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网箱风波产业迷茫

　　1
　　从大屋基往回赶的时候，夜幕渐渐降下来。船工杜显华打开柴油机开关，轰轰的马达声就响了起来，船就往前走了，船尾的江面上泛起的水波一圈一圈荡漾开去，夕阳的光照在波浪的光圈上，银光闪闪；偶尔有水鸟叼起一个寸余长的白鲢鱼，朝着余晖，向着天空飞翔。
　　船至江心，杨雪梅隐约看到江边有人影在晃动，仔细一看，好像有几个人在举着长竿，在忙碌着。
　　“老安，快看，对面那是在干什么呢？”杨雪梅急于想知道有人要在江面上干什么？是捕鱼，还是搭建网箱？
　　“队长，我刚才从对岸过来，是田大权主任与几个渔民从乌江上游长堡镇运来一些钢管，一些废弃的油桶，准备在江面上继续扩大网箱养鱼的面积。第一书记胡年华不同意，他们在江边还吵起来了。”船工杜显华刚从对岸过来，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抢着做了回答。
　　“那怎么行呢？市里开会，明确搞‘六绿’攻坚行动，其中绿水就是重要的一环，也就是保证乌江的绿色生态。环保局文件都下来了，原有的网箱按照一定的补偿比例要逐步清除，怎么还能搭建呢？这不是想钻国家政策的空子，想要套取补偿资金吗？绝对不行！”
　　
　　2
　　杨雪梅脸色有些难看，看样子，要发火了。船到了乌江对岸，还没停稳，杨雪梅一个键步跳下船，跑到江边，大声说：“网箱不准搭建了，这个必须停止，田主任，你一个村民主任，怎么能带这样的头呢？”
　　“我带这样的头怎么了？带领村民挣点钱，脱贫致富怎么了？犯哪家王法了？”田大权不甘示弱，他显得很理直气壮，因为毕竟网箱养鱼是乌江岸边群众最有效的致富途径。
　　“就是啊？怎么就不准了呢？这不断了我们唯一的营生吗？”旁边有群众显然站在田大权一边。
　　“田主任，你带领大家搞项目挣钱当然是好事，但是这个网箱养鱼是禁止了的，因为我们要保护乌江生态，不能污染了乌江。”
　　“养个鱼怎么就污染了乌江？鱼放在水里，养大了捞起来卖了，乌江还是乌江，咋就污染了？”还有群众在质疑。
　　“大家也不用吼了，我看，关于网箱养鱼的事，就暂时放一下，我们再开会研究一下。大家认为如何。”胡年华气鼓鼓的，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看样子，刚才可能和田大权已经大战口舌了。看到杨雪梅来了，他又有了底气，走了过来。
　　“田主任，老乡们，我们临江村祖祖辈辈都贫穷，我们人多地少，我们就守着乌江求生存，所以我们祖祖辈辈以来就以捕鱼打鱼为生，这是我们生存的根本……”
　　“就是啊，除了弄鱼，我们还能做什么呢？”胡年华的话还没有说完，有人又插了话，理由也非常合情合理。
　　“大家不要起哄，等胡年华书记给我们讲一讲关于乌江的知识，他是市里生态环保局来我们这里驻村的，人家知识渊博，肯定比我们懂的要多。”杨雪梅知道胡年华应该已经拉开了阵势，要现场宣讲关于保护乌江的知识，于是急忙维持着现场秩序。
　　胡年华也懂了杨雪梅的意思，他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你们看，这条乌江从威宁县香炉山花鱼洞，流经黔北及川东南，在重庆市涪陵区注入长江，全长1037公里。你们想想，就像我们临江村一样，乌江的两岸住着多少人啊。思南以下属于下游，有许许多多的人，人畜饮水就靠这乌江，你们说，我们在乌江上人工养殖鱼，集中式的，鱼要吃饲料，要排排粪便，大家都这样做，整条乌江是不是被我们污染了，乌江河不干净了，水质变差了，人们饮用了这水，是不是疾病就多了。”
　　“我们现在已经有先锋乡来的自来水饮用了，我们就不需要饮用这乌江水了，咋就不行呢？”有人脑袋瓜聪明，积极反对。
　　“这个老乡，你说得就不对了，我们虽然不饮用这乌江水了，可是，我们的下游，还有长江两岸，很多人需要饮用啊，我们作为一个淳朴的人，不能只顾自己的利益而不管别人吧，损人利己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做。”杨雪梅马上纠正了一个村民的错误想法。
　　“其实，我讲的人畜饮水只是肤浅的表面现象，最主要的是生态环保，打个简单的比方，以前，我们挖矿、砍树，严重破坏了生态，导致山上寸草不生，山洪一来，水灾泛滥，该下雨的时候遇到大旱，庄稼也不得到好收成。”胡年华继续着关于乌江生态保护的意义，“把乌江的水保护好、治理好、对全省经济社会的健康发展，对沿线流域人民群众身体健康、生命安全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你这些话我早就听得耳朵长茧子了。我就问你，不搞网箱养鱼，我们到底发展哪样？没搞脱贫攻坚的时候，我们捕鱼、打鱼，靠乌江水养肠子填饱肚皮，日子虽然苦点，大家还心安理得，相安无事。现在你们来了，话说得好听，什么带领群众脱贫致富，这样不准搞，那样不准搞，我看要被你们越搞越穷。”田大权一直不高兴，看他说话的口气，为网箱养鱼这事，他不知和胡年华争吵过好多次。
　　胡年华一听田大权还在和他抬杠，心里鬼火戳，一下子来了气，大声吼道：“就你那个榆木脑袋，我和你说不清楚，还村主任呢。说了好多次，简直是对牛弹琴，什么素质，当初老百姓眼睛没看准，咋会选你当主任！”
　　“你有素质，组织上真是看错你了，会喊你来当第一书记，说话像放屁！”田大权毫不示弱。
　　杨雪梅看到事情有些老火，再不收场，怕要打起来，急忙上前，大声吼道：“你们像哪样话？还村干部呢，老百姓怎么看你们，都回去，今天这事谁也不准再提了！各位老乡，至于你们担心不搞网箱养鱼，找不到务工渠道，挣不到钱，这个包在我身上，我绝对会让给大家高高兴兴挣到钱！大家说好不好？”
　　人们议论纷纷——
　　“怕老实是孙悟空，会施法，鱼也不准养，主要求生渠道都限制了，还挣什么钱？”
　　“祖祖辈辈的营生都断了，现在这世道啊，又要饿饭哦。”
　　也有人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看到杨雪梅到村里来几个月的表现，总觉得杨雪梅还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说：“我们就看哇，看一下杨队长到底有什么法，让我们能够高高兴兴地挣到钱。”
　　
　　3
　　夜幕渐渐降下来，田大权和胡年华赌气地走了，人们也三三两两离开了江岸。杨雪梅回到宿舍，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心里一直在想，到底发展什么产业能让老百姓高高兴兴挣到钱，能让老百姓脱贫致富，刚才在江边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当然有人反对，也有人充满信任，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杨雪梅正在办公室电脑面前整理资料，电脑屏幕上显示《临江村关于产业发展的规划》，然后扭过头问坐在旁边的胡年华：“唉，小胡，你是市里派来的生态环保专家，你看我们村发展什么产业合适。”
　　胡年华指着电脑屏幕说：“哪样专家嘛，我只是有些想法。以前，就是挖煤矿破坏了生态，越挖越穷，停止挖煤矿以后，生态在逐渐恢复。我认为，临江村要发展，一定要守住生态和发展两条底线，因地制宜，我看能不能在山地旅游上做文章。”
　　“山地旅游？我们这里有什么可以值得旅游呢？住哪里？吃什么？看什么？游什么？玩什么？吃住游乐购，什么东西都不具备，最大的问题是现在连到这里来的路都还成问题。”杨雪梅显得一头雾水却又非常感兴趣，心里充满着希望，同时也考虑着诸多方面的问题，她故意挑逗着胡年华，其实就是希望大家深层次探讨，把问题搞准。
　　“杨队长，其实，事情并没得你说的那么糟糕，临江村，这地方本身就具备了发展乡村旅游的要素。你看，可以游乌江，乌江两岸的峡谷风光千奇百怪，婀娜多姿，是一道天然的大型画廊，让你看都看不够……”
　　“你那些理论我都会说了，吃什么？吃乌江鱼啊，纯天然的野生乌江鱼，好多人就没吃过，哈哈哈！”安永爱支书一边走进来，一边接了人家胡年华的话。
　　“还有木井的麻糖水也可吃啊，我都可以喝两大碗，香甜可口，只是不知不觉就醉了，真可谓进门香，出门倒啊。”曹明堂也跟着走了进来，老远就听到大家在讨论什么事，于是也加入了进来。
　　“真好，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还真说出道道来了，其实我是在想，再把后面苦竹岭那几千亩石旮旯零星土地利用起来，搞点精品水果啊什么的土特产，来玩的人就更有吃的和购的了。”杨雪梅也更加来了劲。
　　“队长，你不知道，苦竹岭种果苗，我们年年免费发苗给老百姓，可是年年种苗不见苗。”安永爱说。
　　其实，这几年，年年发展产业，木井乡全乡地域内，集中连片的100亩的土地都找不到，到处都是石旮旯，临江村的土地，就是苦竹岭那几千亩石窝窝。村里还流传着一句民谣：“黄泥巴，石旮旯，顿顿红薯苞谷粑，要想吃顿大米饭，除非坐月生娃娃。”乡里产业办也看准了苦竹岭这片土地，也想在这石旮旯里发展产业。于是每年从外地购了一大批果苗，免费发放给群众，群众就把果苗种在地里，然后再套种一些农作物。玉米等农作物长势很快，一直就把果苗藏在里面不见阳光，果苗根本就一直不会长，或者有群众认为果苗与豆子争养分，长出的枝丫遮挡了农作物的光线，干脆抡起镰刀把果苗修成了光杆杆；也常常遇到干旱天气，本身土层就薄得很，遇上一个月两个月老天不下雨，果苗就随同农作物一命呜呼了。这个粗放型的产业发展纯粹没有技术支撑，任其自然自生自灭，导致出现年年种苗不见苗。
　　杨雪梅在思考，如何让种下的苗能够长起来？
　　
　　4
　　过后几天的日子，杨雪梅对临江村关于发展旅游产业的文化方面进行了更深层次的调研，结果让杨雪梅大为震惊，临江村的文化底蕴非常丰厚——
　　乌江蜿蜒横穿，把武陵山脉和娄山山脉划了一条分界线。细看乌江就像一条绿色的缎带，从上游来到长堡温顺平流，进入木井乡，流经坝子滩，进入沿河。这是一条黔渝川湘的贸易线。乌江下游是连接贵州、重庆、四川、湖南的“盐油古道”。古代，川盐主要沿着乌江航道运输至彭水、龚滩、沿河、潮砥、思南等地，转运销售到重庆、黔北、湘西各地。盐船入黔，放空之后，又沿途收购大量桐油、木油、皮张、粮食、药材、五倍子、生漆、硫黄等，并将其运至外地销售。随着盐和油等货运增加，在乌江下游逐渐形成众多码头、港口、集镇、庄号、会馆和商人、背夫及纤夫群体。乌江航运，带动了下游两岸以及黔渝川湘四省经济社会发展。
　　就在这个江面上，还有着土家英雄儿女可歌可泣同时又悲壮豪迈的红色故事——
　　杨雪梅收集了临江村关于发展乡村旅游的大量素材，整理了一份详实的报告，把报告一直交到乡里县里。乡里的书记是县级领导，也是攻克深度贫困被派来靠前指挥带队的，对发展这个旅游项目很感兴趣，杨雪梅的报告正合了他的胃口。他带着杨雪梅直接找到了省文化和旅游厅的领导，结果真是杨雪梅意想不到的顺利。
　　杨雪梅所驻的木井乡被省委确定为极贫乡镇之后，派省委常委领导亲自挂帅极贫乡，这不，省文化和旅游厅就成了帮扶责任单位，他们还在乡里设立了极贫乡定点包干脱贫攻坚指挥部。指挥部接到杨雪梅的报告，也很高兴，认为这个想法好，建生态农业产业园，补充乌江看点，把农业观光，休闲，娱乐等游客喜欢的东西捆绑在一起发展乡村旅游。
　　不几天，省里来了一批人，他们整天背着测量机器，拿着标杆和测绳在乌江岸边的苦竹岭跑来跑去。出过门见过世面的群众就晓得，说那是在搞测量、搞设计，有人从心里预感，这地方要搞开发了！
　　
　　5
　　临江村的乡村旅游开发听证会是在乡政府大会议室召开的，乡里邀请了相关专家、乡里的领导和临江攻坚队的队员以及部分在乌江边长大的群众参加。关于旅游景点的主题，开始是说省里是哪位领导定了调，说就是“傩城鼓浪屿”，确实，乌江边上的临江村，如果有钱投入打造，把房屋风格改装，把基础设施完善，把亮化工程做好，就像镶嵌在乌江边上的一颗璀璨的明珠，还真就像极了厦门的鼓浪屿。
　　“还是不能叫鼓浪屿，因为那毕竟是人家别家的品牌，到时候怕要扯皮哦。”有人说。
　　“肯定不能叫鼓浪屿呀，人家领导说叫鼓浪屿的意思就是一个指导方向。”有人说。
　　“其实，这个问题大家都不要担心了，我们设计方根据乌江的地理位置，人情风俗，地形地貌等多方资源进行了定调和设计。比如，房屋立面改装后就参照水东乡舍的命名，我们叫作‘乌江乡舍’，经过专家多方论证，决定总的主题为坝子滩梦屿。”设计师在做简单介绍。
　　“坝子滩梦屿，这个名字好啊，临江村对面的村落就叫坝子滩，从名字上来看，有诗一样梦幻般的感觉。”参加开会的人员有人赞同。
　　“在规划设计理念上，我们必须要结合全省提出的农村产业革命，要注重产业选择、培训农民、技术服务、资金筹措、组织方式、产销对接，利益联结和基层党建这八个方面的要素，比如，我们的旅游产业选择什么项目，才能让老百姓受益，投入的资金如何筹集，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发展，发展起来了怎么卖，党的基层组织要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只要把这些问题都考虑周全了，这个旅游项目就没得问题，一定会很快发展起来，一定会在短时间带领群众轻轻松松赚钱致富。”乡里的党委书记就是有眼光，把这个乡村旅游项目结合当前的产业革命形势说得有板有眼。
　　通过大家的一致讨论，第一期工程的第一个项目就是要把苦竹岭农业观光园做起来，结合传统农耕文化，推行现代农业技术，达到有参观、有体验、有玩乐的效果。
　　然后还有山地游乐公园，坝子滩立面改造、码头、鹰嘴岩观景平台、跨江溜索等一些项目。
　　从乡政府回来，村里攻坚队员们都在思考，各人的想法不一样。杨雪梅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农业观光园这个项目，到底如何做，要怎么样才能杜绝年年种苗不见苗。
　　胡年华显得很有信心，因为他看到了整个设计方案都是以绿色生态环保为灵魂，他感觉这样一来，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在这个地方好像有了新的希望。
　　安永爱在暗暗高兴，他感觉临江村从古到今从来就没有人这样思考过，临江村就要火了，作为基层党组织的领头人，应该干点什么了。
　　田大权一直没有说话，他总是不相信这个事情是真的，心里在想：“这个事是不是真的哦，从哪里来那么多钱哦，路都还不通，客车来不到，人家游客坐起三轮车来旅游？八字还没有一撇，吼得不得了。”
　　杨雪梅回过神来，开导着田大权：“田主任，你要有信心嘛，什么事情都有个过程嘛。哦，忘了告诉大家，从傩城到木井的二级公路已经开始动工了，这条公路直接经过乡里到我们临江村，预计今年年底就完工。所以，我们现在首先是要把通组路修好，到时候，组组相连户户相通。”
　　“嘿，还真是这样啊，我那天在文件上看到有这么一句话‘吃水不用抬，走路不湿鞋，电影进屋来’，你看，我们村，水通了，电力改造也要结束了，手机信号塔也要完工了，等这通村路、通组路、连户路一修好，我们不是也和城里人一样了？”
　　大家一阵大笑，田大权也只是陪着笑脸，心里还是在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