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捐赠

　　九号晚上，我和勤宝给小李接风，发现他们俩居然十分投缘，在好多问题上意见惊人的一致。无论是内地还是沿海，商人和老板的看法相差无已。对于我们愿意支持建材，小李很高兴，不过也显得心中没底。他最初是按照1000元一平方计划，捐50万元建500平方，其中300平方作教室，200平方作综合用房，虽小但五脏俱全，是一座完整的一至六年级小学。其他的土地、地勘、设计、审图、监理、消防等等独立费用，都由石泉政府负责。
　　如今看来，即使这样，也可能建不好。物价涨得太厉害，人工费也今非昔比。当初对接捐建的时候，政府和学校并没将石泉的实情告诉他。山区的行政村比较小，一个村一般两三百人，村里的学生从小学到高中也不过几人，不像发达地区一村一学校。往往是几个村甚至十个村选择位置适中的地方，合建一所小学，学校常常只有几个班，也不是拥有完整的一至六年级。即便这样，随着进城务工的人越来越多，子女们随父母进城就读，还只得不断取缔村小，收缩校点，把普及教育的对象集中到乡镇中心校。有利于整合资源，提高质量，最直接的结果是，可以迅速的减少财政支出。
　　山区地方政府财政收入十分有限，有人捐资助学，无疑于雪中送炭。我和勤宝都理解政府的难处，劝小李不要纠结是否建成一所完整的学校，捐给中心校，建成专用的一座楼，可以是图书馆、实验楼、食堂，也可以是住宿楼。勤宝总结说，不管形式，只要做了实事，为石泉教育做了贡献，也就实现了老红军的愿望。小李通情达理，只是觉得去年提出捐建时，双方签有捐建协议，协议规定得很清楚，捐建一所红军小学，不知如何处理。勤宝成竹在胸，觉得不算啥，相信勤荣有能力把事情办好。我也劝小李少操心，我们会帮他把一切搞定。
　　说完正事，大家便在茶庄里，天南地北讲些见闻，交流心得。小李觉得茶庄还可以改进，一方面讲自己开店的体会，一方面有针对性提出建议，中心是增加服务内容，提高客人在茶庄里的舒适体验，还一一举例说明，小张听得满脸通红，不停地夸小李思想先进，了解客人的想法。小李见有人如此崇拜自己，便越说越有兴致。小张见有人倾囊赐教，便不停地问，还拿出笔和本子，把小李说的记下来，说是以后要逐一实践。勤宝在旁边笑小张：“看看，这个样子上心，是把茶庄当作的事业在干，老板儿缺的就是这样的员工。”满脸坏笑，不停地看我。我装作不知，专心听小李讲话。
　　后来说到涪城的房价，小李听说才4000左右，而且是现房，直呼好便宜，叫我们给他介绍几个楼盘，一定挤出时间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争取买一两套，搞点投资争取回报。勤宝趁火打劫，说我现在不但保守，还不求上进，不买房子不成家，整天闷在灾难里。好好的事情不思考，尽想些莫名其妙的。要小李好好劝劝我，给我上上课，就像刚才教小张一样。三人行，必有我师。不要以为年龄大一点，就不求上进。
　　小李一本正经地劝我：“走出地震，从买新房子住新房子开始。要不给校长说说，就说我晚点到，明天我们去看房，我帮你掌掌眼，如果好，我先买两套，你也买一套。这个价，明摆着是送钱，给你机会让你发财，刚才不是说建材贵吗，开发商有良心啊。像这样的城市，以后房价无论怎样都得上万，现在买就是捡钱。投资房子，比做啥生意强。前几天，我不是给你讲，我在海口包采石厂吗，当时房价2000多，现在已经5000多，好一点的还不止。我在广州开店时，零六年底，当时才5000多，最好的也不到6000，现在多少啊，已经过万了。要卖多少石头多少茶才赚这个钱！好在我当时在海口、广州都买了房。当时其实也没啥钱，不过想到自己开了店，得时常跑来跑去，住宾馆一晚上几大百，长时间还不如买，一咬牙买了，海口的100多平；广州的要贵些，买得小一点，不到100平，都翻了一番，比我这些年做生意赚得还多，早知如此，当年多买两套，现在就不用再辛苦做生意，躺着收租就行了。”
　　我和勤宝听得跃跃欲试，也就鼓动他给勤荣打电话，就说有事，得晚一两天到张家场。第二天，开着车，三个人把涪城新开的楼盘逐一跑了一遍。小李决心在城中商业中心买两套。只是要求有点奇怪，要两套房子在一个单元，门挨门。小李解释说：“我买两套小房子，100平米以下，国家有政策，税费少，将来好出售。如果遇到要大房子的，也可以一起卖，只需把隔墙一取，就是一套六室的大房子。这个位置是全城的中心，将来不愁脱手。”售楼小姐一看小李这样大气，眼都直了，一直跟着，嘴甜得像灌了糖，李哥李哥叫个不停，嗲声嗲气，听得人身发麻心打颤。
　　我和勤宝买不起城中央的房子，还是喜欢现在这位置，小李批评我们，买房子就是买地段，其他的都是小事，城中央升值快，城外边现在看来便宜几百，将来收益肯定不高。他打赌说：“这两套我用80万，将来翻一番卖，你们的只涨得了百分之六七十。卖钱的时候，你们要后悔。”他买房是为了赚钱，我们买房是为了居住。鸡同鸭讲，不在一条道上。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一个外地人敢买两套，我们有啥不敢。我最终在现有房屋附近，购买了一套140平方房子，主要贪图开发商有10多平方赠送面积，名义上140，实际可使用的超过160，稍加改动，就是一套四室两厅两卫的大房子。关键是单价不高，办完一切手续，不超过60万，还是现房，一手交款一手交房，可马上进行装修。
　　我和勤宝开车陪同小李，三人一起回到张家场。勤荣把场面整得挺大，一下车，年青漂亮的女教师捧着红上来，按照民族礼仪挂红放炮，穿戴整齐的学生手舞双鲜花列队欢迎，县教体局的领导全程陪同。先是座谈，就捐建问题达成一致意见：小李出资50万元，建设500平方米的综合用房，建好后捐赠给张家场小学，称为交钥匙工程。张家场中心小学改名为张家场红军小学。建好的建筑物在显眼的地方，专门镌刻捐赠事宜，短文由学校撰写，小李审定。双方在去年捐赠协议的基础上，按照议定内容，又签订了补充协议，确定建设工期一年。5月12日，县局和乡镇领导勤荣小李，在计划用地上，象征性铲了几铲土，就算破土动了工。小李将工程交给勤宝负责。勤宝走马上任，四处张罗建材，确定队伍，前前后后跑了近一个月，工程建设才算走上了正规。
　　
　　60、重建
　　
　　我把买房的事告诉女儿，她在电话里十分高兴，说暑假回来，就立即着手装修。听着女儿兴奋的声音，我不知不觉笑了。这是张月后来告诉我的。她说，地震一年多，她第一次看见我笑。女儿两个月的暑假，全部泡在新房里。先是选设计师，不停地修改设计方案；后来选施工队，再选建材。最终发现自己啥都不懂，天天缠着勤宝，为她当了全天候参谋，整天和张月两人叽叽喳喳不停。看着她们高兴，我也就把心思更多用在汽修厂两个高中生上，加快培养，争取尽快将大部分工作交给他们，我也不用整天受苦受累。
　　德馨已经大三结束了，按照学校要求，大四的上半年要进行为期两个月左右的毕业实习。可女儿不想实习，她想继续读研，把实习的时间用来学习。读研有两条路子：一是争取校内推荐免试读研；二是自己考。免试读研有好多条件，英语过级、发表论文、得什么奖励等等，此外学校还将在10月份组织专门考试。女儿很骄傲，觉得自己先置条件都没问题，现在只剩下考试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要冲过去。如果第一条路行不通，走第二条路，就选一所稍差点儿的学校，应当能够顺利考上。女儿暑假回来，除了装修房子，就整天在家学习，实习的表册，也不知跑到哪里去盖的章。
　　眨眼就是两个月，女儿计划八月底返回京城。看见我和勤宝时常回张家场查看红军小学建设进度，一定要一同回去一趟。红军小学是一楼一底的小工程，开工三个月，进展十分顺利，基础全部完成，两层楼的现浇框架结束，正在砌装隔墙，有了基本形象。我一般一个月去看一次，很多时候都是勤宝操心。勤宝不但负责各种建材，施工队伍也是他同李木匠协商，选定的技术员老师傅，现场负责的项目经理就是李木匠和赵妹子的二娃，年青人刚出来打拼天下，做事还算上进，有些章法。勤宝买了一部六缸越野，每周都要跑一次工地。无论是李木匠、赵妹子、李二娃，还是工地上的技术员、小工，见了勤宝总是小心翼翼。大家都知道勤宝走南闯北，是老包工头儿，眼睛雪亮，容不得丝毫马虎，骂起来就上纲上线，说的都是实情，任何人回不了嘴：“一个个不讲良心，给自己的娃娃修宿舍，偷工减料，想断子绝孙啊！再来一场地震，房子不垮，才算本事！人家出钱修学校，喊你做活路挣钱，啥好处都给了你，做事不认真，还做假，天理难容，畜牲不如！”
　　听说我们要回去，勤宝让我和女儿坐他的车，一路上不停地展示新车的功能。新车3．5的排量，动力强劲，功能齐备，还配有小冰箱，随时可以吃冰淇淋。女儿羡慕不已：“老汉儿，你要向宝爷学习，跟上时代，挣钱是为了生活，关键把日子过好！”
　　“就是，只挣不用，就是纸，用了才是钱！人生一世，吃穿二字。无论咋样，总得搞好基本的生活嘛，要不，哪里还叫过日子。”勤宝不失时机凑上来，两人像在演双簧。
　　果然，一路上两人总在含沙射影教育我。主要是一个中心，两个方面。中心就是要从地震中走出来，生活向前看，才能治好失眠，才能治安抑郁，才能过上正常日子。涉及到很多具体事情，不过大体集中为两点：一个要舍得花钱，不能当守财奴存死钱。买这套房子是个良好开端，要把钱花在吃穿住用上，把生活过好。可以从换车开始，从买新家具新衣服开始，一步步改变环境，改变形象；二要调整心态，尽快成家。主要是争取尽快找一个人，帮助自己把日子过好过舒坦。一个人又要管厂，又要管茶庄，还要操心建材店山上的几千亩林，铁打的也坚持不久，关键得为女儿着想。
　　前半段是女儿主讲，后半段是勤宝主唱。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几十年的朋友。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关心我在乎我，希望我过上正常的生活，好几次，戳中内心痛处，说得我眼泪汪汪。特别是对勤宝，心存感激。人生一世，除了父母子女，哪儿去找这样的人，既是朋友更是知己，时刻为你着想。
　　“我毕业了，就读研究生，有奖学金，还可以出去挣些钱，你就不用太辛苦了！”女儿说：“家里现在不是无法生活，关键是你要身体好，你好了一切都好。”
　　“瓜女子，要你挣啥钱哦！”勤宝说：“你老汉儿有的是钱，他现在一分钱不挣，莫说你只读研究生，就是供你出国留学，读到博士也得行！”我笑笑，真是家里有金银，隔壁有等称。
　　“现在关键是解放思想，组建家庭。找个人操持家务，照看生意，把日子正正经经过起来。”勤宝说：“我看小张就不错，你觉得如何？孙女子！”
　　“张月啊，不错！同老汉儿挺班配哦！”德馨停也不停一下，立马就回答过来，我怀疑他们早就串通好的。
　　“你看你看，你女子好理解人，再莫得这样那样的想法，这就是思想解放！”勤宝说：“读大学的人就是不同！你同张女子算哪门子亲戚，你同她家，往上八辈子，也扯不上半分关系，你是自己给自己划了个圈。”我听勤宝慷慨激昂的述说，总在想他们三个这两个月讨论装房子的时候，不知道背着我，搞了些什么计划。不用说，勤宝肯定是主谋，女儿在中间当帮凶，至于小张，倒不知道是个啥角色。
　　“你莫担心，张女子肯定同意！”勤宝说：“我晓得你内心想娶个年青老婆，害怕这害怕那，好多都是咸萝卜淡操心。凡事都听别人说，看别人的眼色，过自己的日子，累不累哦！”
　　“哪有那么复杂！我一个人过得尚好。”我承认勤宝说得有道理，可总不能只想着自己。
　　“你莫闹，你看我说得对不对。”勤宝道：“一个人过，吃穿住都不像样子，女人家女人家，有了女人才有家。想过正常的日子，必须得重新成家。你是害怕别人说你，彩妞儿才走了，就另寻新欢，说你人情炎凉虚情假意，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了各自飞。也想找个年青的，又怕人说老不正经，老牛吃嫩草，再扯上亲戚关系，乱了辈分，更怕落人口实。你不爱出去，你得走出去看看，一年多了，都在重组家庭，政府都号召，灾后重建从家庭重建开始。你晓得不，有与姨姐姨妹仔伙家的，也有嫁给哥哥小叔子的，最出格的一个娶了老婆的姨娘，还有与妻侄女儿结婚的，你这个算啥，啥亲戚都不算。你们同张女子家的亲戚关系，你理得清不嘛？四川人竹根亲，不晓得转了几十个弯弯。还是那句话，你是自己给自己设圈圈下套套，自己找难受。”
　　我静静的听着，什么也不说。灾难已经过去一年多，受伤的人们慢慢从悲痛中醒来，打量着这个曾经熟悉，现在破败不堪的世界，寻找着未来的方向。一切都在快速重建，从道路设施，房屋校舍，再到人的内心。信心的恢复，一切秩序的重建也许迫在眉睫，但重组家庭确实是重建一切的基础，是无法绕开的话题。都在小心翼翼的试探，尝试寻找自己认可的方式。泡在苦难中的人们，凭着生存的本能，沿着数千年的习俗，采取传统的方式，不断冲击着人们的思想，突破着人们的想象。他们是战胜困难的强者，更是追求生活的英雄。就像在鲜血淋漓的战场，相互搀扶依靠，靠着仅存的力量，蹒跚向前。空荡荡的世界，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们，也不可能帮助他们。合不合适，只有自己历练。向他们致敬！
　　我缺乏正视现实的勇气，始终走不出来，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怎么办，总想着逃避，在得过且过中喘息。没有倾诉的对象，也不想找人诉说。中年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家庭甚至这个国家的中坚，都是别人依靠的对象。自己身处灾难，只得咽下一切苦痛，挺直受伤的脊梁，咬紧牙关，苦苦支撑，用别人没有注意的残体，默默开创新的生存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