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次日，处理了当日事务后，苏彦先是与上官天宏碰了面，交流了彼此的调查信息后，便直奔“豪逸居”。
　　苏彦刚出现在门口，白长老便迎了上来。
　　“大公子来了。”
　　“白长老，小瑾呢？”苏彦看了看他的身后，没有看到阎瑾，有点奇怪，因为他昨日的信中明确说了要见小瑾的。
　　白长老一面引苏彦到里间茶室里坐下，一面说道：“据闻昨日之事，官府已立案择日查办，并已具图捉拿相关人等。老夫让小瑾留在梨园小院，不要进城，暂避风头为好。”
　　“嗯，你们想的很周到。本公子也想听听小瑾亲口所述，或者，本公子随你出城吧？”
　　“大公子，那黄三娘也留在梨园小院里。”
　　“她在正好。”
　　白长老不慌不忙地说道：“大公子，你是想将计就计？”
　　苏彦淡淡一笑，说道：“这是其一，其二，小瑾做了那么大的动静，若本公子不出现，那岂不是很奇怪？”
　　白长老点了点头，说道：“大公子，据老夫猜测，那黄三娘故意引小瑾到那家酒楼，就是为了让小瑾在那里大闹一场的。隔壁的那些狗官，大概也是早就安排好的，就是要官府盯上若虚谷的少谷主。”
　　“应该不仅如此。对了，小瑾为何会在那酒楼上打人？”
　　“据小瑾所言，那些狗官在胡乱议论大小姐，说了很多很难听的话，小瑾气不过，就跑过去把他们打了一顿，以示教训。”
　　“原来如此。那么，小瑾在打了他们之后，可有说过一些什么话，可能会让人把他与素素联系在一起的？”
　　“这，老夫没有细问。”
　　“据大理寺的案卷记录，打人者曾扬言要把被打之人抄家灭族。”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情？”白长老大吃一惊。
　　“所以，这些话究竟是如何传出来的？”
　　“据老夫对小瑾的了解，他决不会说出这等话语，即便大小姐已登上王后之位，他也是宁愿亲自动手打他们一顿的，不会乱放话来威胁对方。若虚谷之人从不会仗势欺人。”
　　“那么，那些话有可能是黄三娘故意说的了。”
　　“从昨日的事情来看，真的有人在与大小姐过不去了。”
　　“也许，是因为与若虚谷过不去吧……”苏彦沉吟着。
　　白长老冷笑道：“看来又是凤子乔。哼，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他到底要耗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苏彦眉毛一挑，问道：“凤子乔以前与若虚谷有过节？”
　　白长老一怔，暗责自己失言，便默然不语了。
　　苏彦严肃地说：“白长老，请您务必与本公子好好说一说，此事关系重大，您是明白人！”
　　白长老叹了一口气，说道：“若虚谷毕竟是江湖帮派，在江湖中行事，有时也难免与官府有些过节的，即便得罪了阅风楼甚至其大当家，也是难免的，何况……”他又停了下来。
　　“何况什么？”苏彦盯着他。
　　“嗯，何况如今的若虚谷谷主的前身就曾效命于朝廷，也许，谷主之前的行事也有与阅风楼相关联之处。若凤子乔已探知谷主的真正身份，那要做些什么手脚也是很有可能的。”白长老沉吟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大公子，您曾在阅风楼多年，应该比老夫更明白凤子乔的行事作风。”
　　白长老所说的话都很合情合理，但是，苏彦却觉得他似乎隐瞒着什么，而他所隐瞒的事情可能才是真正的关键。也许，素儿只是导火索而已。若虚谷才是凤子乔的真正目标。但是，若不清楚之前的恩怨纠结，就无法破解凤子乔的真正意图，也就无法察知他的下一步计划了。
　　苏彦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他明白，白长老不可能愿意告诉他。两人都沉默了。
　　半晌，白长老说道：“大小姐是不是怀了身孕？”
　　苏彦点了点头。
　　“大小姐身边可有稳妥之人照看着？”
　　苏彦又点了点头。
　　白长老低头默默地吸了两口烟，又慢慢说道：“老九本来已在宫里安排了稳妥的人侍候大小姐的，如今这样的情形，要不要让她找个机会把人送到王府里去？”
　　苏彦问：“您所说的‘老九’，可是李长老？”
　　白长老点了点头。
　　“白长老，这位李长老究竟是谁？他可是在宫里任职？”
　　白长老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苏彦恳切地说道：“白长老，若您能把李长老与本公子引见一下，对于保护素素必定大有裨益。”
　　“大公子，并非老夫故意阻挠。老九在宫里不方便随便出入，而且，未经谷主首肯，任何人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老九的事情。其实，若虚谷内并没有几人知道九长老是谁，见过她的人更是屈指可数。”白长老叹了一口气，“老夫今日已是越界了。”
　　苏彦说道：“若本公子连对方是敌是友都无法确认的话，很可能会出现纰漏的。那个黄三娘就是一个例证。对了，你们之前是真的相信黄三娘的吗？”
　　白长老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其实谷主的意思，是要留着她，以进一步摸清对方的虚实。”
　　苏彦怒了：“你们是否知道这样很危险？你们为何不肯提前告知本公子？事到如今，你们还隐瞒了多少事情？还要继续隐瞒吗？万一因此而出了事，你们有想过可能的后果吗？”
　　白长老严肃地说道：“大公子，我等已设想过很多情况，但无论如何，只要大小姐的安全无虞，其他都无所谓。”他的言下之意是，只要素素是安全的，那个所谓的王后之位不值一提。
　　苏彦更怒了：“什么是‘安全无虞’？例如那天晚上被黄三娘联合慎王在大街上追堵吗？那个时候，你们的人在何处？”
　　白长老冷静地说道：“此事确是我等的疏漏，老夫本以为大公子已派人监视了黄三娘，其动向应已掌握在大公子的手里，所以，也没有多想。”显然，他的言下之意是：你就别光指责我们了，你自己不也一样出现疏漏了？
　　苏彦冷笑：“好啊，这倒成了本公子被你等诟病的理由了。如若本公子与你争辩，倒成了本公子在推诿了。哼，好吧，看来若虚谷是无法指望的了，反而要注意不要被拖累了。本公子明白了，多谢白长老如此坦诚相待！”
　　白长老一怔，忙说道：“大公子，老夫不是对你有所诟病，你误会了！只是老夫确实想的不够周到……”
　　苏彦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
　　白长老一个闪身便拦在他的面前：“大公子，请留步！”
　　苏彦冷冷地看着他：“怎么？白长老是准备动武吗？”
　　白长老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公子，无论你是如何误会我等，但有一点请你勿要怀疑。”
　　苏彦仍是冷冷地看着他。
　　“大小姐乃是谷主的掌上明珠，无论如何，谷主也绝不会把她置于危险的境地而不顾的！少谷主更不可能会做任何有害于亲姐姐的事情！”
　　苏彦不怒反笑了：“哈哈，你们的谷主？本公子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是如此对待他的‘掌上明珠’的。原来，所谓的‘掌上明珠’也不过是其可利用的一枚珍贵的棋子罢了。这样的‘掌上明珠’，没人会想做，还请贵谷主罢了吧！”
　　“大公子！”
　　苏彦一甩袖子，闪身越过白长老，扬长而去。
　　白长老没有再阻拦，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远去了。
　　一个灰衣老者从里屋慢慢地走了出来，默默地看着苏彦远去的方向，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小肃尚且如此，素儿只怕是误会更深了！”
　　白长老回过头来，低声道：“谷主，大小姐是个极温柔的女孩儿。”
　　那人脸现苦笑：“老夫的宝贝是什么脾气，老夫晓得。”
　　
　　苏彦回到泰安堂为他安排的房间，一面翻看着各地红英会送来的信件，一面思考着刚才与白长老的谈话。
　　白长老虽然没有明说，但已暗示了若虚谷与凤子乔之间曾有过节，而且绝不简单。苏彦甚至觉得养父阎则明当年所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可能与此有关。早在十年前，苏彦就发现，阅风楼一直在暗中追查阎则明的下落，可见，凤子乔对于当年的任务很看重。苏彦当然不可能天真地以为凤子乔是关心阎则明的安危。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凤子乔发现阎则明不仅没有完成任务，还留在若虚谷成了谷主，一定会非常愤怒，那么必然会狠狠报复。
　　苏彦想起当年自己被凤子乔送到梧州养病的事情，不禁一阵寒气从脚底升了上来。如果从一开始，一切都已在凤子乔的计划之内，那么，凤子乔究竟想要做什么？而素儿的际遇，是否也在其计划之内？
　　忽然，他用力摇头，不可能，素儿不可能在凤子乔的计划之内，或者说，现在的素儿应该是超出了凤子乔的原计划之外，但是，却可以让凤子乔从中大做文章。凤子乔不可能让阎则明坐享楚王之泰山的好处。他必定会想方设法逼若虚谷出手，只要坐实了若虚谷的谷主是阎素素的生父，那么朝廷和太上王必然会认定若虚谷在背后操弄着一切，利用阎素素的美色迷惑君王，意图扰乱朝纲，进而侵吞楚国的江山。到那时，不管楚王如何宠爱阎素素，他也无法把她留在身边，甚至可能无法保全她的性命！
　　所以，若虚谷是万万不能露面的，或者说，阎则明是万万不能露面的！只要阎则明在京城现身，凤子乔就有办法让一干旧人指证“阎则明”本人，并且，还可以追究其“背叛朝廷，畏罪潜逃”等等罪名。当然，还有更严重的：指使女儿阎素素勾引和迷惑君王，扰乱朝政。最后，如果还能“证明”若虚谷与叛王司马浩飞相勾结，甚至还勾结了梁国，意图谋反。到那时，素素就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苏彦浑身冷汗直冒，直到三日前，他还以为凤子乔只是为了阻止素素登上王后之位，他实在太天真了！
　　他该怎么办？阎则明知道凤子乔的阴谋吗？苏彦忽然想起白长老曾说过，若虚谷谷主计划来京城。不，不行，必须阻止阎则明来燕京。
　　忽然，苏彦发现了两封加急密函，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凉州，那是他最近除了素儿的事情之外最关注的事情了。他马上展开密函，看着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了。他开始明白司马浩云为何要他在阅风楼之外掌管红英会了。
　　
　　老者站在大树的阴影之下，静静地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窗扉没有完全合上，窗内的纱幔放了下来，遮着一大半的窗口，而老者站的位置正好能从没有被遮住的缺口向里张望。透过这个“缺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内的部分情况，也正好让老者看到他所关心的一切。
　　屋内暖意融融，侍婢们都退下了，那个尊贵的男人拥着心爱的妻子，温柔地哄她入睡。老者听不到屋内的声音，但是从屋内那男人的温柔表情，可以感觉到他是多么爱惜怀中的女子。老者很欣慰，他心爱的女儿被她的夫君如此珍爱，他也就放心了。即使此生他永远也没有机会与女儿相认，只要她能幸福平安，作为父亲，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一名侍从过来把窗幔重新整理好，窗口被完全掩盖了，屋内的灯也慢慢灭了。老者仍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下，双眼看着漆黑的窗口，仿佛仍能看到屋内的情景。多年以来，他从没有与女儿如此接近过，而此后，他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再接近她，他舍不得转身离开。
　　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声音，老者才悄然隐身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