底剿灭,不足为惧了?”
“不足为惧了。”刘魁肯定地说。
“报告。”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石梁子的声音,“一连石梁子求见。”
“门没关,进来吧。”卢俊仁朝石梁子喊道。
石梁子一进来,就“啪”的一声立正后,向卢俊仁敬礼。卢俊仁回了一个军礼,然后问道:“我问你,前两天你是不是抓了黑山的人。”
“哦,是有这么回事。”石梁子回答说,“没有抓他,那人叫马豹崽。”
“到底怎么回事?”卢俊仁不耐烦地问道。
“不是抓。”石梁子指着乔二狗说,“马豹崽跟他到的春酒楼吃东西,忘了带钱,乔二狗先溜了,马豹崽后跟德春楼的伙计打了起来。恰好我经过,问明了情况,就给了他十块大洋,让他去德春楼结了账,随后他就骑马走了。”
“我不是溜走,是想找人借钱。”乔二狗狡辩说。
刘魁似乎有点怀疑地说:“怎么不见他回黑山呢?”
乔二狗忍不住地插言说:“豹崽他是不是去找……”
刘魁深怕乔二狗说漏了嘴,连忙打断他的话说:“找什么找,让他找药,找不到就算了。”接着,就转身对卢俊仁说,“卢兄,告辞了,多有打扰,请海涵。”说完,刘魁就与乔二狗一起离开了卢俊仁的营指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