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危机

　　郑昊武又闯祸了，虽然小学五年间因性格鲁莽不断惹出事端，但这回尤为严重，郑昊文也参与其中。他们与校园里的几个混混打了一架，对方几个人住进医院，但他们也没好到哪去；一个胳膊骨折，另一个脑震荡。郑耀祖给码头小卖部打来电话，联系到郑成钢，让其赶快回去一趟处理这件事情。
　　郑成钢急忙赶回老家直奔医院。郑昊文右臂打着石膏，郑昊武头上缠着纱布，兄弟俩见到父亲面面相觑，都低着头默不作声。郑成钢大怒道：“别装作没事发生，你们说说怎么回事？”
　　郑昊武含糊不清地说道：“是他们先动的手！”
　　“都这样了还不老实？你别说话，让你哥说。”
　　“他们欺人太甚！”郑昊文咬牙切齿。受香港黑帮电影影响，自命不凡的地痞流氓装模作样，随便拉几个人头自建帮派。这股风气在学校里盛行，一时间斧头帮、镰刀帮、蝴蝶帮各色各样的帮派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出现。每个创建人都自诩为扛把子，乖张跋扈，身边时刻围绕着谄媚的跟班。看谁不顺眼非打即骂，弄得人人自危，要么被迫加入，要么寻求其它势力的庇佑。
　　两个月前，一个绰号叫老黄牛的混混头开始收取保护费，隔三差五地叫上一批人守在学校门口，拦截势单力薄的学生，不给钱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暴揍。郑昊武对读书学习不感兴趣，放学铃声一响就呼朋引伴地来到校外闲逛。郑昊文通常会温习一遍当天所学的功课才会离开学校，他侥幸躲过几次老黄牛一伙人的拦截，但前些天还是迎面遇上。
　　老黄牛堵住去路，咋呼一声：“小子别走，把钱拿出来。”
　　郑昊文前后被夹住，进退两难，想跑也跑不掉，只好花钱息事宁人，从裤兜里掏出两个一角的硬币：“身上只有这么多了！”
　　老黄牛盛怒：“就这点钱？你他妈寒碜谁呢？”两个小弟突然从后面架住郑昊文的胳膊，将他按在墙上。
　　郑昊文奋力挣扎，护住书包：“我真的没钱！”
　　老黄牛夺过书包，从中翻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钞票：“你他妈骗老子，这叫没钱？”说着把钱揣进自己的裤兜。
　　郑昊文吐出脏话骂道：“操你妈，把钱还给我！”
　　“啪”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老黄牛恶狠狠地说道：“你他妈骂谁呢？”郑昊文克制满腔怒火，双目圆睁，眼眶欲要裂开。“你他妈还敢瞪眼？跟你说，这事还没完，以后每星期孝敬老子一次，下次再敢耍滑头就打断你的腿。”老黄牛在他脸上连抽巴掌，小弟们也跟着拳脚相加，然后扬长而去。
　　郑昊文艰难地爬起身，洗去脸上的泪痕，拍掉身上的泥土，收拾好憋屈沮丧的心情，装作没事一样回到家。虽然他伪装得很好，没人看出他刚刚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但他倔强的内心却不甘承受这份屈辱，不甘就这样忍气吞声，更不甘再被压榨剥削。他找到一截螺纹钢筋，裹上报纸再缠上胶带，盖住锋芒，将其藏在书包中随身携带。
　　一周后的傍晚，当老黄牛再次索要保护费时，郑昊文顺从地打开书包，趁其不注意拿出钢筋，猛地向他头上挥去，毫无保留地用尽全身力气。遭受沉痛一击，老黄牛顿时没了豪橫的架势，抱着头蹲在地上哀嚎。郑昊文没有停手，又连续向老黄牛后背挥舞三四下，几个跟班才反应过来，急忙把他围住。一个人抱腰，两个人拽腿，其余人拳打脚踢。郑昊文的武器失去威力，被众人合力拖拉失去重心，顺势用左手撑地，但还是倒了下去，手腕痛得不行。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蜷起身体，将头埋进两臂中，尽可能减少伤害。
　　此时，郑昊武一行正在学校后面的荒地偷学抽烟，上厕所的同伴看见了那凄惨一幕，连忙跑了回去，大声说道：“不好了，很多人在揍你哥！”郑昊武顾上不那么多，从地上拾起一块砖，叫上同伴一窝蜂地跑过去，在巷子深处堵住正要离开的老黄牛一伙。没有任何说话的机会，两伙人混战在一起，最终以老黄牛认输服软道歉结束。结果没有一个人安然无恙，郑昊武头部也受到重击。
　　由于事件性质过于恶劣，结果过于严重，学校决定开除所有参与的学生。郑成钢沟通无果，被迫接受这个现实。面对辍学，郑昊文异常伤心，他对大学充满向往，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获得的大红奖状贴满一面墙。眼看着即将小学毕业步入初中，离梦想越来越近，却遭遇这个变故，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以至于一度陷入消沉。但郑昊武却无所谓，因为他亲密的玩伴大多都是船上的孩子，其中不少人也卷入这起事件，回到家中照样在一块玩耍。
　　赵烨来到船上做客，看到他们俩不胜欢喜。吃饭时，郑成钢不让他们上桌，兄弟俩自觉地来到外面。赵烨不依，他与郑成钢相识这些年，知根知底，把他当作真挚的朋友，三天两头到船上钓鱼，顺便吃个便饭，自然没有客套话：“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守这些没用的老规矩？”
　　“他们在学校里打架闹事不学好，还有什么脸上桌子吃饭？”郑成钢忿忿地说。
　　“男孩子原本就血气阳刚，不打架长大后肯定没出息。”赵烨放下筷子，坚决把他们拉进屋内，按在桌子上，以一己之力改变了这条顽固的规矩。郑昊武因此对他崇拜有加，将他视为偶像。
　　经过在商场上的打磨历练，赵烨早已洗去身上失落颓废的文艺气息，面部刚毅，行动果敢干练，能在很短时间内抓住问题的本质，因此他不仅从竞争对手那里夺回了市场，生意还越做越大。去年更是进军资本市场，将一笔闲置的资金放进了股市，不到一年账户数字就翻了一倍。为保持精力充沛和头脑清醒，他的生活像钟表一样自律，只要不下雨，每天晨跑五公里，跑到河坝再跳一百个蛙跳，做一百个俯卧撑，四肢再各击打一百次树干，练就一身健硕发达的肌肉，肩膀宽大而圆润。郑昊武全力击打他身上除裆部以外的任何地方，却像打在厚重的木板上，手腕被震疼，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相比于外形，郑昊文惊叹于他大脑里的经验和智慧，他以借书和还书为契机到他家中，向他请教各类问题，尤其对资本市场钱生钱的游戏格外感兴趣。“这不是游戏，而是一场无限的战争，每个参与者都可能战败，溃不成军，落荒而逃。”赵烨严肃地告诉他，“交易是门艺术，持续赚到钱的人都是顶尖战役指挥家，手里的金钱就是他们的士兵。他们安静沉默地观察分析大势，像猎人一般静待时机，仔细揣摩猎物的内心，一出手就要有收获，否则就成了别人的猎物。”郑昊文能看懂他手绘的市场走势图，对这句话却似懂非懂，很多年后才理解其中的精髓。
　　即使赵烨已经身经百战，对待危机四伏的股市也足够谨慎，但还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金融风暴吓到。他提前嗅到危险信号，便让助理抛掉所有股票，没过一周市场全线下跌，之后是一片冷清，陷入一蹶不振难以自拔的低迷。赵烨虽然得以全身而退，但看到哀鸿遍野的凄惨场景，不免心有余悸。
　　这天，他突然一改常态，推掉所有日常工作，安静地坐在船艄垂钓，整个白天都一声不吭，静静地复盘思考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到了晚上，他郑重地告诫郑昊文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入股市，这就是在饿狼嘴里夺肉，弄不好反被咬伤。然后他告诉郑成钢自己的预言：未来会有一段时间的煎熬，生意会变得非常艰难。果然如他所料，郑成钢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真切地感受到钱越来越不好挣，大部分船处于停运状态，而他也只跑了一趟来回。
　　赵烨也无能为力，经济一派萧条，曾经显赫一时的大客户都遭遇了财务危机。他不得已裁撤掉员工，将卖不出去的煤炭送一批到郑成钢船上，好让其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郑成钢不胜感激。朱孝红更加紧衣缩食，十块钱买了一堆大白菜，尽管她不厌其烦地通过腌炒炸煮多种方式，把白菜做成各种花样的菜肴，但冬天还没过一半，郑昊武就叫苦不迭。看到白菜就反胃想吐，提不起食欲，嚷嚷着调换口味。郑成钢气得直骂：“你们这代人福享得太多了，我们那时有口饭吃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如此说，但他还是尽力满足孩子们的口腹之欲，每隔一段时间，临近中午等到快要罢集时总会上街买一次菜。此时，菜贩子忙活了半天急待回家，会以最低廉的价格处理掉一些被拣剩的瓜果蔬菜，往往还有半推半让的饶头。朱孝红还时常随着其他妇女，在超市后门垃圾桶内拾捡商家丢弃的包装完好的食物以及其它生活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