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李峰入狱

　　坐在救护车里，李峰用右手托着流血的左臂，木然地看着眼前呆呆的粒淑，还有旁边尸袋里静静躺着的华阳。
　　车里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如果这是坟墓，就此埋葬了，也心甘！李峰想。
　　五年来，李峰一直幻想着着和粒淑重逢的一天，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场景。
　　“冯科长，我们急救科来了一个车祸受伤人员，左臂骨折，已经在现场进行简单的包扎。另一个听说是因为酗酒，被一辆卡车碾轧，当场死亡，等救护车一到，就要先送到停尸房，等家属认领尸体，可惜了，一个挺年轻的小伙子。”
　　“好，去处理吧，救护车马上到了。”
　　听完汇报的冯林，又低头开始查阅病历。
　　不一会儿，一个小护士慌慌张张跑过来找冯林，
　　“冯科长，不好了，快，那人是华阳！”
　　“什么华阳？华阳在哪儿？”
　　小护士脸色煞白，哭了起来，
　　“冯科长，您快跟我来看看吧！”
　　冯林扔掉手中的病历夹，快步随着小护士来到救护车前，只见一个女孩儿死命护住那个黑色的尸袋，大喊着，
　　“别带走华阳，把华阳还给我！”
　　冯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重名重姓，对，一定是的。我的儿子华阳还好好地在家里呢，今天是周末，对，一定在家里。不，我要回家看看。
　　冯林说着，连忙扭身脱下白大褂，递给小护士，
　　“你们自己去处理，我要回家看看我的儿子。”
　　小护士们瞬间红了眼眶，拽住冯林。
　　“冯科长！”
　　“别拽我，这些事你们自己能做，别老把我捆在这儿！”此刻的冯林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她明白那个静静地躺在尸袋里的孩子就是华阳，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她想逃得远远的，永远不要看到。
　　急救科的几名男医生推开粒淑，合力把尸袋抬到了担架车上，推着准备送到太平间。
　　“放手，你们要把他带到哪儿去？我要看一看，对，你们也知道，那不是我儿子，对吗？”
　　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颤抖着拉开尸袋，赫然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衣服鞋子，虽然面部被碾轧地面目全非，可那就是亲爱的儿子华阳呀！
　　“冯科长，您节哀！”说着，一名男医生连忙拉住拉链，招呼着其他几名医生把担架往里推。
　　“放开华阳！”粒淑跑过来拦住担架。
　　“啪”一声，冯林狠狠地甩了粒淑一个耳光，眼光里充满了仇恨。
　　“粒淑，你这个妖精，要不是为了你，华阳会自甘堕落，你这个索命鬼！我要你一命偿命！”冯林掐着粒淑的脖子，想要把粒淑掐死。她恨透了眼前这个女孩儿，要不是她父母不同意，华阳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酗酒？你有什么好的？你对我儿子施了什么魔咒？我要你去死！
　　众人连忙拉开冯林，粒淑只觉得两眼一黑，颓然倒地。李峰跑过去，把粒淑从地上扶了起来。
　　“人是我撞的，要杀要剐冲我来！”
　　冯林血红的眼看向李峰，
　　“好呀，你们都去给我儿子陪葬！”说完这句话，冯林一口鲜血涌上来，晕倒在地。
　　第二天早晨，粒淑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周围一片寂静。昨晚发生的一切，是梦吧！自己的爱人，华阳一定还像以前一样，每次自己生病，他都会陪在自己身边，削着苹果，哼着歌，偶尔再刮一刮粒淑的鼻子。逗着粒淑，一直把她逗笑。
　　粒淑把身体蜷缩在一起，哼着华阳教的流行歌，
　　爱你一万年
　　爱你经得起考验
　　飞越了时间的局限
　　······
　　有了你的出现
　　占据了一切我的视线
　　“华阳，我去找你！”粒淑拔下输液管，步履踉跄地跑去太平间，想要看一看华阳。
　　“回去！别再丢人现眼了。”粒淑母亲从老家赶来，刚好看见粒淑疯癫的模样，一把拽住。
　　华阳家里，痛失爱子的冯林夫妇，瞬间老了许多，两鬓斑白，泣不成声。
　　交警队里李峰还在做着笔录，左臂打着石膏，双眼凹陷，脸色凝重。昨晚从医院出来，粒淑还在昏迷，不知道现在醒了没有？
　　李峰的父母在富林镇里也算是能人，早年在牛市里买卖牛羊，攒下了家底。后来俩人又在镇里开了一家布店，专卖各种布料。李峰妈又找了裁缝，买家看上布料，当即就可以量体裁衣。整个富林镇是头一份，生意红火的很。儿子高中辍学，便给买了一辆大卡车跑长途。
　　粒淑家所在的瑶溪村是富林镇下辖的一个村，离镇子大概有六七里地，算起来都是乡亲，家长里短的事，也大体知道。每次粒淑妈去镇里赶会，买不买都要去李峰家的布店坐一坐。
　　自打李峰出事以后，李峰父母托着在县工商局里上班的堂叔，给上下打点。老两口又拿着礼品去东顺县城找到华阳家，跪在华阳父母面前，为儿子求情。华阳父母刚刚操办完儿子的葬礼，一腔悲愤，怎肯轻易就原谅这一家人？
　　李峰父母眼看着儿子要被判刑入狱，索性就蹲在华阳家门口，日夜守候，盼着人华阳父母能网开一面，饶过自己儿子。
　　“冯林，咱们儿子已经去了，咋着也回不来了。我看那个小伙子也挺年轻的，要是因为这事被判个几年大狱，那这个孩子的一生不也毁了。为人父母的，咱也不能干这缺德事，也就当给咱儿子积极阴德吧！”
　　“老吴，你说什么？你要原谅那个人！不行，绝对不行！我要他蹲大牢，我要他付出代价！最好蹲一辈子，死在牢里。”
　　冯林，这个往日把救人当做最高宗旨的急救科大夫，在经历了丧子之痛后，仅存的理智，也早已被复仇的火焰吞噬。
　　“老弟呀，这两天我是说破了嘴皮子，但是对方态度强硬，不肯让步，一定要咱孩子坐牢，这事难办的很！”
　　李峰父亲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李峰母亲则在一旁不住地摸眼淌泪。这老两口在富林镇里也是有话语权的人，但今日今时，却显得心酸又无奈。平日里李峰这个孩子虽说有点儿疲，可心眼不坏，干啥事心里也有底，跑车两三年，也攒了点钱，还说将来要娶媳妇用。这下，一切都毁了。
　　交警出具了事故认定书后，李峰被暂时羁押在看守所里，就等最后的公诉和宣判。华阳母亲依旧不肯原谅，拒不签事故谅解责任书。
　　由于华阳没有成家，不能葬入祖坟。父母便在东顺县城郊的公墓里，为华阳买了一块儿墓地，把华阳葬在那里。
　　“我的儿，你冤呀，怎么就忍心撇下爸爸妈妈先走了呢？妈妈要为你报仇，要让那个司机为你偿命！儿呀，你走了，妈的心也碎了！”华阳妈妈手扶墓碑悲恸哭喊的样子，不由得使人泪目。
　　最终，李峰被判两年有期徒刑，关押在东顺县城东郊的监狱。
　　“峰儿，你好好改造，争取能早日出来！”李峰爸爸说，
　　“男子汉，决不能轻易被打倒。这次算咱家运气背，不过，爸爸相信你，一定会挺过来！”
粒淑回到家乡任教，分了一个班的英语课，没有担班主任。每天下班就得赶紧回家帮母亲干活，父亲的腿依旧不太利索，家里大部分的农活还是粒淑和母亲俩人干。家里这两年没有任何收入，日子过得紧紧巴巴。过完八月十五，粒淑的母亲决定去山北一家皮子厂干活，挣钱养家。
　　母亲在前面挎着一个小包袱，粒淑和妹妹在后面跟，妹妹一路哭着不停声。到了大路上，刚巧一辆客车过来，妹妹站在车门口，哭闹着不让妈妈走。粒淑母亲甩开妹妹小三儿的手，决然上了客车，让司机赶紧开走。
　　“带你妹妹回去！”粒淑母亲吆喝着粒淑。
　　粒淑没有说话，拉着妹妹往回走。走到半坡儿，后面四姑从城里回来，叫住了姊妹俩人。看着两侄女哭成那样，就厉害着对粒淑说，
　　“咋了，别学哩恁窝囊！啥事，哭成这样！”
　　“我妈走了，去外地了！”
　　从粒淑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四姑大概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愤愤地说，
　　“你姥爷，他就是心思不正，让你妈出去干活儿，能挣几毛钱？家都不要了！我给你说，我压根儿就看不上你姥爷家的人，你想想你伯住院，你姥爷也是去看病号哩，俩肩膀抬个头，空着手就去了。走哩时候，你妈把我跟你大姑去拿的苹果，罐头装了一大包让他拿走，哪有这样办事的？这次去，挣多挣少，都填欢你姥爷家里，不信你看着。”
　　走了一路，听了一路四姑对姥爷家的控诉，粒淑无言以对。以前，父亲手里有钱的时候，帮着给自己大舅二舅娶了媳妇儿，二姨结婚时，又买了配送家具。如今自己家过的紧吧，也没有一个人来帮忙。
　　想到这里，粒淑对自己姥爷家也充满了恨意。
　　粒淑母亲走后，粒淑每天除了上班，还要管家里的一摊子。爷爷年老下肢瘫痪坐着轮椅，父亲拄着拐杖，妹妹还小，家里唯一能帮自己的就是奶奶。而奶奶，那个最不喜欢自己的人，现在成了粒淑的主心骨。
　　粒淑觉得自己好像木偶一样，被生活提溜着，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