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金塔啊金塔啊（2）

　　三、金塔啊金塔啊（2）
　　最最差一点把金塔毁了的时候是一九00年闹八国联军那回。在这之前，清朝受尽了外国人的气儿，签订了不少的屈辱条约：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的《中英南京条约》；一八五八年又签订《天津条约》，之后英法联军打上门来，不但把清朝的寝宫名园给一把火烧了，还强迫清政府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北京条约》。之后又是甲午中日战争，不光清政府经营多年的北洋水师被日本消灭了，还和日本签订了最最屈辱的《马关条约》：赔款小日本两亿两白银之外，还把台湾所附属各岛屿，澎湖列岛（含钓鱼岛）和辽东半岛割让给日本。实在忍无可忍的中国老百姓，就在京幾一带组织了义和拳（后改名义和团），见洋人就杀就砍，把在北京的洋人杀得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慈禧以为中国有了强大的刀枪不入的义和团这样一支义军，肯定能打败列强。于是，在1900年6月21日这一天，自不量力的清朝竟同时向十一个曾欺负中国的国家宣战，这就招至了后来的八国联军进京。八国联军的总指挥是德国人瓦德西，这家伙在清宫里和著名妓女赛金花睡觉的时候，跟赛金花说自己由于近段时间太劳累，多年没犯过的头疼病又犯了，疼起来天崩地裂，恨不得撞墙去死。赛金花说这没关系，我给你找个“摸脑和尚”，不用吃药也不用你们西洋人的打针，让他用手摸摸你的脑袋立马就可以痊愈。见瓦德西不相信，赛金花就详细介绍了这位“摸脑和尚”，说我们京东有一个燃灯佛塔，是汉朝时候修的。修塔这个人叫卫青，富可敌国，家里有如山一样的黄金。怕新帝即位以后抄自个儿家，这些如山样的黄金会成了要全家性命的贪污掠夺证据，便把黄金全部埋在要修的燃灯佛塔底下，我们后世人就管这塔叫金塔。几十年前，金塔所在的清凉寺里来了一个和尚，他每天不停地绕金塔，嘴里念绕塔咒，右手轻轻地抚着金塔。他的右手从此就有了灵性，甭管谁生了病，生多重的病，只要经他右手一摸便好，从此便落下了“摸顶和尚”的外号。听说和尚现在尚在清凉寺，瓦德西觉也顾不得睡了，叫过手下耳语了一番，叫他立即派人去京东北屋村请“摸顶和尚”。赛金花很为这个洋人统帅采纳了自己请“摸顶和尚”来治病的建议高兴。殊不知瓦德西感兴趣的是金塔下面山般多的金子，他派手下是叫人扛着加农炮端着毛瑟枪炸金塔去了。看见很多黄毛大眼睛的大个儿西洋人跟还没三块豆腐摞起来高的东洋人荷枪实弹地奔清凉寺而来，老百姓们便扛着锄头铁锹冻镐和火枪，像潮水一样涌到清凉寺，瞬间，金塔周围便被人们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后到的西洋鬼子和东洋鬼子被后面的老百姓同样围得水泄不通。狄杰的爷爷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是护塔人的头儿。他长得高大英武，手中端着一只打兔子用的火枪，慷慨激昂地向黑压压的人群讲话，大意是金塔是祖宗给我们留下的国宝，金塔底下的金子也是祖宗留给我们后代子孙的。人在塔在，洋鬼子敢动我们的金塔，我们就让他死在金塔面前。一个似乎是个小头目的罗圈腿的东洋鬼子，深谙中国兵书上讲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便仰脸举枪冲塔基上站着的狄杰爷爷扣动了扳机，狄杰爷爷没有倒下，这个东洋的倭寇却“扑通”一声倒在同伴底下，是狄杰爷爷火枪开口说话了。清凉寺的僧人们有习武的传统，寺周围村子的男人们从小就到寺里跟僧人们习武，个个都武艺高强，有刀枪不破的金刚之身。狄杰爷爷是其中的佼佼者，不光有武艺，枪法也十分了得，能百步穿杨。冬天下大雪没有事干，狄杰的爷爷就提着杆猎枪到处打兔子。据说有回在龙山里头狄杰的爷爷被狼群包围了，爷爷一点儿都没胆怯，手起枪落，那只骑在头狼背上专出坏主意指挥狼群的狼狈，连同驮着的头狼，同时被他撂倒。狼群霎时被吓得四散逃跑，闻讯持械而来的乡亲们，把狄杰爷爷和狼狈及头狼一齐抬回村子。就打那回起，狄杰爷爷成了乡亲们的领头人。大伙儿说了，以后我们都听你的，你让我们往东我们不往西，你让我们打狗我们绝不骂鸡。西洋鬼子和东洋鬼子都被狄杰爷爷这不经意的一枪吓得灵魂出了窍，再放眼一看被黑压压望不到头包围着的自己一小撮人的中国老百姓，再也不敢乱说乱动。当即就有一个会几句中国话的跟门墩一样的矬胖东洋鬼子脱掉军装，举着双手钻出人群，爬到狄杰爷爷的跟前：“好汉的大大的息怒，我的不是来炸塔，是来拜金塔的，因为金塔大大的有灵。”门墩般矬胖的日本鬼子说着，“扑通”一声便趴在了金塔的塔基上，在狄杰爷爷的脚下磕头如捣蒜：“金塔的饶命，好汉的饶命……”
　　一九二八年，贪婪的军阀孙殿英，带着一群土匪兵，炸毁了埋葬清朝帝后的东陵，掘得了无数的金银财宝，这个贪婪的人并不满足，听说据京城不远处的清凉寺里有座金塔，塔底下埋着山一样大的一堆金子，于是就把眼睛瞄上了金塔。为确保炸金塔成功，他先派了个探子来踩道。可怜的探子由于路途不熟，却一下子踩进了南庙小学。
　　星期天没学生来上学，六个冯玉祥留下做教师的兵们正在伙房外头包饺子闲聊天，忽然瞥见从南边的山门（学校的大门）走进一个人，青色粗布裤褂，跟当地的人也没啥两样。那个人走到跟前向六位打躬作揖，问这里是清凉寺吗？怎么我看不见金塔呢？六人问你找金塔干什么呢？治病呀！你有什么病呢？那人想了想，说我有气鼓病，其中的一位老师撩起他的对襟褂子前襟，拍拍他那跟瘪核桃一样的肚子，说气鼓气鼓，得这病的人肚子都鼓得像鼓似的，瞧你这肚子，跟没气儿的瘪篮球一样，算什么气鼓病呀！那人说不对不对，我后脖梗上长疽了，现在虽说不大，可这玩艺儿长得快，听说把脖子一长透就得死。
　　“我们看看。”
　　六个人觉着这人鬼鬼祟祟的肯定有问题。一进门就打听金塔，说不定为了金塔底下的金子来的吧？其中一个老师就说你解开衣裳先让我们看看你的疽，然后我们再告诉你找谁去看。六人不由分说，便把那人的上衣扒了下来，这一扒下来就看出了问题：那人右肩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分明是多年背枪留下的印儿。毫无疑问，这是个老兵油子。
　　六位老师知道，离这里不远的遵化县东陵驻着孙殿英的军队，这个孙殿英丧尽天良，前不久竟轰开了清朝的皇陵，掠走了所有的金银财宝，把慈禧太后的尸体就像几片干菜帮似的扔到陵外。今儿这个老兵油子没准儿就是孙殿英的兵，准是贪得无厌的孙殿英惦记着要炸金塔取宝，这个人没准儿就是他派来踩道的探子。几位先生顾不得包饺子，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人捆了起来，把切饺子剂儿用的亮闪闪的菜刀举到来人面前：“不老实交待就剁碎你包饺子。”
　　探子见六个人不是善茬，便老老实实交待了自己来找金塔的目的。还说别杀我，我也是义顺县的人，咱们老乡哩！我家里上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下有五个孩子，都没成年，顶小的还吃奶呢？你们要是杀了我，我一家七八口子也都不得活了。问清了探子家的住址，六人说我们可以放你回去，但是你回去得跟孙殿英说，金塔在乾隆朝被雷击了，现在的金塔是清朝重建的，塔底下的黄金早被挖走充国库了。六人说你回去就这么禀报孙殿英，我们保你家人无事，否则，六人比划一个砍头的手势，由此，金塔又躲过一劫……
　　挑着木匠家伙斗子的狄杰一路走，一路回忆着金塔种种。想起爷爷当年为保金塔打死东洋小鬼子的事，心里不免生出阵阵的自豪，可惜他老人家去年死了，才刚刚过七十三岁的生日。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个儿去”。好像人生很难活过这两道坎。可狄杰觉着，爷爷的死跟“坎儿”没关系，是让小日本鬼子和汉奸王玉给气死的。那回王玉请他和爸爸去炮楼打个什么乒乓球台子，据说日本国兴这个，一个人手里执个木拍子，弄个白色的小球儿在台子上打来打去。王玉说没有凑手的干木料，让他爸爸想办法，打完球台子以后一并给钱。爸爸就用两石棒子从外村一个熟人家里换来了木板，是人家里打算等天冷给自家老爷子做棺材用的。台子打好了，父亲跟王玉要钱的时候，这小子却吱吱唔唔连句痛快话都没有。父亲说工钱你不给也罢了，可那料钱是用两石棒子从别人家换的板子，你红口白牙答应的，说打完球台子一并给钱。总不能让我们当厨子搭面钱吧？这样要了三回，第四回王玉急了，说你们是给日本太君干的话，还是自己找吉田太君要吧！谁敢跟吉田鬼子要钱呢？父亲只得自认倒霉，吃了这个哑巴亏。性情刚烈的母亲却不干了，趁父亲和狄杰去外村干工匠活的时候，带着大黄到王玉家讨债去了。正赶上王玉媳妇喂猪呢，狄杰母亲说你爷儿们诓我们杰头他爸到炮楼里给日本人打什么台子，说干完活木料和工钱一块儿给。我们杰儿头爸花两石棒子从别人家换来的木料，活儿干完了，你爷儿们变卦不给钱了，还让我们找吉田算账。我们敢找吉田吗？你爷儿们让你给吉田吹点儿枕头风，吉田还不敢整死我们？醋是打哪儿酸的？盐是打哪儿咸的？咱得从根儿上捯，不是吉田找的我们，是王玉找的。你爷儿们不是不给吗？那好，我今儿个把你家这俩大克郎猪轰走，抵我家的料钱和工钱也差不多。狄杰母亲说着，从王玉媳妇手里夺走那根赶猪的棍子，轰起两只猪就走。王玉媳妇要上来和母亲厮打，早有大黄戗着颈毛龇牙咧嘴地横在面前，狄杰母校和大黄赶着王玉家两只猪胜利凯旋，晚饭桌上正向一家人炫耀呢，对面胡同的柳老姑背着个草捆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她舅妈你可惹祸了，刚我拔草回来经过炮楼子门口的时候，碰见邓玉了，他说今儿白天狄大婶儿去王玉家要工钱没要着，把猪给赶回来了。王玉两口子在吉田面前告了刁状，吉田说吃完饭就带着狼狗来狄家还账，估摸着狄家肯定没有好果子吃。老姑说邓玉让我来告诉你家，让你们躲躲。我看这晚饭就先别吃了，你们全家都到我们家住，明儿个再回来。狄杰爷爷不想躲，说吉田兔崽子敢来，我就让他有来无回。这不是拿鸡蛋硬往石头上碰吗？狄杰说爷爷您七十三了，身子骨儿再棒，武艺再好，能打过吉田手里的枪？再说，吉田还有炮楼子呢？您把他打了，那帮鬼子能饶得了您？在大孙子的劝说下，爷爷总算同意去柳老姑家躲一宿。第二天后晌全家回来的时候，家里一片狼藉，屋里墙柜上的掸瓶、帽筒、盆景被砸得稀巴烂，连堂屋的两口做饭用的大柴锅都给凿了好几个大窟窿。最最让爷爷受不了的是那只摆在墙柜上的英国造的大罩子钟的罩子也给砸了，罩子钟上来回有规律晃动着的跟烧饼那么大的黄铜钟摆，一动不动地垂着，钟盘上的黑色罗马数字有没了，有的瘪了进去。这罩子钟可不是一般的物件，是八国联军要毁金塔那回，县衙里奖励爷爷护塔有功，是金知县抱着钟坐着八抬大轿亲自送给狄家的。这已经不是一只普通的钟了，是狄家的骄傲，更是爷爷的骄傲。在八国联军的加农大炮和毛瑟枪面前脸不变色心不跳的爷爷，这会儿抱着这只被砸得残破的大钟，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当天夜里，爷爷就断气儿了。爷爷死前虽然没留下什么遗言，但是全家人，乃至全村人的心里都记下了这笔仇恨——一个为护金塔打死过八国联军里的东洋小鬼子的英雄，现在却被东洋鬼子的后代小东洋鬼子给欺负死了。血债要用血来还。小东洋鬼子等着吧，早晚你脖颈上的那个狗头会被我们砍下来！
　　“爷爷，你知道吧，明天有一个叫有棲川宫的鬼子亲王要到清凉寺里拜金塔，老祝说他是学精细爆破的，让我们争取他的同时，也要防备他毁了我们的金塔。爷爷，您放心吧！金塔在您手里没让八国联军毁掉，在我们手里也不会让小日本鬼子毁掉的！”狄杰冲上苍这样和爷爷说着话，心中有一种非常悲壮的感觉。今儿晚上狄杰就去孙家药铺找孙田先生“看病”去，把组织的计划告诉她，让她提前做好准备。只要把那气师废了，你有棲川宫亲王就得乖乖听我们摆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