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屯田任上（五、六、七）

　　五
　　庆历六年(1046年)的元宵节，开封城甚是热闹，只是柳永却与这华灯竞放的场面正相反，而是意兴阑珊。
　　原因在于柳永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周旋在虫虫和谢天香两个女人之间，你让他如何不累？一个是自及笄之年便将一生托付给自己的女人，一个是不远千里来投的红颜。表面看他轻松潇洒，实则他一直在找平衡，不愿厚此薄彼，以免伤及哪个心爱的女人。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精神上始终还没有真正走出进奏院事件的阴影。
　　也是仅有的一次，这两个女人出于同样的目的，为了让自己心上人能够高兴而相见。虫虫与天香见了面，虽比不得与瑶卿等一干姐妹的亲热，但待客礼节上也绝挑不出一丝毛病。又加上秀香和瑶卿等人，场面上也很温馨，使得柳永悬得高高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酒桌上众人相约着去逛花灯。
　　上元节就是元宵节，宋人最隆重的节日之一，每座城池都要张灯结彩，各个城门都有官家设的乐棚，热闹非凡。
　　官府初定上元节放假三天，后来钱塘吴越国纳土归降买了两天，改为放假五天，故此有词道：“帝城五夜宴游歇”。
　　从正月十五到正月十九这五天城门通宵开放，即使是城外偏僻处的一些小户人家，也都在门楣上挂上锦绣的匾额和新的珠帘。城里就更不用说了，最热闹的地方是宣德门前的天街，其次是大相国寺、马行街。
　　相国寺的正殿前早已搭起一个乐棚，还没到正日子，已有几个乐班在那里演奏。寺内的两廊上分别挂着诗牌灯，节日期间供游人猜谜取乐。
　　城里各个坊巷、街道两边的香药铺席、茶坊、酒肆纷纷挂上各式各样、新颖别致的灯笼，互相争奇斗艳，马行街尤其出奇。
　　在灯火方面最出众的要数莲花王家香铺，这家香铺除了灯火吸引人外，还请了道士来做道场，僧人来做佛事，引得路人驻足观看。
　　在节日期间负有特殊责任的军营、班直、府院，规定不准上街观灯，也无一例外的都在自己驻地、衙署院内用长竹竿挑起灯球。汴京城夜晚的半空中到处是点点飞星似的亮光。
　　上元节这几天，可以不夸张地说，上至皇帝和皇宫大内，下至穷苦百姓，没有不观灯的。史载“是人都去看灯”，也就是说凡是有胳膊有腿的人都会出家门去看灯。
　　东京界身巷里有个胭脂绒线铺，店主张胜是位平日有个风吹草动就不肯外出的大老实人，夜晚从来也不出大门一步，可到了元宵夜，也要破了夜不出门的惯例，上街看灯。
　　司马光还在西京洛阳闲居时，上元节的夜晚，夫人打算上街观灯，司马光说：“家中点着这么多灯，何必出外看？”夫人一笑道：“妾身岂止看灯，兼欲看游人啊。”司马光也笑了：“白天看人晚上看鬼，那你是鬼呀？”
　　正月十五元宵节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自上一年的冬至过后，开封府的仪曹和仪鸾司就开始为过节做准备。在大内前面的御街上结扎和搭建山棚，正对着宣德门的城楼。山棚的后面搭起高大的灯山。
　　灯山又称鳌山，工匠们能把鳌山扎缚到“高一十六丈，阔三百六十五步，中间有两条鳌柱，长二十四丈，两下用金龙缠柱，每一个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衔照”。朝向宣德楼门的那一面，全都用缤纷的五彩锦缎来结扎得层层叠叠，上面画了无数的神仙故事。
　　灯山中部有很大一块木牌，牌上写着“庆历与民，同乐万寿”八个大字。整年身居深宫的皇帝也非常需要狂欢上元来调剂精神，几乎每年的上元之夜，皇帝都要做出与民同乐的样子。
　　为了兑现这一口号，普通市民都可以登上这灯光灿烂的彩山观灯、玩优戏。
　　灯山铺张华丽，仙宫梵宇，舞榭歌台，山棚上乐工演奏蟠桃乐府。从灯山到宣德楼前横大街的距离约一百余丈，开封府用棘刺把这段地块围了起来，被围起的这块地叫“棘盆”。
　　棘盆里立起两根长竿，高达数十丈，竿上饰以几条彩色绳索，绳索上悬挂各式各样纸糊的百戏人物，风一吹，这些纸人就会动起来。棘盆里还搭了一个乐棚，可以奏乐和表演杂戏。
　　宣德楼城下，临时用大枋木搭建起一个露天的台子名为“露台”。露台四周有用彩结装饰的栏杆，两边整齐地排列着担任禁卫的士兵。露台的东西两侧则是王族、大臣搭建的彩棚和帐幕，左边是王室宗亲，右边是宰执大臣。
　　而在宣德楼上，早已粉饰装扮一新，御座用黄罗搭造的彩棚围了起来。两边垛楼上各挂一个巨大的灯球，直径有一丈多，灯球里点着粗大的蜡烛。一切俱备，就等着节日的来临。
　　到了正月初七，外国来朝贺的使臣就都辞别京都回国了。
　　从这一天开始，灯山上的彩灯就都点亮了。接着，各主要街道、酒楼、瓦舍乃至偏僻街巷、寻常百姓之家，家家户户陆陆续续点上各式各样的彩灯。整个开封城真是华灯绮彩，绵亘长衢，火树银花，光明彻夜。
　　宋代城市上元之夜的灯景太诱人了，引得四海之内人们无限向往，甚至不远万里的赶到东京等大城市凑这个热闹。
　　灯的品种千奇百样、数不胜数：坐车灯、衮球灯、球灯、槊绢灯、日月灯、诗牌绢灯、镜灯、字灯、走马灯、马骑灯、龙灯、凤灯、水灯、琉璃灯、影灯、诸般琉珊子灯、诸般巧作灯、平江玉珊灯、罗帛灯、沙戏灯、火铁灯，进架儿灯、像生鱼灯、一把蓬灯、海鲜灯、人物满堂红灯……。小的灯笼可以托在儿童手心上玩耍，大的超过数尺甚至数丈。灯笼的样式也是年年推陈出新，不落窠臼。
　　灯节夜晚的降临，好像下了一场流星雨，漫天的繁星散落到地上，星星点点，五光十色，遍处生辉，触目光华。头顶上的星空、身旁的彩灯再加上断断续续飘飞的雪花交相辉映，绘成一幅幅城市繁华胜景。
　　从白天到夜深，数不清的游人拥挤在御街上。帝都百姓穿着一新，争显奢华富贵。
　　御街两侧的走廊上到处是那些有奇能异术的艺人在表演节目，还有唱歌跳舞和百戏艺人的表演，一家挨着一家，一场接着一场。游人摩肩接踵，围着一个个的杂耍场子呼喝喊叫，乐声、歌声、喧闹声，震的耳膜都疼。所有演出的节目都标新立异，艺人们拿出的都是他们压箱底的绝活，而且三两天内都不会重样。
　　
　　六
　　上元节这几天里，皇上一会儿也闲不住。正月十四，皇帝先驾幸五岳观里的迎祥池，与群臣举办一个小型宴会，叫“对御”，直到天黑才返回大内。
　　皇上在进宣德门前，先要坐着乘舆围着灯山绕一圈，然后再倒退着观赏灯山，这叫“鹁鸽旋”也叫“踏五花儿”。之后举行一个简短的仪式赏赐辇院官，仪式过后，就进宣德门回大内了。
　　当皇上一离开，远远围观的游人赶紧向露台奔去，奔向自己喜欢的节目。
　　正月十五，皇上要去上清宫，也有对御，一直忙活到晚上才能回大内。
　　当然，最热闹莫过于正月十六这一天，因为这一天，皇上整天都在宣德门上举行活动和观灯，以示与民同乐、教化百姓。宣德楼各处挂的镶着黄色边框的垂帘都已放下来，迎候圣驾。
　　圣驾观灯，还要有几个仪式要进行。一是自城楼上不时的飞下一只“金凤”，这是用金纸或金箔折叠成的纸鹤，取名金凤，从楼上投下来，金凤在空中缓缓地飘行，落到谁家的帐幕上，就会有大内的宫人送来一份天子的赏赐。
　　再有一项重要的仪式是弘扬皇恩浩荡。在西边的垛楼前有一大批罪犯列队站着，开封府尹指挥着军队维持秩序，不时的从宣德门城楼上传下皇帝的口喻：准予对某某罪犯从轻发落，罪犯们便齐声山呼万岁，感谢皇恩浩荡。
　　做这一件事是为显示朝廷宽恩的制度，柳永却不以为然，又勾起他心中的不平，想到这些真正的罪犯都能得到赦免，而苏舜钦却因小小不言之事被勒名永不叙用，苏舜钦就感慨的作诗叹自己“不及鸡竿下坐人。”
　　到了晚上，宣德门前灯火辉映如同白昼。城门下的露台，上面设有御座，有时皇上也会带着皇后嫔妃来到这里，以示亲近子民与民同乐。台的四周拉上棘围并有卫队严密警戒。
　　棘围外面摆满各式各样的吃食，由宫里的人负责招待来到跟前的民众。也有计划地安排官宦人家的妇女凑近观看，有时还会有平民妇女挤进去凑热闹，这些妇女便会被邀去喝杯酒。
　　到了后半夜，皇帝刚刚下了宣德楼，来到看台上坐定，忽然前面一阵大乱，卫士们顿时紧张起来。皇上让内侍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不一会儿内侍带来一个年轻的妇女，内侍说这个女子将赐酒喝完后，偷偷的将金酒杯藏了起来。
　　皇上刚想发问，那女子却不慌不忙的行完大礼，仰脸对皇上道：“妾身一为得见天颜，二为留个凭证，非为贪也，有《鹧鸪天》词一首表妾心迹。”
　　见皇上点头，女子诵道：
　　月满蓬壶灿烂灯，与郎携手至端门。贪看
　　鹤阵笙歌举，不觉鸳鸯失却群。天渐晓，
　　感皇恩，传宣赐酒饮杯巡。归家恐被翁姑责，
　　窃取金杯作照凭。
　　皇上最喜欢有才的女子，见此女聪慧又会填词，便将金杯赐予这个女子。但心中多少还存有疑问，会否这女子有备而来，事先做了准备，便试探着问道：“还能以这金杯为题再作首词吗？”
　　女子略一沉吟，口占《念奴娇》一词：
　　桂魄澄辉，禁城内、万盏花灯罗列。无限
　　佳人穿绣径，几多妖艳奇绝。凤烛交光，银灯
　　相射，奏箫韶初歇。鸣梢响处，万民赡养宫阙。
　　妾自闺门给假，与夫携手，共赏元宵。误
　　到玉皇金殿砌，赐酒金杯满设。量窄重来，红
　　凝粉面，尊见无凭说。假王金盏，免公婆责罚
　　臣妾。
　　柳永与众歌女也挤在人群中观望，正看到窃杯女子赋词一事。佳娘对柳永说：“你要是有精力，也写首词，我也送到皇上那讨杯酒喝。”柳永最怕人说你现在行不行，言外之意是说你不能即时赋词，佳娘恰恰抓住柳永这一弱点。
　　柳永呵呵一笑，说这有何难，取纸笔来，佳娘赶忙取出笔墨，就着看台的边缘铺好纸张，柳永见人们的注意力都在露台上，略一沉思，写下一首《倾杯乐》：
　　禁漏花深，绣工日永，蕙风布暖。变韶景、
　　都门十二，元宵三五，银蟾光满。连云复道凌
　　飞观。耸皇居丽，嘉气瑞烟葱倩。翠华宵幸，
　　是处层城阆苑。龙凤烛、交光星汉。对咫
　　尺鳌山开羽扇。会乐府两籍神仙，梨园四部弦
　　管。向晓色、都人未散。盈万井、山呼鳌抃。
　　愿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
　　（两籍神仙：指太一、后土。《汉书》卷
　　二十二《礼乐志》：至汉武帝定郊祀之礼，祠
　　太一于甘泉，祭后土于汾阴；四部弦管：指金
　　石丝竹四类乐器。）
　　佳娘举着这张纸向台上乱摇，内侍看见走了过来问道：“你有什么事？圣驾在此，不要大声喧哗。”
　　佳娘道：“我有一首词要献给圣上，烦公公通融。”
　　内侍接过来回到皇上旁边，皇上问清何事，便让身旁一个名叫秋水的宫女诵读。
　　皇上听了大喜，特别喜欢“会乐府两籍神仙，梨园四部弦管”这句，说这首词定是出自名家之手，不会是那女子所作。
　　让内侍去问，佳娘一口咬定是自己刚刚作的，皇上高兴，赏赐锦缎一匹、金杯一对。乐的佳娘和众姐妹兴高采烈，捧着得来的奖品，簇拥着柳永一起挤出人群。
　　元宵节这些天的活动不单吸引了黎民百姓，可以说全国上下各类人都纵情于狂欢之中。有个非常著名的和尚后来写了一首《青玉案》词，将开封元宵节的各项活动概括的清清楚楚，词云：
　　凝祥宴罢闻歌吹。画毂走，香尘起。冠压
　　花枝驰万骑。马行灯闹，凤楼簾捲，陆海鳌山
　　对。
　　当年曾看天颜醉。御杯举，欢声沸。时节
　　虽同悲乐异。海风吹梦，岭猿啼月，一枕思归
　　泪。
　　
　　七
　　但是世俗上始终有一股力量反对这种聚会，不论哪朝哪代。
　　特别是一些理学家们反对这些盛会，他们认为：凡城乡举办盛会，观者如山，妇女焉能不出来？那么妇女一多，必然引得轻薄少年随后观瞧，咫尺一睹芳泽，一旦有那女子回眸一笑，少年便会错认有情，若再搭上话，听几句软语娇声，则神魂若失。结果是挤挤捱捱，鬓发蓬乱，伤风败俗，莫此为甚。
　　虽然有人反对，但宋朝远比前朝开放浪漫，每年灯节后都会留下许多趣事，艳遇。有人甚至编纂了一本《调光经》，专门用来指导人们怎样去勾引良家妇女。尽管上元夜的开放遭到理学家们无情的攻击，仍然无法遏止青春热血的激情澎湃。
　　宋代的上元之夜，青年男女的热情奔放是让人无法想象的，远远超出文字的记载和超越时代的局限，只会令后人赞叹、羡慕、怀疑、嫉妒直至攻讦责难。
　　也许是酒精的剌激，也许是嘈杂的环境令人心情激荡，他们往往是一见钟情，顿生爱慕之意。男女双方虽然初次见面，简短的交谈令他们情投意合，躲到偏僻小巷里继续深谈，之后便到市桥下面“野合”寻欢。事后，有的允诺他日会央人上门提亲，也有的互道别离便各自撒手不再纠缠。还有的卿卿我我之后觉得情义未尽，便相约明年此时此地再相会。
　　谁能忘怀这唯有大宋朝才有的上元夜，谁不向往这东京汴梁的元宵佳节？
　　夜色朦胧灯火闪烁，一双双结成对的青年男女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徜徉在人流中，无视周围人们的眼光，在他们心里再没有了封建礼教的束缚，激情难抑地到处寻找能够释放情怀的乐园。据史料载，仅端门一带，这样临时结伴的男男女女“少也有五千来对儿”。
　　上元之夜瑰丽多姿的夜色掩饰了日常的羞涩，人流汹涌的街巷广场成为温情脉脉的温床，一连五日的激情荡漾让青春的他和她忘乎所以。
　　欧阳修写有一首小词，不知是写他人还是写自己，这首词调名《生查子》：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这首词虽短，词语也极浅白通俗，连一个稍难认读的字都没有，却描绘了一段生动的情爱故事。这是首非常有名的元夜词，给予读者真挚浪漫的感受，引起无数人心灵上的共鸣。
　　上阙追忆去年元夜的一次邂逅，“花市灯如昼”极写元宵灯火的辉煌灿烂，“黄昏后”、“月上柳梢头”点明男女欢会的时间和环境，月亮爬上岸柳的枝头，温柔的俯视着树下的一对浓情蜜意的“鸳鸯”，一见倾心的青年男女相拥在这如诗似画的环境里，不远处是忽明忽暗的万家灯火，头顶上不时绽放绚烂的烟花，这样的场景构成画家笔下一幅大青绿山水画片。
　　词的下阙抒写今年元夜故地重游，企盼重温鸳梦却不见伊人的感伤。依旧是如去年一样的月色柔和、灯火明亮、人流汹涌，只是少了一个人，一个在心中胜过周围成千上万人的人，没有心情再观灯，只剩下怅惘和失落。去年的山盟海誓丢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今年只剩下自己的孤独身影，让我忍不住用那新裁剪的衣衫袖子擦泪啊。
　　后来此词又被收入钱塘女词人朱淑贞的《断肠集》中，评价就不是这样了，认为词虽佳作，但是良家妇女岂能作这样的艳词淫词啊。在对待男女词人的评价上就有了两把尺度，同样一首词，在男人就是风流浪漫，于女人就是有伤风化。
　　这又同世人对待柳永的态度是多么的相似啊！
　　在庆历六年这个元宵灯夜与众歌女看够花灯后，柳永很想跟着虫虫等人回去，再继续喝酒闲谈。可看见天香企盼的眼神，心情一下暗淡下去，便对众人说道今日很累了，各自回家吧。
　　柳永独自漫步在节日的街头，街上的人流渐渐稀疏了，到了马行街，这里仍是灯明火亮。马行街是东华门外的一条南北大街，向北穿过里城的旧封丘门，一直延伸到外城的新封丘门。
　　这条街南北几十里，遍布铺席商店，夹杂着官员宅舍。道路两边有很多药肆，许多药肆里都是国医坐堂，连看疑难病症带卖药，许多名医成为巨贾。这条街上另一特色是伎馆多歌楼多，歌伎们都非常出色。
　　马行街是都城夜市、酒楼最繁盛的地方，平日里都是灯火照天。上元五夜，烧灯尤其壮观，马行街灯火闻名天下。
　　这时的马行街依然是沉浸在狂热的节日氛围中，柳永边走边观灯，忽听人群中有一清脆悦耳的女声：“念念快看，这个灯还会转哪！”一些人的眼光随着这甜美的声音投向那女子，柳永也向那边望去，见那女子背影恍若天仙，似乎在哪里见过。跟着便与侍女四目相对，这才知道偶遇婉娘和念念，惊得念念捂住了嘴。柳永赶紧躲开，竟无心絮再续前缘。
　　宋代的上元节是最浪漫、狂欢的节日，也是最铺张奢华和丰富多彩的节日，人们珍惜这一年一度的宝贵时光，要纵情享乐这每一天，一个时辰也不轻易放过。上元节时的一个个城市，完全陷入到狂热的欢乐氛围之中。整整五天，人们都是不熬到最后一刻不回家，许多人没有闲空睡一觉，也来不及小憩，有的困极了囫囵打个盹，神情恍惚的又赶紧爬起来。人们回家只为的匆匆忙忙整理一下衣服、饰品和梳洗化妆，然后还要出去游玩。还没等你收拾利落，相约的朋友已在门口候着你了。
　　过了几天，瑶卿问道今年的元宵灯夜如此热闹，怎么不见你写出一首词？柳永只以苦笑作答：过几天吧。
　　瑶卿哪里知道，柳永这几天想写就是写不出，撕了写写了撕，好不容易这才写下一首《长相思》：
　　画鼓喧街，兰灯满市，皎月初照严城。清
　　都绛阙夜景，风传银箭，露叆金茎。巷陌纵横。
　　过平康款辔，缓听歌声。凤烛荧荧。那人家、
　　未掩香屏。向罗绮丛中，认得依稀旧日，
　　雅态轻盈。娇波艳冶，巧笑依然，有意相迎。
　　墙头马上，漫迟留、难写深诚。又岂知、名宦
　　拘检，年来减尽风情。
　　(严城：上元节时的城市，以其时严冷肃
　　杀而言，也可理解为戒备森严之城；清都绛阙：
　　天帝所居之宫阙，这里代指皇城宫阙；银箭：
　　银作的滴漏器上的部件；露叆金茎：夜露滴满
　　承露之盘。叆音爱：云彩很厚的样子。金茎指
　　承露盘的铜柱；款辔：勒马徐行。)
　　词中的意趣是很郁闷的，对喧闹热烈、色彩缤纷的元宵之夜只在开篇用“画鼓喧街，兰灯满市”八个字高度概括，以下更多的是写他的游踪和感受，想到自己为官以后，处处小心，仍不免有牢狱之灾，顿使风情大减，再没了夜潜婉娘家的心气，甚至连元宵灯夜与婉娘相见的勇气都没有。
　　他对这首词并不甚满意，但他竟抄写了十二遍，意中分送他心目中的十二金钗？这个谁也说不准。
　　至于这十二金钗到底有谁，虫虫最终也没有搞清楚，只知道自己和瑶卿一定在里面，因为柳永亲手将此词送给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