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十八）

　　乔二狗快马加鞭地回到黑山，将马送到马厮后，就直奔矿部，见到刘魁，十分狼狈地说：“魁哥，不好了，豹子兄被官兵抓了。”
　　“怎么回事？”刘魁问道，“是不是大当家也被抓了？”
　　“她没有被抓，我们也没有找着她们。”乔二狗喝了一口水后，回答说，“是马豹崽兄在卢家坝镇被官兵抓了。”
　　“让你们找大当家母女的，你们怎么会去了卢家坝呢？”刘魁不解地问道。
　　“我不同意去，是豹崽兄他坚持要去的。”乔二狗推卸责任说，“晌午时分，我们进了德春楼吃饭，哪想豹崽兄的身上没钱，还跟店家打了起来，招来了官兵。幸亏我跑得快，不然也被官兵给抓了。”
　　“看清是谁抓的吗？”刘魁问，如果是卢俊仁的士兵抓的，那还有办法，毕竟自己跟卢俊仁还是有交情的。
　　“是卢俊仁的兵，那个为头的我见过，是他的一个连长。”乔二狗回答说，“魁哥，可要想办法啊，把豹崽兄递给救回来。”
　　“这还用你说吗？”刘魁瞪了一眼乔二狗说，言下之意就是马豹崽难道就不是我的兄弟吗？接着，他对乔二狗命令道，“叫上赵大春和田阿贵一起跟我去卢家坝。”
　　乔二狗转身欲走，却又听到刘魁的声音：“慢点！等处理完二当家的丧事再说，让豹崽在军营呆上一两天也不碍事的。”原来，刘魁刚交代完乔二狗，转念一想，现在去救马豹崽跟过两天去，没啥区别。可矿部的大厅里还摆着二当家的尸体，要尽快让二当家入土为安才是。于是，刘魁喝住了乔二狗。
　　就在刘魁兴师动众安葬二当家的当天，一支打着国民革命军独立第三师旗号的军队正在浩浩荡荡地往湘南的方向开来。
　　“报告！”一名通信兵站在卢俊仁的营指挥所门口大声喊道，指挥所的大门敞开着。
　　“进来！”正躺在椅子上哼着湘南小调的卢俊仁听到门外有人喊“报告”，就立刻起身，整了整衣服说。
　　“报告营长。”通信兵进来后，向卢俊仁敬礼说，“前方报告，许克祥的独立第三师一个团的兵力正在向我方移动，朝卢家坝镇的方向开来。”
　　“什么？”卢俊仁十分震惊。他绝没有料想到的，已经被李济深收编的许克祥部对他的报复这么快就来了。他朝通信兵挥了一下手，示意通信兵退下说，“下去吧，继续打探。”
　　原来，许克祥兼任讨逆军第二路军司令，率独立第二师部讨伐唐生智，被唐生智部击败后，退至广东连县，投靠李济深为首的广东当局，改部队番号为独立第三师，以“反共功臣”的身份任师长，驻防坪石镇。
　　“是！”通信兵应声之后，转身离去。
　　通信兵走后，卢俊仁心里揣度道：“这许克祥不是已经归顺了吗？难道他许克祥欲占我卢家坝镇，想报一己私仇。”想到这里，卢俊仁就出门去找金参谋。
　　卢俊仁刚走出门，就看见金参谋正急匆匆地朝他这边走来，于是喊道：“金参谋，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想找你商量。”于是，卢俊仁返回营部办公室，金参谋跟着进来了。
　　“金参谋，许克祥的独立第三师开过来了，你知道不？”一进屋，卢俊仁就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已知晓，独立第三师已经进驻坪石镇，其中一个团有向我方异动的态势。”金参谋一边回答，一边从身上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卢俊仁。
　　卢俊仁摆了摆手，拒绝了金参谋递过来的烟，继续问道：“看情形，许克祥部会不会向我部主动攻击，占领卢家坝镇呢？”
　　“据我分析，独立第三师跟我部一样都属于粤军，尽管跟我部有罅隙，但暂时不会向我部主动攻击；更何况他虽然号称三个团，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的。”说罢，金参谋将那支烟叼在嘴上，然后划燃一根洋火柴，点燃了香烟。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许克祥部断然不敢向我军发动攻击。”卢俊仁说，“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必须严密注视。”
　　“好的，我立即通知下去，严密监视独立第三师在坪石镇的一举一动。”金参谋应承道。
　　“参与南昌暴动的部分乱军也到了这一带，也要格外警惕，加强防范。”卢俊仁提醒金参谋说。
　　“我已经在报纸上看到了，说有一部分从三河坝撤出的已经到了湘南，宜章县城也被他们拿下了。”金参谋说，“我们是不是要按上峰的旨意也去追击逃窜的乱军呢？”
　　“你傻啊？这万万不可，钱大钧一万多人的军马都被其阻挡在三河坝三天三夜，连宜章县城都被他们拿下了，尽管乱军很快就撤出了宜章县城，但那是他们主动撤出的，而我们这一点家当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凭什么去追击？”卢俊仁断然拒绝了金参谋的提议。
　　“营长当初答应前来围剿乱军，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如不答应，我等岂不充当了两军对垒的炮灰，乱世之中，先求自保。此话只限你我清楚即可。”
　　“明白，营长高见。”金参谋竖起大拇指赞许卢俊仁说，“哦，差点忘了，刚才我见到曹教官了。”
　　“什么？”
　　“还有你妹妹，曹教官和你妹妹在一起。”
　　“金参谋，你在哪看见他们的？”
　　“桂仁堂药铺。”金参谋描述当时的情景说，“我获悉许克祥部一团往卢家坝镇这边有异动的消息后，就急匆匆地过来找你。那曾想，竟然看见你妹妹曹教官，你妹妹手上还提着一包药呢。”
　　“桂仁堂药铺？”卢俊仁反问道，“他们没有看见你吧？”
　　“没有。”金参谋说，“我很谨慎的。”
　　“那就好，这件事暂不要对外说。”卢俊仁思忖了一下，觉得时机不成熟，弄不好会把自己的妹妹搭进去，说不定还会连累自己和家人，就对金参谋说，“如今社会动荡，时局不稳，我们先观察观察再说。”
　　金参谋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你去把店铺掌柜的悄悄地请到这儿来，那是我二叔卢进财，我有话要问。”卢俊仁转念一想，不能把动静闹得太大，于是说，“不行，还是我自己去。”
　　“这样更好。我去安排通知各连队了。”说完，金参谋就离开了营指挥所。
　　金参谋走后，卢俊仁一边换上便装，一边自言自语道：“曹教官怎么会在卢家坝镇？隽莉又怎么会认识他的呢？”随后就戴着一顶黑色的呢绒礼帽，披上围巾，离开办公室，往“桂仁堂”药铺的方向去了。
　　很快，卢俊仁就来到桂仁堂药铺门口，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朝店铺内看了看，掌柜卢进财正在给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抓药。待那人付了钱，提着药包，走出药铺时，卢俊仁才一边用手将礼帽压低，一边低着头走了进去。
　　卢进财只顾着收拾柜台，没有注意到卢俊仁的进来。
　　卢俊仁走到柜台前，轻轻地唤了一声：“二叔。”
　　“是你，俊仁侄儿。”卢进财抬起头，十分惊喜地喊道。
　　“嘘——”卢俊仁示意卢进财小声一点。
　　“有什么事吗？”卢进财从柜台里走出来，一边请卢俊仁进内屋诊室，一边轻声问道。
　　“隽莉今天来过？”卢俊仁直截了当地问道。
　　卢进财点了点头。
　　“是她一个人吗？”卢俊仁继续发问。
　　卢进财摇了摇头，说：“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跟你差不多高的年轻人。”
　　“他们来这儿，做了什么？”卢俊仁问时，语气明显加重了。
　　“没……没做什么。”卢进财有些吞吞吐吐的。
　　“二叔。”卢俊仁两眼一瞪喊道，语气十分强硬，明显有点咄咄逼人似的。但卢进财并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将卢隽莉搬了出来说：“隽莉，隽莉她不让说的。”
　　“二叔，你知道跟隽莉一起来的是什么人吗！”卢俊仁的言语中除了套话的口气外，还带有警告的意味。
　　卢进财摇了摇头，故意装糊涂说：“不知道，隽莉没有跟我说，我也没有必要问。”
　　“隽莉手中抓的药是什么？”卢俊仁继续问道。
　　“哦，那是女人月事用的，你一个男人家问这个干吗？”
　　“那就好。”卢俊仁警告卢进财说，“二叔，你记住了，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乱说，否则会引火上身的。”
　　“我晓得啦！”卢进财有些不耐烦地说。
　　见有人进来，卢俊仁不便再问，就说道：“没事了，我走啦。”说完，卢俊仁摆了一下手，就匆匆地离开了桂仁堂药铺。
　　“好走不送。”卢进财望着卢俊仁离去的背影说，“小子唉，跟你二叔玩心机，你还嫩了点，你老子都不是我的对手。”
　　
　　当天晚上，夜色迷蒙，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野狗的狂吠声，刺破了这种宁静。趁着夜色，卢俊仁带着他的警卫排悄悄地摸到了卢家坝镇小学旁，为了不惊扰学校的其他老师，卢俊仁没有让他的警卫排进入学校直接抓人，而是让金参谋带着士兵们守在学校的门口，然后自己独自一人走进了学校。
　　此时，学校已经放假，只有两个老师没有回去和一个年长的老人在学校守校。其中一个就是卢隽莉，而另一个老师是田春芳，她特意留下来陪卢隽莉的。
　　见屋内的灯亮着，卢俊仁知道房间的人还没有睡着，尽管他不清楚房间的人是谁，在干什么，但他知道里面一定有人。于是，他就轻轻地敲了敲门，木门发出“咚咚”声。
　　“谁呀？”卢隽莉警惕地问道。
　　“是我，你哥。”听到里面传来的是卢隽莉的声音，就十分兴奋地说，“快开门，哥找你有点事。”
　　“我都要睡觉了。”卢隽莉一边快速地将一本共产党宣言塞入枕头下，一边回应说。
　　“不是还没有睡吗？”卢俊仁反驳道。
　　“你稍等一下，我就来。”没有办法的卢隽莉只好装作准备睡觉的样子，快速地穿上睡衣。
　　卢俊仁没有强行闯入，而是耐心在外等候，他不想也不愿对自己的妹妹采取强制措施，以免让双方都很难堪。
　　“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一小半了，卢隽莉一只手扶住门框，一只手拉着门页，十分不高兴地说：“哥，天色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
　　“能不能让哥进屋再说？”
　　既然卢俊仁都这么说了，卢隽莉只好让哥哥进屋来。
　　卢隽莉住的房也就是一间十六、七平米的单间，房间内设施十分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卢俊仁进了屋后，就四下看了看，窗户是关上的，并没有发现什么。
　　“哥，你在找什么？”卢隽莉看出了端倪，就直接问道。
　　卢俊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隽莉，你今天是不是去了二叔的药铺？”
　　卢隽莉没有否认，反而十分生气地问道：“这么晚了，天又这么冷，你来就为了这件事？”
　　“和你一起去的是谁？”
　　“我需要告诉你吗？”
　　“隽莉，你已经不小了，也应该懂事了，少和那种人掺和在一起。”
　　“那种人是什么人？”卢隽莉开始有点反感卢俊仁，她生气地说，“我跟谁在一起，用不着你管。”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赤色分子，抓住了就要被杀头的，跟他在一起的人也会受到连累。”
　　“卢营长，是不是怕我连累到你？”
　　“哥是担心你受人蛊惑，误入歧途。”卢俊仁劝说卢隽莉道，“告诉哥，他现在人在哪？”
　　“我不清楚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曹民，他是共产党。”
　　“卢营长，这房间你也看了，是不是要打开衣柜也让你看一看？”
　　“那倒不必了。”
　　令卢俊仁没想到的是卢隽莉亲手将衣柜的门打开了，衣柜里面除了卢隽莉的衣服外，并没有藏着卢俊仁要找的曹民。
　　“卢营长，这下你是不是满意了？”
　　“隽莉，哥这是为你好。”
　　“这么晚了，到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子房间来搜查无中生有的陌生男人，污我清白，竟然还说是为我好。如果卢营长不跟我解释清楚，我明天就跟妈妈说。”卢隽莉愤怒地指责卢俊仁说。
　　“这——”卢俊仁一时语塞。
　　卢隽莉走到门前，一把打开房门，对哥哥卢俊仁下达了逐客令：“我要睡了，你走吧。”
　　卢俊仁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门口耐心地跟卢隽莉解释道：“隽莉，对不起，哥不是这个意思。哥不并不想要抓曹民，今天是有人看见他和你在一起了，哥不想让他连累到你，所以才单独来找你的。”
　　“单独找我，那外面一群士兵是干什么的？”卢隽莉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指着窗外校门口的士兵说。原来，在卢俊仁带着警卫排前来学校时，站在窗前曹民发现了，知道是来抓自己的，于是简单交代卢隽莉后，就紧急离开了卢隽莉的房间。但是，曹民要撤离学校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迅速下楼，先找一个地方躲藏起来。
　　“你不清楚，哥的背后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曹民万一被他们抓住了，那就是一个字：死！”卢俊仁说，“曹民是我的教官，也就是我的老师，尽管我信奉的是三民主义，与他的信仰不同，但这不影响我对他的尊重与敬佩。”
　　听卢俊仁这么一说，卢隽莉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点了，心想：看来是自己误解了哥哥。于是，她放下了戒备心，态度和气地说：“哥，你刚才的样子实在难看，我就知道哥哥没有变，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哥哥。”
　　“哥永远是你的哥，这是不会变的。”卢俊仁说，“另外，哥要告诉你的是，哥把部队拉到卢家坝来，真实目的就是不想我的士兵们充当军阀混战的炮灰，也不想与八一暴动的起义军为敌。如果你碰到曹民，转告他，让他尽快离开卢家坝，这是为他好，也是为你好。”
　　“曹民……他……他，我真的不认识。”卢隽莉差一点就露馅了，幸亏她反应过来了，才没有暴露自己。
　　但卢俊仁并不相信这一点，至于卢隽莉与曹民是怎么认识的，他并不想深究了。不过他依然叮嘱卢隽莉说：“隽莉，对其他人，你可以说不认识曹民，但你的眼睛骗不了你哥的。别忘了，转告曹民，让他尽快离开卢家坝。”
　　“哥……”卢隽莉欲言又止，然后，故意打了一个哈欠。
　　卢俊仁明白了卢隽莉的意思，于是说：“我走了，你睡吧。”说完，转身欲走，又回过头来说，“对了，隽莉，学校里不安全，兵荒马乱的，还是回家跟爸妈一起住吧。”
　　“哥，好走。”目送卢俊仁离开后，卢隽莉随即关了门，熄了灯。
　　见卢俊仁走了过来，金参谋凑了上去，卢俊仁直接给了他一耳光，厉声呵斥道：“谁让你们出来的？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