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为了方便管理，也为了方便安保，楚国在燕京专门划了一个区域，以作各国使节日常往来住宿之用，名曰“使驿所”。进出使驿所的人员，都必需配有京都巡防营所核发的腰牌或关纸。腰牌为使团人员所用，一一对应登记在册；关纸则为楚国人出入此区域所用，每日一纸或十日一纸不等，按其关纸上所载，盖巡防营大印为准。偶尔也有例外的，如使团人员到外面街上采购物品，需店员送货上门的时候，使团人员领着送货的人，与出入门关的守军说明情况，并具纸画押，那么就可以领着人进去了。到离开的时候，照样由原来的使团人员领着出来，在原来登记的纸上销号即可。因此，有时候，这个使驿所便成了藏身的好去处了。
　　自冬月下旬始，燕京便多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一大部分是各国使节团的人，除了来向楚王进献新年礼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恭贺楚王册封王后。各国使节代表其国之王，列席册封大典并观礼。当然，也包括了梁国派来的使节团。
　　在这个特定的使驿所内，照常有楚国人开的酒肆、茶坊，也有弹唱歌舞的烟花之所，即使不到外面去，也一样可以过得逍遥快活。当然，能在使驿所里开店的人也不会是普通人了。
　　不过，对于藏身于此地的慎王司马浩飞而言，却一点也不逍遥，更不快活。为避人耳目，他藏身于梁国使团所在的驿馆的一个小院里，即便是本区域内的酒馆，他也是不敢涉足的。因为难保没有他国的使臣人员认得慎王。
　　那天，与贺之荣之战，让司马浩飞仍心有余悸。他没有想到，贺之荣，平日里那么养尊处优的一个大少爷，在发狠的时候竟也会如此可怕。如果不是罗生门派来保护他的人及时赶到，司马浩飞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和贺之荣同归于尽的。
　　贺之荣受了重伤，司马浩飞身上的伤也不轻，只好匆匆逃离慎王府。为了掩盖一切，还把那名小妾及两个丫头杀了，点了一把火把那小偏院烧了。小妾死的时候，那双仍无法相信的眼睛瞪得很大，经常在他的梦中出现，令他在深夜里惊醒。
　　司马浩飞阻止了罗生门对贺之荣下杀手，还要求他们把他送回了公主府。因为，贺之荣毕竟是自己唯一的亲妹妹的夫君，是自己亲妹妹的终身托负之人，如果贺之荣死了，唯一的亲妹妹就要一辈子守寡、终生活在痛苦之中了。他的母妃也会因此而活在苦痛之中。
　　而且，司马浩飞也理解贺之荣对他的愤恨。贺之莹是贺之荣唯一的妹妹，若贺之莹不得善终，确实要怪他司马浩飞。而当初司马浩飞与贺之莹私通之前，完全没有想过，他的嫡王兄竟然真的从没有碰过她！他完全失策了！他想不明白！无论如何，贺之莹都是一个难得的美人，而世间上能胜得过她的，想来并不多。但是，司马浩云竟然置她于脑后。如果他不是一个只好男风之人，那就是，他想要的那一个，比她更好！
　　司马浩飞一直都很好奇，司马浩云想要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直到那天，他听说司马浩云忽然带了一个女子回京，甚至要册封她为王后。在司马浩飞看来，那只是司马浩云玩的一个花样而已，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王权所需，那个所谓的“王后”最终也只是一枚棋子。
　　司马浩飞在使驿所躲了十日之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天，刚刚下了一场小雪，天色放晴，午后还有浅浅的阳光。司马浩飞走出小院里，唤随从把茶具等物搬到小院的亭子里，他准备品茶赏雪。
　　当司马浩飞对着院边一株玉兰树出神的时候，一个人悄悄走到他的身旁，慢声道：“慎王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司马浩飞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一个披着灰色大斗篷的蒙面人。再看看四周，原来在亭外侍候的两名仆从此时竟不知到哪里去了。小院里竟然只有他和这个蒙面人。
　　司马浩飞定了定神，说道：“你是何人？”
　　“王爷贵人事多，自然不会记得小人。不过，小人却对王爷是念念不忘的。”那人从头到脚都被宽大的斗篷包着，大半个脸又蒙着，完全看不出模样和年纪，听声音似是个中年男人。
　　“本王何时与阁下见过？”
　　“呵呵，小人记得，十年前，老汉阳王在郊外花园里举办了一次簪花盛会，其时小王爷真是英俊潇洒，无人能及。老王爷看着小王爷真是乐开了怀，高兴得是合不拢嘴啊！”
　　“哦？原来阁下也在那天的盛会上？”
　　那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啊！自九王爷过后，京中再无人能举办那样的盛会了！”
　　司马浩飞冷冷地看着他：“不知阁下来找本王所为何事？”
　　“王爷千里迢迢回到燕京，莫非只是为了偏安于此一小屋之内吗？”
　　“与你何干？”司马浩飞有点恼火。
　　“小人曾记得，当年九王爷常称赞小王爷少年英雄，英姿卓越。却没想到，如今只能躲在燕京的一个小小使驿之中，既不能尽孝于太妃膝下，又不能扬威于朝堂之上，可惜啊！可惜啊！”那人连连摇头叹息，似乎真的感到很痛心。
　　司马浩飞冷冷地瞪着他：“阁下有话就请直说，有屁就快放，莫要在此大放厥词。请恕本王无暇奉陪。”
　　那人静静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便好整以暇地在亭中坐了下来，显然一时半刻并不想走。
　　司马浩飞火了，一甩手便要走。那人说道：“王爷，请留步！小人还有要事要与王爷相商。小人相信，王爷一定不会失望的。”
　　司马浩飞想了想，便回身，在那人对面坐了。
　　那人却低头整理茶具，重新沏了一壶热茶，为司马浩飞倒了一杯：“王爷，请用茶！”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
　　司马浩飞暗暗心惊。他知道，此人认得自己，又能自由出现在此间，来头定不简单，他只能忍着。
　　那人见他不动，便说道：“那么，就请让小人直说了吧。”
　　司马浩飞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敢问王爷，您不畏艰辛回到燕京，为了什么？”
　　司马浩飞沉默不语。
　　“请王爷让小人猜测一二。若说得对，请王爷点个头，若说得不对，还请王爷指正。”那人慢慢说道，“若王爷是为了楚国的江山而来，那未免有些轻率了。当今楚王根基已稳，只是区区几个老臣在暗中做一些小动作，根本不可能有所动摇；而王爷若贸然借用他国之力，只会让楚国上下共同抵制王爷，当今楚王则会更受国民拥戴。王爷，小人说的，对否？”
　　司马浩飞仍是沉默不语。
　　那人继续说道：“王爷必然也想到了这些，但仍然回到燕京，可见，王爷并非为了江山而来。那么，王爷又是为了什么而来呢？莫非是为了美人么？王爷又岂是一个留恋红颜之人？小人以为，王爷怕是迫不得已啊！”
　　司马浩飞脸色一变。
　　那人似乎没有察觉，又慢慢说下去：“梁国是不可能白白养着他国的逃王，甚至还白送梁国公主与他的，对吧？王爷？”
　　司马浩飞冷冷地哼了一声。
　　“王爷迫不得已，只能回到燕京，但是王爷，您真的甘心被梁国利用吗？王爷虽然能暂时藏身于此处，但是，又能藏身到何时？即便能长久地躲在此处而无人来寻，王爷，您真的甘心就这样屈居一隅，终身不得见人吗？”
　　司马浩飞脸色铁青，双唇紧闭，身体微微发抖。显然，对方已完全说中了他的心事。
　　那人停了一会儿，长叹一声，说道：“若王爷不嫌弃，请让小人为王爷谋划一条出路。王爷可还记得，当初是如何离开楚国的？”
　　司马浩飞身体微微一颤，他当然记得，他永远也忘不了，那种突如其来、仓惶无助的感觉。
　　“王爷当时，大概并没有认真细想。如若楚王要杀您，您真的能逃脱吗？他为何会忽然派您去巡视两州呢？”
　　司马浩飞哑声道：“他当然是为了在路上好找机会杀我！”
　　“非也，非也！”那人连连摇头，“楚王若要杀您，就绝不会让您有机会出京。他特意派您出巡，就是为了让您找机会逃走。但是，王爷却没有领会到楚王的意思！所以，阅风楼才会在您即将回京的那天动手的。”
　　司马浩飞大吃一惊：“你，你在说什么？”
　　那人看着他，一字一字慢慢地说道：“若当初王爷在出巡之时，选择远遁乡间，楚王一定不会派人追捕王爷！但是，很可惜，王爷居然执迷不悟，跟着罗生门的人逃往梁国！这可是叛国呀！这样一来，楚王想要放过你也不行了！当然，若是王爷选择从此以后便远走他国，不再回故国，那楚王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就此罢了。”那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下去，因为后面的话已经没有必要说了。
　　司马浩飞呆在当场，半晌，才低声说道：“阁下凭什么认为他会放了我？”
　　那人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说道：“因为楚王的性情和为人！王爷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了，楚王自然是十分恼火的，但是，还不至于要置王爷于死地。因为，在楚王看来，王爷毕竟是王弟，而那些宫里的女人，楚王没有一个放在心上。如果王爷当初没有选择逃国，而是隐于山林，也许，楚王甚至会找机会把贵妃娘娘送过去吧！”
　　司马浩飞的脸都绿了！这是真的吗？他真的会那么做吗？
　　那人默默地看着他，又慢慢地说道：“但如今，已不可能了，王爷已错过了机会。”
　　司马浩飞突然失声大笑，厉声道：“所以，他如今派阁下来杀本王吗？”
　　那人有点惊讶地看着他，淡淡道：“王爷误会了，小人不是楚王派来的。小人也不想杀王爷。”
　　“那么，你究竟是何人派来的？所为何事？”
　　“小人的主人与九王爷曾有旧，主人不忍心王爷如今困在此地走投无路，因此派小人来给王爷指一条出路。”
　　“你家主人与九王叔有旧，与本王何干？本王为何要信你？”司马浩飞厉声道。他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九王爷被铁索缠身的可怕模样。
　　那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若将来有机会，王爷问一问太妃娘娘便可知因果了。而王爷要不要相信小人，也全在王爷手上。小人绝不敢勉强。但小人受主人所托，就要忠于主人之事。请王爷听小人一言，至于要如何决定，全由王爷自行做主。”
　　司马浩飞瞪着那人，他能怎么选择呢？他现在其实已在对方的掌握之中了，他知道，无论对方要对他做什么，他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那人也不急，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之中甚至有一丝怜悯之意。
　　良久，司马浩飞低声说道：“本王洗耳恭听。”
　　那人满意地笑了，虽然他蒙着脸，司马浩飞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笑意。
　　那人说道：“王爷应该听说过王长子之母阎氏吧？”
　　“那个传说中的小侍婢？”司马浩飞有点不屑地说，那个最终只是一枚棋子的小女人。
　　“呵呵，那只是传说罢了。但是，那女子确是楚王如今最在意的人。若有人敢动她一根发丝，小人相信，楚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人斩于马下，绝不手软。”
　　“就因为她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吗？”司马浩飞冷笑，天知道那个所谓的王长子是谁的儿子呢。
　　那人摇摇头，说道：“非也！非也！只是因为楚王爱她。”
　　“什么？爱她？”司马浩飞仿佛被突然打了一个闷棍，有点失神地问。爱？这是一个多么陌生的字眼！
　　“对，爱她。”那人深深地看着他，说道，“也许王爷和其他很多人都不相信，但是楚王确是真心爱她。为了她，这后宫里的女人，在过去的八年里，没有一人能近君侧。”
　　司马浩飞呆了半晌，低声道：“那又如何？”
　　“如今，能不能让王爷从这个困局中解脱，就全在那女子身上了。”
　　“什么？”司马浩飞失声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他去求那女子为他在楚王面前求情？而他并不知道，其实那女子早就为他求过情了，而楚王本来也答应了，但他后来的行为却粉碎了这个“情”。
　　“若王爷能够在合宜的时机，救了那女子，那么，楚王必然要欠您的情，到那时，王爷便可请求楚王赦免以往所有的罪过，请求楚王允许王爷留在楚国。看在那女子的面上，楚王必然会同意王爷的要求。”那人很认真地说，“到那时，王爷就可以脱离罗生门的掌控了。”
　　司马浩飞呆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人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阻止。
　　笑了半日，司马浩飞总算停了下来，眼角甚至有眼泪渗出。他说道：“楚王既如此珍爱此女，必然会安排众多的侍卫保护她。再说了，她虽然如今不在宫里，但在王府里也是一样的。她根本不可能会走出王府半步。本王，本王要如何‘机缘巧合’之下救美？本王甚至连看她一眼的机会也不会有。莫非你家主人建议本王闯进越王府强抢吗？哈哈哈……”他又狂笑起来。
　　那人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冷静地看着他。等他终于又停了下来后，那人才慢慢说道：“若是寻常女子，情况大概与王爷所说的不差。但是，那女子并非普通的闺阁女子，楚王又对她极为宠爱。她走出王府的机会仍是会有的。若王爷有心成事，我家主人说了，定会助王爷一臂之力。”
　　“你，你在说什么？你们要如何助本王？”司马浩飞愕然道。
　　那人淡淡笑道：“若此女出了王府，小人会派人通知王爷。只要王爷做好安排，要想成事也并非不可以。”
　　“你要本王如何安排？”
　　“小人以为，若在其必经之路上作好埋伏，先派一队人伏击，然后另派人救美，最好是王爷亲自进行，那么，自然可大功告成了。”
　　“说得轻巧。别说此女出门必然会有大批侍卫跟随保护，即便她独自出行，又无法得知其行进路线，若是要临时安排埋伏，再施行救援，两者要配合得当也是万难之事。”司马浩飞冷笑。
　　那人点头道：“王爷所言极是。我等既然说要助王爷一臂之力，那必然要助王爷得到相关路线，还会配合王爷的救美行动，务求让王爷达成目的。”
　　司马浩飞瞪着他：“你们真的能做到？”
　　那人淡淡道：“我家主人已下令，我等定会尽力。但王爷必须立誓：不管此女如何美若天仙，王爷绝不可动妄念！否则，王爷再无机会与楚王谈条件。”说到后面，那人的眼神非常严肃，显然他认为此事非常重要。
　　司马浩飞愣了愣，说道：“莫非此女竟真是天仙下凡？”
　　那人说道：“小人不知道，但只知道，楚王爱她如命，即便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也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