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伤害（下）

　　“能怎么着，爱来不来，咱俩好好过日子呗！”我说着，随即摁灭床头灯，用被子蒙起了脑袋。
　　但是那天夜里，我一宿没睡，无论我如何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春桃岂能感觉不到？我躺在她的身边就像是场院里的碌碡，碾压了一夜的床单。第二天天刚放亮，我就以去工地为名慌慌张张地出了家门。我并没有去工地，驱车迅速向着富豪大酒店赶去。
　　赶到富豪大酒店的时候，天还没亮透。我进了酒店大堂，询问大堂经理关于昨夜人员入住的事儿，大堂经理并没告诉我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又不知道她住在哪个房间，便在一处角落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天亮，等待着她的出现。
　　我不甚懂她这次来的用意，但她毕竟是来了，而且住高级酒店，又以总裁秘书的身份出现，或许她是想告诉我：离开你，我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但她这种拙劣的表现形式，恰恰说明她很在乎我们之间的这份感情，而且还怀着深深的恨意——爱的深、恨的切。
　　七点左右，隋凤出现在酒店的走廊过道里，依然迈着自信的步伐，与身侧的同事谈笑风生。她脚上的高跟鞋有力地敲打着地面，清脆的“咔咔”声在狭窄的走廊过道里回旋；她身上穿着的大花的裙装，走路带起的轻风撩动裙摆，风舞翩翩。
　　我看着她穿着的大花的裙装，觉得她很用心，因为那条裙子是我去年亲自给她挑选的。
　　去年的事在我眼前浮现，我瞒着她给她买了一条裙子，想给她一个惊喜。我将裙子递到她眼前的时候，她并没有表现出惊喜，只是随便翻了翻，说款式太老旧。我又陪着她去商场重新换了一件，她穿上新换的裙装之后，故意翘着浑圆的屁股，挺着骄傲的胸脯潇洒地转了一个圈，眨着眼问我美不美。我说“美，很美”。我说的是心里话，我相信她得体的身材、脱俗的气质，穿什么也好看。
　　那段日子，我一直以她为荣，走在她的身后，发现她昂首挺胸、摆腰扭臀的走姿总能吸引一大批男人回头，既而投过来色色的眼光，我就会感到莫名其妙的不舒服，觉得别人那样看她是对她的亵渎，对我的一种挑衅，她是独属于我的女人，别人看看都不行。和她在一起，我的心里竟然滋生了一种很奇怪的自私。
　　我看见了她，站起身子急着和她打招呼，喊她的名字。她一扭头，也发现了我，表情很平静。她早就预测了此刻的发生，她知道，我肯定会过来找她的，不然，她也不会特意穿上这条裙子。她走到我身边的时候，依然这么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我没回话，她这么问我，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我的心里跌宕起伏，这一刻似乎是久等，但真实到来了，却只有平静。
　　她约我一起共进早餐，我俩挑了一处偏僻的位置就坐。早餐很简单，几碟小菜，两碗热粥。她握着汤匙喝了一口热粥，轻问一句：“现在过得还好吗？”
　　“嗯！”我应着，也喝了一口汤粥，抬头瞅了她一眼，发现她握着汤匙的手抖得厉害，汤匙不断敲击着碗沿儿，发出轻微的“铛铛”声。
　　她故作沉静地将米粥送进嘴里，我依然发现了她握着汤匙的手微微颤抖着，无论她如何伪装，也掩饰不住此时内心的情感交织。我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有多么地痛楚。我俩阔别重逢，然而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条看不见的鸿沟，这条鸿沟还在不断地被拓宽，把我们分离得越来越远。以前，我一直认为世间任何一种力量都分不开两颗相爱的心，只要是真爱，不管是千难万阻，总能在一起。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我们之间隔离的不仅仅是两个家庭，两个本本，甚至还有一个鲜活的生命。
　　她这次突访金城，是陪着“关兴公司”总裁关兴村来金城考察项目的。听隋凤说，关兴村和金城远达公司的总裁赵繁华关系非同一般，好像还有什么亲戚关系。实际上，赵繁华在关兴公司投资了不少钱，在河北搞着房产开发项目。
　　隋凤匆匆忙忙吃完了饭，和我打了声招呼，出了酒店大门。关总那帮人在外面等她，已经喊了她好几次了。
　　我随即也出了酒店，驱车离去。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里很坦然，没有任何的压抑紧迫之感。我似乎是想通了，不再论及什么情感，一个人选择的生活方式，或许正是他自己所梦想拥有的，什么样的生活适合自己，也只有自己知道。
　　春桃并没有察觉到我偷偷约会隋凤的事儿，她特别相信我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我觉得这样的女人才真正适合自己，简简单单的，不会让自己感到累。当天夜里，我还拉着她，以及她的闺蜜一起去了百十里外的银城。到了山脚之下，黄昏月色里，点一柱灯火，面对着山野清风，要一桌山珍野味，端着酒杯慢慢地品着。
　　这种生活，似乎才是我真正想要的。一杯烈酒下肚，任由它烧透自己的全身，没有想藉此摆脱什么，只是出于自由的思想。事实上，已逝的情感已经很淡了。
　　这个时候，我又接到了隋凤的电话。我已经醉了，记不清她到底对我说了什么，说着说着，她哭了。我从来没听过她哭，那么坚强的女人怎么会哭呢？听着她止不住的哭声，我不断安慰着她，那一刻，我的心里也肝肠寸断。
　　与此同时，春桃也在不断地给我打电话，我看着春桃一个个的电话打过来，打了至少十几遍，但我就是不舍得挂断隋凤的电话。本来今天我和隋凤见过一次面的，待在一起的时间也有半个小时，可我俩并没说几句话，如今电话交流，却有说不完的话题。人就是这样，面对的时候无言以对，电话中却话如洪水。好比一段网络爱情，虚幻中编织得那么美好，但真实相处却又很难交融。
　　春桃终于是愤怒了，声泪俱下地指责着我，还照着自己微隆的肚子打了一巴掌：“我为什么要给你生孩子啊！你这个昧良心的东西。”我慌忙哄她，说再也不联系隋凤了。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负累重了，不再可以那么轻松地去做一些事情了。
　　那天夜里，隋凤在富豪大酒店又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我神使鬼差地跑过去送她，昨天晚上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今天早晨她就要离开金城了。我到了酒店，敲响了她的房门。她刚把房门打开，我就闯了进去，一下子就将她抱住了，她也使劲儿抱着我，紧紧闭上了眼睛，朝着我撅起了嘴巴。看着她这个样子，我不能不冲动，身体起了反应，把她抱起来轻放到床上。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手机。我竟然想起了我的手机，这是与现场状况很不合拍的一个想法，但我毕竟是想起了手机了。
　　我说：“我的手机不见了，不会是丢了吧？”她犹豫了一下，说：“我用电话给你打打吧。”她说着，抓起房间里的座机话筒，拨通了我的手机号码，听筒里响过几声震音之后，既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我和隋凤几乎同时认定，电话里的那声反问是春桃喊出来的。我这才想起，今天早晨走得匆忙，把手机遗忘在家里了。
　　“对不起，我得回去了……”我喃喃地说着，匆匆忙忙向着门口走去。她说：“你干吗去？”我说：“刚才她接了电话了，肯定知道咱俩在一起，我得回去啊！”她喊了一声：“你别走——”话音带着颤抖，带着悲愤。我并没听她的话，抬脚出了房门。
　　那一刻，我想起了昨天夜里春桃赌气打自己肚子的行举，我怕啊！我不想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隋凤看着我匆忙而去的身影，心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能感觉得出来，我现在很在乎和我在一起的这个女人，更在乎这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
　　我踏出厅门的那一刻，眼睛蓦然间潮湿了，在心里默默地道了一声永别，一如去年的不辞而别，想象着车轮载着一颗落魄的心情驶向远方，渐行渐远。也许，两个人的婚姻，不单单需要情感，更需要缘分。我回到家之后，春桃早就不见了踪影，我正着急的当隙，突然接到了春桃闺蜜给我打来的电话，她急躁躁地说：“钱龙啊！你快来医院吧！春桃非得要打掉孩子，我实在是劝不住了。”
　　我慌忙驱车向着医院赶去，在医院妇产室，我见到了泪流满面的春桃，我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回了家。当天晚上，我收到了隋凤的一条短信，信息只有短短几句话：我还会回来的，我要的不仅仅是你，还有整座金城。看了这条短信，我就想，这个心高气傲的女人，狂妄得有些离谱了，她到底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