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O八章 巧遇

　　青岛是文耿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如果两个城市让他选择，他宁愿选择济南，这主要原于他的陌生感，他在济南读书，对济南的山山水水已经有了感情，对青岛却没有这样的感觉，更让他感到不愿意来的原因还有一点，小车氏在青岛。
　　来的时候，大先生百般暗示，青岛很大，百多万人，但是，说不定能遇到熟人，把握好自己，君子不二过。话不能说得再明白了，就是警告文耿不要再与小车氏纠缠。
　　自己在红军队伍上因为思想上的波动，被黄先生、崔明桂看不起，好像他们是坚定的布尔什维克，自己现在倒成了投机分子，遇到困难就要逃跑。文桐虽没看不起他，眼睛里也都是话，尤其是最后那一枪，让他觉得挨得有些冤，又觉得挨得值，自己欠文桐的，终于让这一枪偿还了。我离开你们，再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了，青岛就青岛吧，总比在沂州住着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强。
　　到了青岛，才知道，张玉尧的部队是教导师，说是一个师，其实不过两个团的人员，五六千人，主要负责新兵训练，这世道哪有这么些新兵需要训练呢，无非是俘虏、土匪投诚的，还有临时吃不上饭，来队伍里混饱肚子的，真正训练这些人也不容易，文耿来的时候积极性很高，慢慢地也就冷了下来，突然觉得红军真是不错，虽说吃不好、穿不好，队伍还是很好带的。
　　其实，文耿慢慢也明白过来，张玉尧对教导师也不积极，他本是青岛警备司令，正旅长级的军官，少将军衔，虽不出自黄埔军校，天子门生，在蒋先生眼里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做了几年司令，青岛成立教导师，蒋先生找了好一阵子师长人选，最后还是定了张玉尧，怕他不愿意就职，又给他加了一个虚职，副军长，中将军衔，其实，他属于哪个军，自己也不知道，只听说是五十一军，军长于学忠，问题是五十一军还远在江苏呢。见蒋先生如此器重，再不就职就是不识抬举了，只好到了教导师。
　　人一升了官，就想显摆一下，尤其是想在熟人面前显摆，他想到了大先生，大先生于他有恩，现在自己得意了，不报答有恩之人，非君子也，于是把大先生接来过了一些日子。
　　吃喝自是不说，天天招待得十分殷勤，大先生过得很是惬意，但是，不能提起文耿，一提起，就叹气，说生气归生气，一辈子最担心的还是文耿，就一个儿子，如果管教严了，怕是走了极端，不管教，又容易闹出事端来，两个端都不好办。老头子叹气，张副军长却笑了，说好办，让文耿师弟来青岛，先做一阵子文书，然后下部队，他在沂州训练过民团，现在来教导师，正是如鱼得水。
　　大先生去山上接回了文耿，虽说文桐当着他的面打了文耿，但是，大先生眼皮也没翻，自己作的事，自己要付出一点代价，江湖规矩就是这个样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文耿先是帮着张副军长写写材料，无非是家信、命令、处罚通告等，这些东西对文耿来说就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又过了些时日，让他下了连队，当了连长，说一旦有军功，一定提拔。
　　训练也不紧张，剩下的时间，按张副军长的意思，别在军营待着了，换上便服，出去散散心，热天洗洗海水澡，冬天赏赏海景。文耿当然明白，张副军长的好意，隔三差五出来走一走。
　　这几天，张副军长心情不好，青岛李市长高就，调到南京，然后来了一个沈市长，这沈市长海军出身，一向不大看得起陆军，更别说训练新兵的教导师，捎带着连张副军长也不大放在眼里了。
　　张副军长一向文质彬彬，不大喜欢说粗话，这些天也时不时骂几句人。李宗仁在徐州要成立第五战区，几次相邀，张玉尧有些动心，但是，又考虑到蒋先生的知遇之恩，迟迟拿不定主义，心情煞是烦躁。
　　文耿自然不愿意在他眼前晃悠，知趣地换了衣服，出去转转。
　　转着转着就到了中山路，一路向南，快到海边了，再朝南就是栈桥，文耿自己倒笑了，来青岛有些日子了，一转就到海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腿就像长了眼一样，走着走着就来了。
　　两边行人很多，黄包车满街飞，找零工的民夫，扛着杠子，四处打量。赶马车的老汉使劲拢着牲口，怕冲撞了路边的小摊。小媳妇、大姑娘，在路边的店里进进出出，青岛人多，商业发达，这是文耿打心眼里感叹的地方，沂州就不行，街上哪里有这么多人？
　　前边一个清酒馆，这是日本人的产业，这些年在青岛的日本人越来越多，有来经商的，有念书的，有随军的家属，也有日本浪人，无所事事，成天在街上胡作非为，警察局也没有办法。
　　文耿在街上经常遇到日本浪人，他一般不愿意招惹他们，一则是自己身份不同，是军人，容易引起纠纷，一则是现在整个政府都见了日本人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单凭自己一人之力，又能有何作为。
　　一边想着，一边本能地闪了一下，想避开这个清酒馆，恰巧前边来了一个妇女，左手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右手提着一个小皮箱，似乎是刚下火车的外地人。文耿有些恍惚，以为是自己的媳妇带着儿子来青岛了，当然不是，他内心一阵苦笑。酒馆的帘子掀开了，两个日本人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正撞到孩子身上，把孩子撞到地上。
　　妇女放下皮箱，看了一眼日本人，没敢说话，忙拉起孩子，一个日本人一脚踢在箱子上，嘴着说着什么，另一个哈哈大笑。
　　箱子被踢到路中央，文耿忙跑过去，把箱子捡起来，准备还给妇女，两个日本人却一边一个，夹住了这个妇女，把孩子推搡到地上，哈哈大笑。一个日本人的手很不老实，在妇女身上乱摸起来。
　　孩子吓得哇哇哭了起来，妇女也吓得变了脸，两只腿不由得弯了下来，想向这两个日本人下跪，以求得到他们的饶恕。
　　文耿放下箱子，从后边两手一撑，推开这两个日本人，把妇女拉到身后，他本不想管闲事，但是，想到这个可怜的女人，有朝一日，也可能是自己的媳妇秦氏，再也按捺不住。两个日本人转过身来，瞪着怒气冲冲的文耿，可能是在中国蛮横惯了，今日突然有人阻挡他们作恶，有些不适应，竟然瞪了一阵，没说出话来。
　　文耿不理他们，朝那个妇女摆摆手，示意她快走，那个妇女赶紧领着孩子，提着箱子跑了。
　　见没了后顾之忧，文耿放心了。看看这两个日本人喝得醉醺醺，虽说带着长刀，自己一对二，不敢说能赚着便宜，也不至于吃太大的亏。他现在完全变成了主动，等着这两个日本人有所动作，只要不太过分，他准备就是吃一点亏也是值得的。
　　日本人肯定没这样想，他们认为自己的尊严受到伤害，一个中国人也敢挑战他们？真是闻所未闻！他们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霸道，已经记起来，面前这个推开他们的，不过是一个中国人，信心足了，动作也就快了，两个人的刀一齐举了起来，朝文耿砍了过来。两把刀一齐砍，可就不是吃一点小亏的问题了，文耿知道自己打算息事宁人的态度错了。可能要招惹麻烦了，时间已经没机会让他多想，他朝右边一闪，躲开刀锋。
　　大概头一次见到腿脚如此利索的中国人，两个日本人对视了一下，挪了几步，站在文耿两侧，又举起了刀，这回情况不同，文耿不敢大意，眼神看着前方，似是无视，其实眼睛的余光早已盯着两把刀了，看刀正要落下，他后退一步，瞅着两口刀落在他面前，一阵寒风从脸前刮过，他身子抖了一下，两手伸向他们的脖子，一使劲，朝怀里一搂，两个日本人的脑袋撞到一起，刀落在地上，两个日本人被对方的头撞得厉害，疼得直咧嘴，想爬爬不起来，文耿一脚踢向一把刀，刀贴着地面滑到远处，自己伸手捡起另一把刀，指着一个日本人，冷笑地看着。
　　路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中国人，大概是很久没遇到这样的壮举了，都替文耿捏着一把汗，又暗自佩服这个真正的中国人。
　　一个小声说：“这个人我认识，是教导师张军长的人，以前，张军长视察时，他常随在左右。”
　　众人都议论纷纷。
　　日本人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见对方拿着自己的刀，指到胸前，顿时泄了气。
　　众人道：“日本人也不过如此。”似乎这两个日本人是他们打倒在地的。
　　远处传来警笛声，警察们出动了，众人见状不妙，四散开来，一个人道：“奶奶，警察就这点本事，中国人吃了亏，怎么求，他们也不来，日本人吃了亏，就像他们的亲爹一般。”说归说，还是一溜烟跑了。
　　文耿把刀扔到地上，虽说今天着便服，知道真遇到警察自己也说不清，关键是不能在警察局露了自己的身份，说不定会给张副军长惹下过子，这几天张副军长已经烦躁不安了，沈市长处处与他为难，何必再给他添乱子？三十六计，走为上。想到这里，他随着众人也跑了起来。
　　大海边是不能去了，他朝左绕了一个圈，然后安安稳稳原路杀回，他这叫出其不意，他知道这帮警察的智商，现在大大方方从他们前边走过去，也未必认出自己。
　　前边果然围着一群警察，两个日本人已经把刀拾了回来，指着警察们，说着什么，态度十分强硬。众警察点头哈腰，似乎现在就是让他们签《马关条约》也不在话下。
　　旁边店里突然出来一个女子，她一把拉住文耿，小声说：“你不想活了？跑就跑了，怎么又回来了？”
　　声音十分熟悉，文耿想看看是谁，那女子戴着大帽子，遮挡着脸，一边走，一边说：“不要回头，跟我走。”
　　这回想起来了，这声音他如何能忘记？这女子正是小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