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乡村喜事喜忧参半
作品名称:金菊花开 作者:杨东升 发布时间:2021-12-21 10:47:16 字数:4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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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安守原无故被打的第二天,大儿子安林从广东带回来一个外地媳妇。早就说好的,在外耍了两年,今年喊回来准备举行婚礼。
安林娘张桂香有早起的习惯,天刚麻麻亮她就生起了火做起饭,安守原也趁着凉爽去请亲戚帮忙。农村人办喜事讲究热闹排场,安林娘张罗这么早就是为了儿子的婚事。
安林是安守原的大哥的儿子,在家里排行老大,下面有一个自己的同胞弟弟安森,还有两个弟弟是安守原的儿子,也就是和安林们是同母异父;而一直以来,安守原把安林和安森都视同己出,从来没有隔外。安林他在寨子里面长了脸面,出了风头,因为外出耍到了外地媳妇。这几天,安林的父母走到哪里脸上都挂满笑容,腰杆挺得很直。走在路上村民们都这样议论着:“你看人家安林多有出息,外地媳妇都耍起来了,你看人家那媳妇,多漂亮哇。”
女的说完男的接着说:“都是一个村子出生的,一样的水土娃们却天壤之别,我们那几个外出这么几年就没得这个本事,至今还单身哦。”安林的父母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但是,私下也有人说:“那姑娘咯,漂亮得很,看样子怕眼光也高哦,就安守原家那条件,不晓得住得下来不喽。”
临江村整个村子三百多户人家,靠着乌江居住偏僻分散,自然经济落后,大多娃们上完初中就辍学,学手艺的、打工的、不愿出门的待在家里就从事农活,过着龙养龙凤养凤老鼠生儿打洞洞安于现状的生活。
安林娘是个明事理的女人,她上辈人吃到了没有文化的苦头,在家里省吃俭用,含辛茹苦,农家活从不让儿子沾手,让他们一门心思学习。每年的大忙时节,安林娘和安守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前忙后,再苦再累不让儿子参与分心。安林发奋学习,可苍天还是负了苦心人,安林还是以五分之差在高考中名落孙山。于是他决定外出务工,父母的汗水还是没有白流,他凭自己所学的知识,进了广东一家电子公司,不几个月,深得老板器重,让他当上了车间的主管,让外乡人羡慕死了。
儿大当婚女大当嫁,安林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的女朋友是他所在的公司一个办公室出纳,他们同在一个车间上班,两人男欢女爱,双双坠入爱河,商议在七一前举办婚礼。
晚上,透过窗户,安守原家的窗户闪出微弱的光,房屋内,一桶白酒被放到桌子上,安守原坐在桌子旁,看了看放在桌上的白酒,又继续打着手中的打火机,点燃草烟,嘴里吐了一口浓烈的烟圈。杨雪梅有点尴尬,踌躇半天还是开口说话:“安大哥,我先代曹明堂来给你道歉了。”安守原有点不以为然。
张桂香一边招呼杨队长坐一边说:“都过去了,道哪样歉哦”。
杨雪梅转动眼珠瞄了一下安守原,继续说:“安大哥,那天确实是我们不对,曹明堂说话没得分寸,得罪你了,请你原谅。”
安守原脸上有了一些得意之色,点了点头,示意杨雪梅坐下,说:“其实也没得哪样。”
杨雪梅一边坐下,一边拍了拍付伯耀说:“哎呀,安大哥,我就晓得你大人大量,不要和这些年轻人计较。”然后转向安林,“耶,安林,听说你下个星期要娶媳妇了?听说还是个外地媳妇呢”
安林说:“是啊,在外面打工认识的咯。”张桂香在一旁心有焦虑,自言自语:“媳妇是外地的,我们这些地方条件差,晓人家住得习惯不哦。”
杨雪梅看到安守原脸色有好转,马上趁热打铁说到:“安大哥,你这个住房质量没得哪样问题,其实我们经常来做你的搬迁工作,主要原因是你家就靠安林一人在外务工,收入不多,另外就是人口多,住不下,加上马上要娶新媳妇,就更不够住了。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等你家安林结婚后,我带你去大龙看看,你看要得不。”张桂香在一旁听着,立马转头看向安守原,等着他回答。
安守原看了看大家,吸了一口旱烟,略有所思。
安林把婚礼放在农村举行,放心地让父母操办。对于婚礼,女朋友认为到男方操办,由于湖南老家隔得太远,就不邀请女方的亲人了。安林娘请来德高望重的田兴福总管负责。家里养的一头肥猪,几十只大公鸡,晒的朝天椒,地里的茄子、西红柿、四季豆、韭菜、青菜全部派上用场。喊来伟强和玉珍两口子带礼牵新媳妇,玉珍到新房帮忙铺新床,她先在床头四周撒了一些枣子,一边理被条,一边念口诀:“枣子枣子,早生贵子,铺床铺床,儿孙满堂。一张床儿四角方,生的儿孙坐中央。一个枕头四个角,生的儿孙考大学。花布被条枕着盖,儿孙挑起金银卖。”
农村人过喜事帮忙很卖力,借桌凳碗筷的,红案掌厨的,烧茶送水的,账房先生,随礼的全部到位,有张有弛地忙着各自的活路。大门上贴着一副对联格外引人注目:
上联:初上层坡喜逢脱贫攻坚致富时,
下联:天作之合应思易地搬迁安乐窝。
横批:与时俱进。
其实这对联是村里攻坚队员曹明堂构思的,他还没来得及去给安守原道歉,倒是先写了对联让金霞给送去了,说是对自己帮扶户的一点心意。其他大门两边的柱子上都贴满了对联,安林家里洋溢着浓浓的喜气。
泥巴院子里,四方饭桌摆了四乌桌,寨上的亲人陆陆续续就来了,村子外面,张桂香的后亲看来早就到了,在那里放着鞭炮,吹着锁呐,打着溜子。因为是安守原家第一次娶媳妇,亲戚朋友们都来图个闹热,让外地媳妇认认亲。
娘家吃酒的队伍越来越近,前面一个年轻人专门负责燃放鞭炮,两个锁啦师傅紧跟其后,鼓着腮帮,双手按着锁啦气孔,脑袋跟着调子一摆一晃,一曲恭贺喜庆的调子响彻江岸。锁啦后面,四人一队的溜子队伍,一人双手一手一钹,有节奏地轻重拍打,一人左手托马聋子(溜子中的一种小乐器),右手用小木棒连续敲打,一人左手提锣,右手用木棒敲一下或连续敲两下,急忙又用手掌按住锣沿,不让其继续发声;最后一个怀里挂着一个圆形大鼓,两只手用两根木棍着急敲打,四个乐器一起有节奏响起来,“咚咚锵,咚咚锵……”那声音如天籁之音,乌江上的鱼儿都翻出水面来看个究竟。
溜子队伍后面是彩旗队,农村人后亲吃酒,有挂彩这个礼数,他们把从街上买来的绸子缎子布料,一匹一匹接起来,扯起长长的队伍,间或有把彩布裹在长竹竿上竖着走在队伍中,大有西域出征的队伍之势。彩旗队伍后面,紧跟着的是粮草班,主人把寨上去吃酒的亲戚凑起来的谷子,或玉米,或大米,用口袋一袋一袋装起来,一袋装25斤,两袋50斤为一挑,旁人看热闹,就看粮草班挑的粮食有多少挑。后亲队伍来到院子,安守原和张桂香一一敬烟,嘴上不停地说着客气话:“稀衡稀衡(稀客到了)”客人也一边接过烟,一边回话:“恭喜娶发财媳妇啦!恭喜恭喜!”帮忙的人有条不紊地把人家送来的东西,粮食、布匹一一接到堂屋里。有司仪先生在喊:“张龙,谷子一挑,张五苞谷五升,张贵绸子一匹,王五,人民币二十元……”把人家送来的东西一一记录在收礼簿上,院子里好不热闹。
2
一切安排停当,总管站在阶阳上大喊:“现在开始开席了,请大家入座吃饭啦!”这时候,安守原招呼过客人,站在阶阳一头无事,大家才注意到,他的下牙腮处用创可贴贴着。田大权走过来,假装摸了摸安守原脸上贴着的创可贴,说:“外地媳妇都娶到了,现在开始享福了,要注意身体啊。你看你看,这是做哪样了嘛。”
安守原剜了田大权一眼,没好气地说:“没注意,被疯狗咬了。”
“嘿,这疯狗也确实厉害哈,都咬到脸上去了。”旁边有人在笑。其实,除了田大权和曹懵,还有金霞和曹明堂,谁也不知道这疯狗到底是谁。
说话间,新郎新娘在玉珍的带领下从屋里走了出来,院子里一片哗然,有人拍手称赞:“哇,你看人家多漂亮啊。”好多人都拿起手机录着视频,或照着相。
大儿子安林端着礼盆,礼盆里装着香烟,新媳妇李娟穿着高跟鞋,裙子,来到人群中一一敬烟,玉珍做着介绍:“这个喊伯娘,那个喊嫂子……”人群一片喧闹。突然,新娘的高跟鞋插进泥土里,抽不出来,脚板就退出来踩在了地上,弄得袜子、裙子到处是烂泥巴,大家一阵哄笑,新娘不得不跑进屋。
这个时候,杨雪梅带着攻坚队员也来给安守原恭贺:“大哥,那天说的事我没有忘记,今天我们来了。”
曹明堂急忙迎上去,一本正经:“大哥,那天是我不对,我不会说话,惹你生气了,给你赔个不是。同时恭贺你儿子洞房花烛哈。你看,我写的对联都叫金霞事先送过来了,多喜庆啊。”
安守原脸上闪过一丝愧意,说:“今天是我儿子的大喜日子,那些事就不要讲了,来了大家就坐着吃饭。安林,招呼杨队长们吃饭。”
“好呢,杨队长,这边来这边来。”安林应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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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也静静深了,客人也散了,喧闹逐渐退去,安守原抱着被条,一边爬上屋内的楼梯,一边招呼张桂香说:“他妈,我们就得上楼去睡喽。”桂香拿着被单,在后面跟着。
新房里,一对新人睡在床上,忙碌了一天的安林静下心来,向李娟示爱,李娟却看到床的对面用报纸糊的板壁上有细细碎碎的声响,仔细一看,是小孩的手指在抠报纸。随着传来小孩哭声,隔壁安森在吼弟弟:“叫你不要讨厌,你非不听,快点睡,不要吵到哥哥嫂子。”
新娘李娟无奈地拐了拐安林,剜了他一眼,然后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眼角流下后悔伤心之泪。
李娟望着天花板,悄悄吞了好多伤心的泪水,一夜没睡好。天刚亮,她就起床上厕所(新村改造之前,猪圈就用作厕所),跑到猪圈门外边,听到里面有男人干咳的声音。原来是安守原叼着旱烟,烟雾缭绕,还“咳咳”两声以作提示,表示圈里有人。李娟只好退避,在外面等,等到安守原出来以后,她开门进去。两头猪儿“咕咕”叫着,硬是把李娟的裙子拱得见不得人,李娟再一次哭了,她气急败坏跑进了屋,小弟弟看到了,大声喊:“嫂子被猪拱喽!嫂子被猪拱喽!”
李娟一边哭,一边想,心里很不是滋味,拖着行李,走出了院子。安林急忙追出去,说:“娟,再怎样,我们也要陪爸妈一段时间了才走啊。”
李娟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我实在住不下去了。”说着就走下了院子。
安林不得不转身,含着泪说:“爸,妈,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管走了,你们在家要保重身体。”
安守原吸着旱烟,一脸愁容……
张桂香生气地说:“就是你个老和尚哇!”
安森在一旁冲着安守原一本正经道:“哼,人家攻坚队三番五次做你工作叫你搬,你不搬,还凶人家,这回做好了噻?”
安守原还是吸着旱烟,没有说话。他可能也在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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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散了,媳妇走了,安守原脸上贴着创可贴,心里很不高兴,扛着桌子去还田兴福。田兴福看到他的伤:“昨天我就想问你,你这是做哪样了?”
“谈起这个事,一肚子鬼火。前几天黄昏时候回家,无缘无故被人蒙头打了一顿,人都没看到。”安守原直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
“是不是在村头岔路口那棵大树下?”田兴福若有所思。
“大爷,你咋晓得是那里?你是不是看见是谁打的?”安守原紧追问。
“狗日不像话,我看见了,是曹懵。当时天黑了,我看见他跑了,你又没出声,我就没注意你还在下面。”田兴福说。
“还出声,打都打懵了。杂种,老子跟他没完。”安守原气得牙齿都咬出了声。
安守原放了桌子,直接往村委会去,他要去村委会讨个说法。杨雪梅和田大权在村委会办公室正在商量什么,安守原走进来,大声吼:“队长,你要给我做主,我这个伤是曹懵打的,田兴福大爷亲眼看见的,我要讨个说法。”
田大权凑过来:“守原,什么情况啊?曹懵怎么会这样呢?你是得罪了曹明堂,曹懵怎么打你呢?”说着打电话给曹懵,“你火速给我到办公室来,一天尽做些麻烦事。”
曹懵跑进来,看到情况不对,怯怯地站在一旁。田大权走过来,抬腿屁股上就是几脚,大吼:“一天哪样事都办不好,你还去打人。还不给人家认错。”
杨雪梅阻止田大权:“你就不要打了,曹懵,你给安大哥认个错,不像话!”
曹懵拱手认错:“安大哥,对不起,我明天把医药费带来陪你,拿东西来看你。”
还没等曹懵说完,田大权又是一脚:“还等明天,今天就去,还不快滚!”曹懵一溜烟跑了。
看到曹懵被田大权连续踹了几脚,杨雪梅也心软了,她对安守原说:“大哥,你看,曹懵教训也教训了,他也给你认了错,你的医药费曹懵来出,我还喊他亲自带上东西来给你赔礼认错。你看就原谅他这个无赖,可以不?”
安守原脾气是暴躁,可看到曹懵在田大权面前的狼狈相,加上杨雪梅的求情,心也就软了下来。他一边走出村委会大门,一边骂:“杂种,烂崽,一辈子也取不到媳妇,尽做些报应事情,要断子绝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