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偶遇故人
作品名称:混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22-01-01 12:55:50 字数:4703
当年年底,春桃生了,生了一个丫头。我给她取的名字——程程。春桃也很高兴,看着我调侃了一句:“你还真是有学问,钱秤啊!”我说:“哪里啊!前程似锦嘛!”春桃问:“老公,我给你生了个丫头,你怪不怪我?”我说:“不怪,以后再生嘛!”她问:“还生?你不怕计划生育罚款?”我说:“我都听说了,再过几年,计划生育就放开了,可以随便生了。”
那段日子可把我给忙坏了,我终于尝到了当爸爸的滋味儿,而且一当就是三个丫头的爸爸。
春桃说:“你把大丫二丫的姓都改了吧,让她们跟着你姓。”我便一次次地跑民政局,调户口,起档案,好不容易给两个孩子改了姓。忙完这一项,也该给钱美办理转学了,那时候,大丫已经上一年级。忙完了大丫,又开始忙活钱梦,钱梦也该上托儿所了,好不容易把她安排进了小区附近的托儿所。又该给钱程落户口了,岂止是落户口?打预防针,买衣裤,冲奶粉,洗尿布,还得应付闻讯上门的保险业务员。
这一通忙活下来,我突然觉得我的瘸腿开始瘸了,并且瘸得很厉害,走路一点一点的。要知道,这条假肢陪伴了我十年,质量杠杠的,可从来没给我露过怯。春桃很心疼我,看着我说:“改天你去把假肢换一下吧!换个质量好些的。”我说:“没事儿,虽然累些,但我心里舒坦。”我说的是心里话,那段日子,我是累并快乐着。
钱美已经七岁了,她很懂事儿,能帮着我做些事了。每天下午放学,她就会钻到妈妈的卧室里,帮着捡拾扔在地上的尿布,再拿到卫生间,泡在盆子里洗刷,从不嫌弃脏臭。五岁的钱梦就在小区北门的学校上托儿所,她这个年龄段正是黏人的时候,每天上学放学我都得去接送,回到家她还会淘气一阵子。要给买一些芭比娃娃之类的玩具。看得出来,二丫比大丫调皮,春桃也经常训斥她,把她训得眼泪汪汪的。钱梦瞪着春桃问:“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吗?”春桃说:“是亲生的咋啦,就可以不听话?”
每当二丫闹的时候,大丫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看着妹妹闹得离谱了,她就会把妹妹拉到一边,想着法子地哄她,教她认字,教她叠纸飞机,剪窗花儿。
钱美这个年龄,看上去似乎已经明白一些事理了。这个家里,她只跟钱梦有血缘关系,跟我和春桃,以及钱程都没有血缘关系。我不知道钱美明不明白这件事儿,我也不晓得春桃知不知道钱美是否明白这件事儿。有一天,春桃对我说:“越是这种情况,咱们越是对大丫好一些。她这个年龄,已经明白事理了。”我赞同春桃的说法,她身上散发着母性伟大的光芒。
钱程过满月那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号码陌生,打电话的人却很熟悉。她一说话,我就知道她是谁了。她粗野的嗓门儿很有特性。
“夏荷,咋了?”我对着话筒问。
“你快帮帮我吧,我不想活了。”她说着,突然哭了起来。等她情绪稳定了些之后,我又问她,才明白她痛哭流涕的原因。
六年前,她做过一次双眼皮手术。她做手术的时候,我俩还在一起,所以那件事儿我也知道。当时我还劝过她,叫她去正规医院做,别被人家忽悠了。她没听我的,偷偷摸摸去一家美容院割了双眼皮。美容院就是做美容的,哪有什么医师资格证?结果把她的一双眯缝眼割得像鸡眼,而且抽线还不彻底,造成了她现在一只眼睛的视网膜脱落,视力严重低下。如今她打电话跟我说起这件事儿的时候。我埋怨了一句:“谁叫你当初不听我的。”
她痛快流畅地回道:“说那些屁话有啥用?当初你有钱吗?还不是为了给你省钱?”
我一时语塞,回道:“别说这没用的了,我现在有家有业的人了。你的事儿我管不着。”
她突然哭了起来,隔着电话我也能感受到她耍泼的现状:“噢!你现在牛了,是吧!没费多少劲儿就有了三个孩子,用不着人了,是吧!过河拆桥啊!是吧!”
实在听不得她的叨唠,气得我扣了电话。生气归生气,想想她的事儿我还得管啊!不管怎样,这个女人对我有恩,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嫁给了我,陪我走过了人生最困难的时期。没有她,我也干不了工程这个行业,况且她现在还是一个人,日子过得又不顺妥。
第二天,我还是陪着她去了卫生局。夏荷告诉我说,她曾经无数次和美容院的王老板打交道,商讨关于她眼睛赔偿的事儿。王老板是个典型的刁妇,这类人我都称呼她们为“江湖油子”,江湖油子起先一口否定夏荷在她那里做的手术,夏荷说:“我有你给我开的单据,你怎么不承认呢?”“王油子”见推脱不过,又开始瞎扯皮,说:“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谁晓得你的眼睛是怎么造成的视力低下,你说是手术造成的,你有证据吗?倘若有证据,你可以去法院告我啊!”
夏荷对我说:“我都咨询了,做这样的法医鉴定,还挺麻烦的,而且不一定能做出来。”
我说:“你啥都甭做,拿着单据到卫生局门口等我。”
夏荷早就等在卫生局门口,见了我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不等得我下车就着急地问道:“来这里做什么?”
其实,我早就问妥了。美容院动手术刀属于非法行医,由市卫生局管。
这么多年混江湖,我也变得“油”了起来,明白了一些做人处事的道理:要想办成事儿,或者说要办好一件事情,必须要学会切重点。办事儿最大的忌讳就是不懂得切重点,拐弯抹角。譬如说求人送礼,最忌讳中间环节太多,如此,此事往往办不成,中间人早把那点儿礼品瓜分了,能办事儿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你求他办的事儿;譬如说一件看上去似乎难以解决的事儿,那是因为没找对人,只要找对了人,死事儿也会变成活事儿。好比两个武林侠士狭路相逢,谁的刀快谁不一定能赢,谁的刀准谁才有胜利的希望。一刀制敌,直斩对方要害部位,稳准狠,才能有必胜的把握。
现在的年轻人,想要出来混世界,很多人憋在家里看一些这方面的书籍,譬如《如何与人交往》,或者《做人的学问》《社交的魅力》等等等等。我觉得全都是毫无用处的屁话。纵观人类历史,任何朝代任何人物,弱肉强食,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该横的时候就得横,该软的时候就得软,把握好这个尺度,就能成为这个社会的圣人。叨叨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句话——打蛇打七寸。
我确定夏荷带了单据之后,便领着她直接登上了楼梯。我明白,大领导的办公室一般都在楼上。看着门牌上写着“处长室”的房间,我伸手敲门。室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喊话声:“进来。”那声喊很低沉,比夏荷的嗓门儿还粗犷,我并没听清回话的人是男是女。
进了房间我放眼望,室内正中间有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蹲着一台硕大的电脑显示器,显示器遮挡着后面的人,我不知道那是个男人或者女人,刚才没听清,现在也看不清,只看见一只肉崴崴的手摁在鼠标上,在桌面上微微拖动着。我打了声招呼,才从显示器后面探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
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脑后盘了一个硕大的发鬏。她的脑袋看上去更像是铁拐李拴在龙头拐杖上的宝葫芦。后来我知道,“宝葫芦”姓郇,是卫生局的执法处的处长。我跟郇处长说明了来意,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摇着宝葫芦开始推诿扯皮:“这样的事儿,一年不知道发生多少,这个要我们调查,那个要我们调查,还不把我们累死?”
我说:“郇处长,我就问你一件事儿,这事到底属于哪个部门管?”
“我们管啊!”
“你管就行。”我说,“美容院非法行医,是不是你们的失职?”
“是。”她应着,反问,“你有证据吗?”
我把单据拍在她案头:“这就是证据。”
“这事儿你只能去法院告她。”郇处长说。
“我肯定不去法院。”我说,“你们必须给我解决,你解决不了,我就去找你们王局长,王局长解决不了,我去找市委孙书记。”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让我们怎么查?”
“时间越长,你们失职的责任就越大,为什么这么长时间,王老板还在做?是不是你们有意放纵?这个我一定要搞明白。”
我铿锵有力的一套言词把郇处长顶得有些不知所以。大小两个葫芦也有了奇形怪状的变化——小葫芦丝发乱散,失了圆溜溜的形状;大葫芦像是喝醉了酒,变成了红彤彤的颜色。她看着我说:“你回去等着吧,这事儿我们会尽快处理。”我仍然不放心,问道:“我们等几天?”
宝葫芦顿了顿,回道:“三天之内一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我和夏荷一前一后出了民政局门口。她紧赶几步追上来,看着我说:“谢谢你了。”我笑笑,没说话。这个时候,我才细细地审视起了她。看得出来,她最近的日子过得确实不顺,整个人憔悴了许多。脸也瘦了不少,显得更加狭长,厚嘴唇上裂着一道道的血纹,本来显黑的肤色比以前更黑了。我问她最近忙什么,她说跑出租——黑出租,偷着跑,逮住会罚死的那一种。我问用啥跑,她指指身后的一辆北斗星车。
我对这辆车太熟悉了。看着这辆车,我的眼前浮现出许多过往的画面,我想起了我开着这辆车拉着秋菊去了城南公园,想起了夏荷的三个屠夫哥哥挥着皮管子抽打我,想起了……想着想着,她突然说了一句话,言词间足足的都是讽刺:“我现在闻着你身上的味道就想吐,全是奶腥味儿。”
我笑了笑,反问她:“有这么刺鼻吗?”
她说:“你甭得意,没有我,你能到今天?”我看她又开始抱怨,忙把话题斩住。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也快结婚了。”我问:“是吗?好啊!男人是哪儿的?”“还得跟你汇报吗?”她说着,转身进了车,一溜烟儿地跑了。
三天后,我又接到了夏荷的电话。她说卫生局的人没联系她,问我怎么办。我说明天我们卫生局门口见面,这次一定去找他们的张局长。翌日,我和夏荷又去了卫生局。这次,我们没去二楼处长室,而是直接去了三楼局长室。
局长室的摆设跟处长室的摆设大同小异,只是办公桌略大一些,办公桌后面还挂了一幅字,写得龙飞凤舞。我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写的啥玩意儿。我敲敲门进了办公室,冲着电脑显示器很有礼貌地喊了一声:“张局长。”
张局长没抬头,却飘出了一句话:“我不是张局长,我是康副局长。”那人一说话,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声音听上去太熟悉了。这是谁呢?像我这样的人,难道在这种政府机构还能遇到熟人?我正疑惑间,那人从电脑显示器后面慢慢显露了出来。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惊讶不已,他竟然是康习。康习啊!十年前在金城看守所,被无罪释放的那个康习。我忍不住喊出了口:“康习?”
他听到我直呼他的名字,脸上显现出些许不安的神色,朝着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快步走到门口,将门缝合牢,又扭头瞅了瞅夏荷,问我:“这位是……”一副很谨慎的样子。我说:“她是我的朋友。”康习说:“能请她到一楼大厅坐会儿吗?咱俩说说话。”我便把夏荷支了出去。夏荷刚出房门,康习便趴俯在我耳朵上小声说道,“别再叫我康习,这里没人知道我这个名字。我改名了,叫康博文。”
“为啥改名啊?”我低声问。
“不改名,能干副局长吗?”他回道。
我指了指他的肚子,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的病好了?”
他笑了笑:“你是个聪明人,能瞒得了你吗?”
“里面的人,我最佩服你。”我不由得朝着他伸了伸大拇指。我没有半点儿溜须拍马的意思,由衷而言。
他叹了口气:“我干到今天也不容易,不过我不想当官了,这年头当官没意思,整天提心吊胆的,还赚不到钱。”他又问我,“你做什么呢?”
我也叹了口气:“怎么能跟你比呢!你脑瓜儿好使,想干啥干啥。我这些年做点儿小工程,小打小闹赚点儿小钱,没啥大出息。”
“干工程怎么会不赚钱呢?”他有些疑惑,“说实话吧!我也不想在政界混了,想下海经商,你能不能给我指条路。咱们一起做,要做就做大的。”
“你真想下海?”我问。
他点点头:“不骗你,这几天我就准备递辞职报告了。”
“行,你真下海了,我跟着你干。”我说。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没看错你,在里面的时候,我唯一看得起的人就是你,你有才,跟他们不一样。”他说着,问了一句,“对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把来意对他讲清之后,他笑着对我说,“昨天郇处长对我提起这件事了,说有个蛮横无理的人来找过她,那人口舌流利,把她驳斥得根本就没有反驳的余地,要求处理非法行医的事儿,原来就是你啊!哈哈,你果然是把好手,连郇铁嘴都怕了你了。”
翌日,卫生局执法队配合110联合行动,直接封了王油子的美容院。王油子终于服软,答应赔付夏荷五万元的赔偿费。此事也算是有了一个完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