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伤害（上）

　　爱情是什么？我经历了春夏秋冬四季的爱情，突然有了些感悟，想起了“猴子摘桃”的故事，扔了桃子掰玉米，扔了玉米摘西瓜，到头来却是一无所有。如果爱情也像四季一样轮回，那么，一切注定要从春天开始。春天，是希望，是生机，是孕育生命的始端。
　　当桃花败落，如指甲盖儿大小的桃子缀满枝头，我突然接到了春桃的电话。竟然是春桃的电话。春桃啊！这个几乎被我扔进记忆角落里的女人，十年后，又拨通了我的电话。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隋凤刚刚走了不到十天。
　　我时而爱恋隋凤，时而钟情冬梅，偶尔想起秋菊，还会回忆夏荷，我始终都没想起春桃。这个女人似乎已经从我的记忆中淡忘了，也难怪，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月的交往时间，又时隔多年未曾相见，她在我爱情的长河里就像一颗无意滑过的流星。
　　春桃说她在中百大厦上班，卖化妆品。那天晚上我去了中百大厦，在化妆品柜台前转了一圈儿也没发现她。我想我能一眼把她认出来，她的外形很明显，肥肥胖胖的身形，白白净净的脸蛋儿。
　　我正在专柜前慢吞吞地走动，突然被人喊住了，是个女人的声音：“钱龙。”我循声打量，见化妆品专柜里站着三个女人。中间站立的一个女子朝着我摆手，示意我过去。那个女人我并不认识啊，她于两个女子中间站立，个头高挑，身形消瘦，看上去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她的脸上画了淡妆，看上去清新淡雅；身着得体的蓝色制服，显得高贵脱俗。
　　我走到近前，盯着她仔细打量。她双手交叉在小腹部位，看着我只是抿嘴微笑：“不认识了？我是春桃啊！”
　　春桃？我惊讶不已，我忆象中的臃肿肥胖的春桃哪儿去了？如今的她身形消瘦，束身的制服突显出了她立体性感的身材；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并没有烙上太多的岁月印痕，只在眼角多了几道鱼尾纹。我又瞅她的耳朵，她的耳朵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我知道自己这是多此一举，在北镇分别的那一天，春桃已经把她所有的耳钉都给了我。
　　等着她下班以后，我们去了一家夜店吃饭。我有太多的事要问她了。我想问她，我进了看守所以后，她为什么不去探望我；我想问，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联系我……看着她吃饱了饭，擦干了嘴，我竟然愣愣地问了一句：“我结婚的那天，是你送的花圈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当时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自己都只想扇自己的嘴巴。这个问题这么多年一直纠结着我，我能不过大脑地对着她问出来，恰恰说明了这些年我的心里所想。我和夏荷结婚的时候，秋菊还没走进我的生活，我更不认识隋凤，冬梅已经杳无音信，而与我有瓜葛的所有女人，也只有这些。只有春桃，才具备做那种事的可能性。
　　她显然被我突然问出来的这个问题问呆了，捏着擦完嘴还没来得及扔掉的餐巾纸，懵懵地反问道：“你说啥？”
　　我瞅了瞅她，摇摇头：“没事儿。”我想她肯定没听清楚刚才我问她的话，但我不想再对她重复，因为我根本就不该问她这个问题。
　　我想她是真的没听清楚我问她的话，不然，她就不会笑嘻嘻地问了我一个N年前的话题：“哥，还记得那两颗干瘪枣儿吗？”我说：“记得。”她诡异地笑笑，说：“我把它们系在树杈上了，所以它们永远不会掉下来。”我瞅着她眨巴眨巴眼睛，突然爽朗地笑了。真想不到她会做这样的事情，我怀疑她当年无比肥胖的身板子，是如何爬到枣树树杈上去的。但我那一刻很感动，我知道她那样做的目的，是不想我走，不想我离开北镇离开她。
　　春桃开始给我讲十年前发生的事儿。我从北镇离开以后，便杳无音信，她不断拨打我的手机，却一直联系不上，后来我的手机号码直接成了空号。她又到市里的出租房找我，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后来，她去了一家乡镇企业做了一名临时工，其间她不断地往市里跑，打探我的消息，仍然是毫无结果。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一年多。老家的闺蜜见她可怜，劝她尽快找个男朋友。她说：“姐，我有意中人了。”闺蜜说：“傻丫头，你总说有意中人了，都快两年了，我也没见过他的样子，你八成是被人家给骗了。”春桃说：“我相信他，他不会骗我的。”闺蜜回道：“你咋知道他不会骗你？你知道城里人有多坏？况且他还是个混子。”
　　后来，闺蜜直接把那个男人领到了她家里。男人相中了春桃，经常给她打电话，经常带她出去吃饭，慢慢地，春桃对他有了好感。两年后，春桃和他结婚了，男人叫王民，是个货车司机，二婚，妻子前些年患病身故，留下了一个两岁的女儿，叫小美。春桃嫁给他之后，又生了一个女孩，取名小梦。就在小梦过两岁生日的那天，王民却突然出车祸死亡了。
　　说起来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春桃说着说着，禁不住抽泣起来。她将手里的餐巾纸丢进垃圾桶，又从纸巾盒抽出一张，轻轻擦拭着眼睛。
　　近十年的光景，她竟然遭遇了这么多人生变故，这是我想不到的。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我安慰着她：“别伤心，一切会好起来的。”她点点头，擦干眼睛，强颜欢笑地看着我。我问：“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没再找个人？”
　　“我这种情况，哪里那么好找啊！”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情。
　　“再找一个吧！毕竟你还年轻，还不到三十岁。”
　　她抬头看了看我：“我知道你现在也是单身，今年春天你已经离婚了。”
　　我听了她的话，感到很惊讶。她怎么对我的情况摸得这么准？难道她暗中调查我。我不由得问：“你咋知道？”她微微一笑，郑重地看着我，问道：“钱龙，如果我想和你在一起，你会嫌弃我吗？”
　　“我——”我无言以对。我没想到她会直截了当地问出这个问题。那一刻，我想起了秋菊。秋菊也是个离过婚的女人，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即使秋菊的女儿跟着她的丈夫，我选择和秋菊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无法接受，何况是春桃？春桃可是有两个女儿啊，而且这两个孩子还都在她的身边，试问自己，我能接受吗？
　　我心胸狭隘啊！我不能接受啊！我不能自我安慰。我这么想着，脑袋里却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想起这个人的时候，我竟然对着春桃冒出了一句话：“你容我考虑考虑吧！”
　　我想起的这个人是吴士文，也就是隋凤的丈夫。吴士文是我最敬佩的一个男人，他的胸怀到底有多么宽广啊！想想我和隋凤之间发生的事儿就能感受到。
　　半月后，我和春桃还是住到了一起。那天夜里，她才发现了我失了一条腿。她抚摸着我的断腿，泪水盈眶：“哥啊！这么多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说：“都是命中注定的。”她动情地说：“咱俩在一起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再受那么多苦了。”我说：“我会珍惜的，这辈子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我说出这句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在情感这个问题上，我早就迷失方向了。
　　春桃带着两个女儿搬到了我家里。凭着女人敏感的嗅觉，她闻出了另一个女人的味道，她能断定这座新房子里肯定有别的女人住过。她便旁敲侧击地问，我也不瞒她，就断断续续地说，说起了我和隋凤的事儿。春桃这才知道，实际上，那个叫隋凤的女人从这所房子里走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我提及隋凤这个名字的时候，神情变得很奇怪，春桃看在眼里。凭感觉，她能猜想到那个女人在我心里占据的位置很重要，知道我应该深爱过她，并且现在仍对她还念念不忘。春桃想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有了些纠结。她说：“钱龙，我不管你以前经历了什么，我也不在乎，我既然和你在一起了，你要好好待我们母女。”
　　我说：“我会的，放心吧！”
　　转年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春桃怀孕了，她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我听了一蹦三丈高，多年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旧事，想起了我和夏荷吵架的时候，她骂过的那句狠话：不生孩子，你别以为都是我的毛病，医生说了，不生孩子也有你的因素。当时我也反唇相讥：“你看看我和别的女人能不能生得出孩子。”没想到一句话惹恼了夏荷，她骂得更难听：“你爱生不生，我看你这辈子就是绝户命，一辈子都没孩子。”
　　想到这里，我就暗暗窃笑，自我安慰着，原来我还行啊！不是我的毛病啊！春桃给我争了口气。
　　春桃怀孕，她自己也感到非常高兴。她想，不管钱龙有什么样的过去，或者说隐瞒了自己多少事儿，他小四十岁的人了还没有孩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他跟他前妻离婚是为了孩子的事儿，跟他最爱的女人分手也是为了孩子的事儿，如今自己给他怀了宝宝，他一定会死心塌地地和自己过日子。
　　事实上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琢磨着自己盼孩子盼了十几年，如今春桃终于怀上了我的骨血，我一定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和她过日子。那段时间，我的脑子里不再琢磨那个远在河北的女人，那个虚幻的女人对我来说似乎遥不可及，遥远得就像是夕阳中的红蜻蜓那般朦胧了。
　　又一天晚上，我刚刚脱衣上床，手机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我拿起手机看显示屏，是当地的座机号，不过号码挺陌生。我没多想，遂接听了电话。电话那头传出一个深沉的女人声：“喂？睡了吗？是我！”
　　我一怔，半晌没说话。我对那个声音太熟悉了，电话里的那个女人就是隋凤。她怎么会用金城的座机给我打电话呢？难道……她来了金城？我第一时间这么想，我也不得不这么想。我正胡思乱想的时隙，电话里的隋凤又开始说话：“我来了金城，在富豪大酒店。”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富豪大酒店是金城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她怎么会突然去了那里呢？
　　自从去年年底隋凤赌气返回河北，与吴士文领了结婚证，这件事儿算起来过去差不多五个月的时间了。五个月后，这个行踪不定、心猿意马的女人又杀了个回马枪，不请自来。
　　其实，我的心底一直认定一件事情，我和隋凤的感情对我们来说，彼此都是刻骨铭心的，只要活着，这份感情就永远不可能淡忘。
　　隋凤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春桃就躺在我的身侧。我俩倒在一张床上，就那么点儿室内空间，屋内又安静异常，春桃肯定听到了电话里的那个女声。她看着我接听完电话之后神色慌张的表情，猜到了刚刚打电话的这个女人非同寻常，她也即刻猜出了那个女人或许就是隋凤。她挺着微隆的肚子轻翻了个身，面朝着我，问道：“谁打的电话？”我吞吞吐吐，半晌没回话。她又问，“是不是隋凤来了？”
　　我轻咳一声，不得不应了一声。
　　春桃并没见过隋凤的面，她也不知道那个女人身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能把我整得像着了魔一般。她有种很奇怪的心态，喜欢问我一些关于我和隋凤的事情，我也是有问必答，毫不避讳，我还绘声绘色地描述我和隋凤的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儿。
　　春桃当时听着觉得新鲜，还不断地追问，可事后又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我也感觉出来了，春桃跟我闹情绪的时候，总爱问我一句话：“怎么了？觉得我没有那个女人好？我可以把孩子做掉，咱俩分手。”吓得我忙过来哄她。在我心里，孩子比啥都重要。我吸取教训，从此对隋凤的事闭口不谈，任春桃如何相问，我只是一笑了之，却是半字不提。
　　虽然我比以前聪明起来，但在春桃心中已经种下的种子却无法剔除。现在的春桃，只要提到“隋凤”这两个字，就好像是被蜂子螫了一般，从心底泛出一种莫名的愤怒。
　　“她来了，你想怎么着？”春桃表情淡然，语气平和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