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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屯田任上(三、四)

作品名称:风簾翠幕柳耆卿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21-12-20 17:04:04      字数:8320

  三
  钱明逸是王拱辰手下的干将,他嫉恨欧阳修的原因,说出来令人啼笑皆非。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的国主为钱镠,钱明逸自认为是钱氏后裔。他认为欧阳修在不同场合下的言谈、文章,经常诋毁、贬斥吴越国王钱氏家族,这就是骂了他的祖宗。
  于是他利用刚上任担任谏官的身份开始搜罗不利于欧阳修的证据。恰在此时发生的一件绯闻案件让他大喜过望,他决定利用手中权力,调动各种力量,一举搞垮欧阳修。
  说白了,这个钱明逸就是个小人,他见欧阳修现今人单势孤,就铁了心要将欧阳修往死里整,利用手中权利干这等损阴丧德之事。其实,他本质上是个软骨头,欺软怕硬。直到几年后发生的一件事,才让人们看清了他的本来面目。
  到了皇祐二年(1050年),钱明逸官做到知开封府。这一年京师出了一件假皇子案,钱明逸在开封府审案,竟被假皇子吓得从座位上站起来,以致成为京城百姓嘴里的笑料。
  由于当今皇上无子,东宫缺位。有个叫冷青的人看到了机会,他和一个和尚串通一起,编织了一套谎言,他自称是龙子,说得有鼻子有眼。事情闹到了开封府。
  冷青在开封府大堂上撑开架子,怒斥钱知府道:“你一个小小的开封府尹,为何见到我还不起身见礼?”这一句问,竟把钱明逸唬住了,他吃不准真假,却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两边的衙役一阵堂威,吓得冷青瘫坐在地上,钱明逸腿一软也坐回椅中。不久后,皇上命知谏院包拯重新审理,查清确实是假冒皇子,于是将冷青斩首,钱明逸降知蔡州。这也是后话,此处一笔带过。
  那么,这件让钱明逸如获至宝的绯闻案真相究竟如何呢?
  欧阳修在西京洛阳期间,他的妹妹嫁给了襄城县的张龟正。欧阳修于景祐元年上调京城,途中绕道到襄城看望妹妹,此时妹夫正在患病。欧阳修走后不久,当年七月,妹夫张龟正就病逝了。
  景祐三年(1036年),妹妹带着张龟正前妻生的七岁女儿张氏来到汴京,前来投靠哥哥欧阳修。
  张氏及笄后不久,因她不是自己妹妹的亲生女儿,欧阳修作主将她嫁给自己的远房堂侄欧阳晟。这个张氏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妩媚动人,一颦一笑顾盼生姿。庆历五年(1045年)六、七月间,欧阳晟在虔州(赣州)任上罢职,携眷回京待命。
  漫长的路途上,张氏颇感无聊,她又不懂得吟诗作画,欣赏沿途景致。随行有一男仆叫作陈谏,此人青春年少,俊俏风流,两个人竟然在旅途中勾搭成奸。
  欧阳晟发现了二人奸情,将二人暴打一顿后,交给开封府右军巡院发落。
  此时主政开封府的府尹杨日严恰恰与欧阳修有仇,因为他主政益州(今成都)时,大肆敛财,贪污官银,曾遭到欧阳修弹劾,一直怀恨在心。一见这个案子的当事人是欧阳修的亲戚,还是件丑闻,这下正好撞到他枪口上,他就想来个移花接木、混淆视听,借机贬损欧阳修的名声。
  在主审官的诱导威吓下,没有见过世面的张氏口不择言,主审官问到什么,她就顺着主审官的意思往下说。供词中除了承认与陈某的奸情外,还交代了许多从少女时到出嫁之前的许多污七八糟的乱事,有的像是真的,有的一听就不可信。
  这些还都不算什么,她竟然还说欧阳修和她有过乱伦,并借她出嫁的机会侵夺了张氏家产。主审官穷追不舍,问她有无证据证人。她说私通的事没有人知道,但是有人动用了张氏的家财购买田地,田地是落在欧阳修名下,她有一份动用张氏资产的券书为证。
  杨日严大喜,赶紧将这个消息报告给谏官钱明逸。
  钱明逸于是上书弹劾欧阳修,告他与甥女通奸,企图谋夺她家财产。钱明逸对通奸一事最感兴趣,对于欧阳修这样名满天下的文坛领袖,只有这样的丑闻才能置他于死地,那几十亩地是小事一桩,伤不了筋动不了骨。但是因为只有张氏的口供,而且前言不搭后语,前后说的出入很大,对不上碴,很难做为证据。
  既然张氏说的是她出嫁之前住在欧阳修家里时的事,钱明逸就想从欧阳修的文章中挖出点儿蛛丝马迹。他让人找来欧阳修的所有文章诗赋,几个人没日没夜地翻看,居然煞费苦心地找出欧阳修的一首小词作为佐证,说欧阳修很早就对其甥女有非分之想,由这首小词可以推定张氏的证词是真实可信的。
  欧阳修的这首小词词牌为《望江南》,词中写道: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
  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
  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
  心。何况到如今。
  此词大意为:江南的柳树,叶子很小,还没长成材。人们想去折枝时,柳条柔嫩仿佛轻丝一般,令人不忍折断。黄莺鸟飞上枝头唱歌也觉得枝条太嫩经受不住。算了,等到春意深了,枝叶长大一些再去折吧。到了十四、五岁的少女年华,闲时弹奏琵琶,或者和几个少女在堂上玩簸钱(宋代少女玩的游戏)的游戏。我从堂下路过,那时见过就暗暗留了心,何况到现在呢?
  钱明逸对这首词的解释却是,欧阳修的甥女从七八岁来到他家,长到十四五岁时正是豆蔻年华,这些年里,欧阳修始终不怀好意地觊觎着甥女。钱明逸的结论是,很明显词里所说的,就是欧阳修心怀鬼胎的真情流露。
  但是主管审案的是军巡判官、著作佐郎孙揆,他在主审时已发现这个张氏说话没谱,主审官想听什么她就编什么。孙揆主张既然案件立案之初就是以通奸罪立案,那就只审张氏与陈谏通奸事,而且张、陈两人的口供都已核实,可以结案了。再牵扯到其他事,那是节外生枝,没那个必要。
  宰相贾昌朝也视欧阳修为眼中钉,听了开封府的汇报后大怒,他又命太常博士、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勘察此案。苏安世到了开封府随便问了问,便尽釆张氏前后所招口供定案,勘察草草结束,便上奏到朝堂。
  皇上听了贾昌朝、苏安世的奏报后极为生气,这种伤风败俗的乱伦丑事发生在重臣身上,不能轻易放过,必须查清。便诏令苏安世重审此案,又听了贾昌朝的建议,派内侍供奉王昭明为监勘官。
  贾昌朝是新政党争中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他是刚刚取代杜衍担任宰相的。贾昌朝刻意安排王昭明监案颇有深意,他认为不必事先与王昭明打招呼,王昭明肯定会借监勘之机报复欧阳修,因为不久前欧阳修才羞辱过王昭明。
  欧阳修以龙图阁直学士为河北都运,经营河北,宰相贾昌朝令内侍供奉官王昭明同往相度河北事,欧阳修不满这个决定,奏道:“今命侍从出使,故事无内侍同行之理,而臣实耻之。”
  他认为自己奉旨出京,再派个宦官随同,是对自己的羞辱。朝廷同意了欧阳修的这个请求,贾昌朝也无可奈何。
  再审的焦点集中在欧阳修与甥女私通的证据上,杨日严挖空心思地又找出杜牧的两句诗“娉娉嫋嫋十三余,荳蔻梢头二月初”,配合钱明逸说欧阳修一直在打张氏的主意。
  杨日严展开他丰富的想象力,引经据典地说:药书上所说“荳蔻未开者,谓之含胎花”,意思是说年少而怀孕也,据此进一步引申,称欧阳修还把外甥女的肚子搞大了。
  这简直就是不择手段了,不是审案,成了闹剧。幸好张氏也从最初的慌乱中镇静下来,无论再怎么审,张氏一口咬定绝无与欧阳修苟且之事。
  作为监勘官的内侍王昭明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也能主持正义,并没有像贾昌朝想的那样挟嫌报复。
  王昭明见了苏安世所劾奏的案牍,看了以后大惊失色道:“昭明在官家左右,过不了三天两日就得提到欧阳修。今天你如此断案乃是迎合宰相之意,你今对欧阳修加以大恶之罪,异日皇上想到欧阳修,昭明可是吃罪不起。”
  苏安世听了王昭明一席话非常害怕,一边是皇上,一边是宰相,权衡再三,最后也只得按王昭明的意思,劾欧阳修用张氏资产买田产立户事奏之。
  本想彻底毁掉欧阳修的阴谋没有得逞,惹得宰相贾昌朝大怒。最终的结果,欧阳修降为知制诰、知滁州;而苏安世、王昭明也连累遭贬。
  欧阳修曾上表为自己辩白。皇帝也不相信欧阳修会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并多次作出批示,但人言可畏,何况那些人不依不饶,皇上只得将欧阳修贬到滁州。显然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政治斗争,目的就是置欧阳修于死地。
  欧阳修后来对友人叹道:“少时有僧相我,耳白于面,名满天下,唇不著齿,无事得谤。”
  之所以将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可以说是反对新政的人已经达成共识,结为同盟了,但最根本的原因是皇帝已经决定放弃新政改革了。
  
  四
  屯田一职属于闲职,一般来说事情不多。进奏院事件也已过了大半年,从表面上看,柳永心理上的创伤己经平复,心里比较轻松,悠游于虫虫和天香的宅邸中,两个女人对他只有体贴照顾而没有约束。只是虫虫虽然一向大度,却不赞成柳永将天香做为外室的做法,两个女子始终没有成为朋友。慢慢的,柳永又旧习不改,开始了花街柳巷的寻花问柳风流事,只是比较谨慎了些。
  柳永每日在衙署按部就班的做事,受到进奏院事件的沉重打击后,他的人有些沉闷。柳永没有因入狱而丢官罢爵,反倒升了官,却又招来一些人的妒忌。
  这让有些人很不开心,一直对柳永抱有成见的郭劝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时日以来,柳永的精神时好时坏,始终处于不稳定状态,又加上部里事务无多,更是百无聊赖。这日傍晚出得衙署不远,正自怏怏不乐的闷头走着,尽量避免与他人打招呼。
  “耆卿兄留步。”身后传来召唤声,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加之柳永对“耆卿”这个新的“字号”还不习惯,一时没反映过来,只自顾低着头走自己的路。
  后面又传来拉长的声音:“耆卿兄请留步!”声音就在身后不远,他这才醒悟过来,是在有人叫他。
  柳永不得不扭头看去,见打招呼的人乃是并不熟悉的侍郎郭劝,心里就更加不悦和烦躁。
  他勉强打个招呼道:“原来是郭侍郎,失敬失敬。”口里说着脚下没停。
  郭劝紧走几步追上柳永,笑着道:“耆卿兄留步,耆卿兄请一一留步,我有话说。时辰还早,何必那么急着回家呀,你家中又没人等着你,噢,想来你是急着到你那歌女虫虫家去了?呵呵。”郭劝皮笑肉不笑的打着哈哈。
  虽然柳永眷着一个漂亮歌女的事早已为大家所知,但是从来没有同事当面向他提起过,大家也只作不知此事。
  今天竟由郭劝嘴里说出这个名字,引起柳永老大不快,他冷冷地道:“你我素无往来,又无公务联系,你到底有何话说?”
  郭劝道:“正因如此,你我才少了交往,有些话想说也逮不到机会。这样吧,咱们到东华门外吃盏茶如何,坐下边吃边说?”
  柳永无奈只得停下脚步道:“没那个必要,你有什么话,咱们就站这路边说吧。”
  郭劝见柳永一副急于要走的样子,只得拉他到路边一簇矮竹旁站定,说道:“耆卿兄,自你回京后,我就一直想结识你,大家一同在朝为官,熟悉了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不是我忙就是你有事,始终没得着机会,今天也是巧遇,幸何如之。”
  柳永虽然对为官之道有些麻木、不开窍,但对郭劝这个人其实也早有耳闻,知他攀附夏竦,与范仲淹、苏舜钦、欧阳修等不是一路人。而且也风言风语听到过他在自己改官事上做过手脚。他摸不清郭劝今日主动来攀谈是出于好意,还是有什么恶念,很诧异郭劝今日的举动,故此,柳永心里便提高了警惕。
  郭劝笑道:“首先要祝贺你脱离牢狱之灾,再是贺你升官,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啊!”
  柳永淡淡地回道:“多谢你说这番话,若无他事,我先走了。”
  “别急着走呀,祝贺是一方面,另方面我想顺便提醒你一句,应该从这次的事件中吸取教训了,特别是今后要多注意交往之人,免得再受牵连。”
  柳永听他这样说,心里很不是滋味,搞不清他是不是故意找茬奚落自己,或者只是凑上来瞎搭讪,没话找话。柳永想及早脱身,没好气地道:“我交往怎么了?像苏舜钦这些人,哪个不是人才,哪个不是国之栋梁,认识他们有什么错?我以认识他们为荣,告辞了。”
  郭劝呵呵一笑:“听说你还和一个叫虫虫的官伎住在一起?我大宋律令规定为官之人不得与伎女有这样的密切往来,你既已在京为官,少不得要注意你的行为,趁早断绝来往。我是好意提醒你,若不是想关照你,凭这事早晚就可参你一本。原本我想今日作番长谈,化解一下我俩这多年的一些误会,看来你是对我很有成见啊。”
  柳永本来已抬脚要走,听他提到虫虫便住了脚步。听郭劝讲完,柳永不屑地道:“你我二人素不相识,不存在什么误会,大家心知肚明。至于你提到官箴,在下多谢关照。我就这样,明人不做暗事,我就住在虫虫家里,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连皇上都知道。要参早有人参了,还轮得到你?你要有种参一本试试!”
  见吓不倒柳永,郭劝心知自己也没胆量上本参劾,虚张声势地道:“本官确曾参过一个包伎的官员,险些让他掉了脑袋,最后灰溜溜的退职返乡。你还别不信,官员包伎这事可大可小,大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往小了说也是名节不保。不过就虫虫一事,本官确实没有参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心好意想提醒你一句,像那官伎在哪个城里不是成千上万,何必非要死守着一个,给人留下话柄。”
  柳永听他这样说愈加恼怒:“你还别看不起歌女这类人,她们为谋生从事这一职业,这是国家允许的,无可厚非。她们挣的是辛苦钱、屈辱钱,但她们的钱来的是干净的,我看随便到哪个青楼拉出一个歌女,都比现在多数官员干净许多,如今多少当官的品质比她们差远了。为了不义之财不顾廉耻、不择手段,你说歌女不是人,让我看,这些贪官污吏更不是东西。”
  郭劝见柳永说话越来越无顾忌,也悻悻地道:“你与虫虫那样的不明不白,难道就不想想世人对你的评价,你就甘愿背负骂名?”
  柳永道:“郭侍郎,若论官阶你也比我高不了多少,既便你往后官居一品二品,又能怎样?想我那虫虫姑娘乃是冰肌玉骨、冰清玉洁,她是那万千歌女群中的皎皎者,年轻漂亮,多才多艺,有操守有担当。像你这种人怎能与她相比?在今日观,自然你是官居高位,虫虫贱矣。诚恐百年以后,人但知有虫虫,不复再知公也。”
  眼见话不投机,郭劝转而直接攻击柳永,他也忘了自己主动搭讪柳永是为的什么,现在只有满腔怒气,他道:“你莫以为你的名气大就眼高过顶看不起他人,照我看,那是浪得虚名罢了。你想青史留名恐怕没那么容易,凭你一个小小屯田员外郎还想树碑立传,史书留名,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柳永没让他往下说,抢过来道:“不错,你和你辈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势力打压我、阻止我,以往你们也是这样做了,你们不这样做倒是不正常了。有道是公道自在人心,我的留名是凭借我的作品,靠的是人们的喜爱和口口相传,世上只要还有人,就会有人读宋词,就会知晓我柳永,我的那些《雨霖铃》、《八声甘州》、《凤栖梧》,还有那首让你想起来就头疼的《鹤冲天》,会让人永久的唱下去。也许,也许史书上给你立个小传,无非寥寥几行字,人们翻书时偶然见到郭劝二字,也许会想这是个什么东西?”
  郭劝愤怒了,你既然说话不客气,那就别怪我横蛮无理,你以为你的词填得好,我就恶心恶心你,他道:“就你填的那些词粗俗不堪,你不服?若不服我给你举个例子,就拿你那首引以为荣的《雨霖铃》来说吧。前几日我和几个朋友饮酒时还提到这首词,还真有给你捧场的,有一人说他最喜爱‘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我一张嘴,顿时让他哑口无言,我说:‘就你最喜爱的这句,无非是梢公登溷之秽语也,你一提这句,我闻着满室都有臭味了。’那位不服,我说我来给你解释解释。渔船夜泊在河岸边,梢公喝了个酩酊大醉,傍天亮醒来肠肚不安,急于要寻个方便之处,旁人嚷道,离着远点儿,去那边下风头杨柳岸下,梢公借着微弱的月光去了。你词中之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不是说的梢公登溷又是什么?”郭劝说完,得意地看着柳永的反映。
  郭劝嘴里吐出的“登溷”是什么意思?溷是指厕所,登溷就是上厕所,郭劝故意恶毒的贬损柳词,说他的词直白粗俗,把世人满口赞誉的千古名句歪解为在河堤上拉屎撒尿。言语粗鄙、居心恶毒,颇有人身攻击的味道。
  脸色铁青的柳永盯着郭劝洋洋得意的面孔,心道朝中竟然还有这样的无赖?轻薄低俗,只比那市井上的泼皮无赖多披了一张冦冕堂皇的外衣,怒道:“亏你还是个翰林,你也配得这个身份?你算个什么东西!”
  郭劝见惹得柳永生气,嘻笑着又拉回来道:“开个玩笑嘛,莫怨莫怒。我的本意是说你不要太张狂,世上之事,还不是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还不就嘛玩意儿不是?再说了,我说那梢公登溷之语也并不是一点儿依据没有,古人云‘高岸狭水为厕’,岸边堤下就是人们寻方便的地方,这不正是你词中的情境嘛。”
  柳永看着郭劝那无耻的样子,越看越恶心,想了想没必要对这种人客气,他决定好好的气气郭劝。柳永之所以动了真气,一是郭劝恶语触碰了他奉为神圣的词,二是蔑视他心中的圣女。
  郭劝陡见柳永眼中杀气逼人,心中一惊,但这股杀气转瞬即逝,耳听得柳永尖刻的声音道:“就你这一知半解半瓶子醋,还腆脸到处卖弄?厕字有几种释义,你以为只当厕所用?既然你这么喜欢登溷之句,那我就教教你,看我怎样用这个厕字,让你也长长见识。我听说你在家中挺能装风雅,每日必到静室品茶,是也不是?”
  见郭劝点头,柳永道:“那好,我送你两句诗,你记住了:‘每日更忙须一到,夜深常是点灯来’,你说这两句诗字面上说的是什么事?让我说,单从字面意义上去看,说是登溷之诗也可以,说是品茶也可以,反正是你每天必办的一件事。”
  他又特意强调一下:“记住这两句诗了吗?每日更忙须一到,夜深常是点灯来。不过……细品之下,确实是上厕所的意境更多些。”
  停了停,他又加重语气叮嘱一句:“只是你今后莫要将品茶与登溷联想到一起,否则你再也喝不到茶的香味了。切记切记!喝茶时别忘了我送你的这两句诗呀,可以边喝边品。只是千万别到如厕时也想起这两句,串了味可别怪我。”
  柳永说话真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的郭劝一阵阵恶心,郭劝心里暗骂,今天真倒霉,让他这一糟蹋,我今后很长时间这茶恐怕都变了味。又忿忿地想,这还不是我自找没趣,柳永这个人官场上好处置,跟他斗学问那是自取其辱。
  柳永接着说道:“你今后要想不在人前现眼或者你想露脸,那真该再好好翻翻书,你若是不会读书,至少也应该读一读《初学记》,再重新启蒙,回回炉吧,就像顽童读《三字经》一样。我现在就先教教你,要说登溷或者如厕,这史上典故还真不少:晋侯食麦,胀如厕,陷而卒;赵襄子如厕,心动,执刺客豫让;金日䃅如厕,心动,擒莽何罗;范睢佯死置厕中;李斯如厕见鼠,贾姬如厕逢彘;王敦误入石崇厕;郭璞被发厕上;刘和季厕上置香炉,崔浩焚经投厕中。”
  他一阵冷笑接着道:“不说古人说今人,钱惟演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宋祁在史院,每走厕必挟书以往,讽诵之声琅然外闻;欧阳修自谓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这几个人哪个不比你胜强百倍?正因你不知天高地厚,所以你的才学才让人看不起。”
  柳永信口开河,随手拈来,不假思索,其学问之博、之杂,令人叹为观止。
  郭劝恼羞成怒道:“你不过会填几首词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在我面前说三道四。”
  柳永接着他的话茬道:“不错,在下确实只会填词而已,不过你这一提醒,我忽然明白了你为什么对我恨之入骨了。莫非你还记着当年殿试唱名那一幕?你可真是小人长慽慽,那次倒霉的可是我啊!”
  郭劝悻悻地道:“倒霉的是你不假,那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可是我倒霉却是因你而起,当年若不是因你柳三变临轩被黜之事,我焉能在皇帝眼皮底下受那阉宦阎文应的当众羞辱,这是我一生的奇耻大辱,此事因你而起,你敢说与你没有关系?今天我就是要明白的告诉你,这些年来阻你改官的其中就有我,让你见识见识会当官和会填词的区别,领教领教我整人的手段。”
  郭劝见自己说得露骨,话又往回拉了拉,摆出一副看透世情的得意神情,以教训的口吻道:“做人与做官是两码子事儿,做人谓之修身,做官谓之修炼。做人你可以严格自律,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坐怀不乱、不欺暗室、视黄金如粪土,人们最多夸你是好人、是高士,品德高尚,也就算你修行到家了;做官则不然,首先你要劳其筋骨,苦其心智,练口才、练脸皮、练无赖精神,你才能遇事宠辱不惊,随时随地能语出惊人,这才是为官之道。”
  柳永笑道:“谢谢你今天当面说了实话。这话你说的不错,会当官和会填词确实不可相提并论。像你这样的官,我见过无数,今后还会有无数,车载斗量。而我柳永千百年来只我一个,我就是以词名世,凭这个我就能青史留名。世上不管什么人,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恨我,可以瞧不起我;你也可以喜欢我、爱我,甚至爱到发狂。但是不管你是谁,你却无法回避这个事实:在填词度曲这个领域内,无法躲开我,无法绕开我,无法回避我,你没办法装作没有我柳永这个人。我就是我,我就是那个风流浪子,就是那个只会浅斟低唱,只会填词的那个柳七、柳三变、柳永、柳耆卿。我就是那填词度曲的魁首,就是那词中的白衣卿相。不管人们如何看待我,但我坚信,只要这世上还有人,还有那不单单只为吃喝活着的人,就会有人喜欢我的词,就一定记得史上曾经有这样一位填词名家柳永。我笔下的人物,也必会与我的词一起,活在后人心中。只是你,不要几十年,恐怕再没人记得你是个什么人,什么东西!”
  也许是联想到了多年的困顿,想到郭劝的阴险恶毒,特别是郭劝对虫虫不加掩饰的蔑视态度,一向很少发火,待人谦和的柳永,压抑心中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他从来不是自夸其德的人,在郭劝的刺激下,他的愤怒、他的压抑已久的情绪得到了充分的渲泄,做出他一生最强烈的辩解和反击,这也是柳永自夸的唯一一次。
  等他喋喋不休地说完,才发现身边的郭劝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管怎么说,柳永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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