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O七章 回家

　　听到文柄说爹让他回去，大伯在家等着，文桐突然想起来，回来有些日子了，一直还没回家看看呢，是该回去了。
　　打发走了响器班子，他与战士们安排一下，转身随着文柄回家。
　　回到家门口，文桐站住了，心情舒畅，自从参加了革命，没有这样放松过，地下工作时，不敢声张，一边装作卖布的，一边积极从事地下活动，举行暴动后，自己抓了荣子桓的父亲，荣子桓抓了他的父亲，两人作了交易，荣子桓遵守诺言，没再难为二先生。这三四年的时间里，自己虽说也偷偷回过几次三河口，都是与李宏俊和银月单线联系，没回过家。现在不用躲躲藏藏，可以大大方方回家了。
　　长栓站在门里边，正在扫院子，见到文桐，高兴地嚷嚷：“二爷，文桐回来了。”
　　二先生正与大先生坐在过道的那间屋里，屋里没有灯光，从外边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大先生从里边叫了一声，文桐忙应了，抬腿进门。进了屋，好一阵子，才适应屋里的视线，这时候他才看清，屋里除了大伯、爹，还有一个人，这人二十来岁的年纪，端坐着，桌子上摆一药箱，一支毛笔，似笑非笑看着文桐。
　　大先生见了文桐，高声说：“你现在真是一个大忙人，来了固庄也有些日子了，不来看我罢了，竟然不来看你爹一次，今日不请你来，我看你未必回来。”
　　对大伯的责怪，文桐不在意，眼只盯着墙上挂着的一个大幌子，上写在大大的“药”字。感情这位是郎中了，不禁仔细打量起来。二先生见他不言语，怒道：“不来也就罢了，来了见了你大伯也不问句好？”他这是提醒文桐。
　　文桐这才醒悟过来，对大先生道：“大伯，一向可好？我这几天太忙了，一直没抽出空来。我正准备这两天去向你老人家请安呢。这不，永功伯又愿意让房子，才刚折腾完，就急着来了。”
　　“你不提这事，我还真不好开口，既然提了，我就说说吧。文桐，你现在是司令，司令无大小，张玉尧，我的弟子，也是司令，手下上万人呢。忙是正常的，张玉尧也忙，不过，他倒是忙里偷闲，请我老头子去过几次，天天陪着吃喝，倒搞得我老头子拘束起来。咱不说这事了，我就说说你永功伯的事，油坊是你家的，你今天讨回来也属正常，你永功伯也不争气，做事没个思忖，不过，他毕竟是保长，你也多少给他一点面子。要我说，你现在倒是痛快，怕是哪天他找了麻烦，你就痛快不了了。我是好意提醒，你们这个党，那个党，我不热心，你是我侄子，如果认为是你大伯，我这几句你一定听着。”大先生敲敲烟袋，今天文适来请他，说文桐如何如何，大先生本想谁也不帮，由你们闹，可一想还是不行，毕竟自己现在还是族长，他对文桐请响器班子大闹油坊一事颇不受用，觉得那不是永功扫了面子，是他这个族长没被文桐放在眼里。
　　听了大伯的话，文桐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大伯生气了，自己在固庄设立司令部，本不想与大伯闹生分了，但是，一听大伯的话有偏袒永功之意，自己就不高兴，有意无意地说：“大伯，永功伯是保长不错，不知道他保了哪家平安？我只记得我大伯死在监狱，文宝被逼上燕住山，永怀的媳妇、孩子跳了井，狗剩吃百家饭，我也知道他把村里人的地都强占了去……”
　　二先生使劲咳嗽，提醒文桐，文桐置之不理，还是继续说：“他逼得我家的油坊开不下去，他和李世营勾结在一起，自己入股开了一家油坊，然后把全县的豆子都垄断了……”他越说越高兴，倒把二先生急坏了。
　　那个郎中咳嗽一声，大声说：“大先生，二先生，文桐司令好久没回来，今日回家团聚，实在是大喜事，我想，文桐司令一定会十分想念家人吧？”
　　“对，对。”二先生拉了一把文桐，“你刘姨想你想得快疯了，快去她屋里坐坐吧。”
　　文桐也没料到，回家第一件事竟是与大伯发生了争吵，自己对文耿有意见，对大伯也有了意见，自己还是缺乏磨练，见此人说得及时，借口去后院，走了出去。
　　二先生在后边紧跟着，一路埋怨文桐：“你这孩子，怎么还没进门，就与你大伯争了起来，没大没小。”
　　文桐不答腔。
　　等在门前的刘氏正心焦得转圈，一见到文桐就哭了起来。
　　二先生急忙拉她一把：“嚎什么！这是喜事。”
　　“是，是喜，大喜，大媳妇、四媳妇，快准备饭，文桐回来了。”刘氏抹着眼泪，点头称是。
　　“娘，不急，我不饿。”
　　“你这孩子，听说已经来几天了，竟然不回来看看，我和你爹都快想死了。”
　　二先生见他娘俩说上话，自己又急忙跑回来，他需要向大先生赔个不是，文桐这孩子太不省心，一回来就和大先生呛上了，他知道其中原由，但是，大家族向来以和为贵，怎么能斤斤计较呢。
　　过道里只剩下高先生一人，大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见到二先生，高先生起身道：“大先生是想让我帮着分析一下文耿的事情，文耿是他的儿子，我多少听说过，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二先生摆摆手，连连叹口，一言不发。
　　文桐和娘说了一会话，又见大嫂端来了饭菜，忙陪着娘吃了一顿饭，喝了一会茶，不经意问道：“门口那个郎中是怎么回事？”
　　刘氏把高先生的底细说了一通，文桐听说他是个假郎中，实为第五战区动委会委员，顿时来了兴趣，他脑子转得快，此人身份不简单，肯定不是国民政府的人，现在如果他是光明正大的第五战区的人，应该是张专员的座上宾，怎么冒充郎中？那么只有一个答案，他是共产党的人。既然是党的人，可能是组织上派来的，他一直在固庄，应该是有任务，何不与他面对面接触一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趁去茅房的工夫，他拐进了过道那屋，那人正端坐在凳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文桐，文桐平静地说：“哪部分的？说吧，不需要隐藏了。”
　　“好，文桐同志，我等你好久了。我叫高之华，目前是第五战区动委会工作人员，真实身份是中共苏皖鲁豫特委书记，我长话短说，以后，你们直属于特委管。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观察你和你的队伍，听说，你不同意张专员的建议，改编到他的部队中去，这是正确的，对下一步工作，对红军改编有什么想法，说说吧，我现在是代表组织与你谈话，以便于下一步工作。”
　　一听此人是上级领导，特委书记，文桐知道组织上有任务来了，但是，苏皖鲁豫特委与山东省委互不隶属，不得不慎重。
　　文桐瞅着高之华，问道：“你说你是组织上的，你应该明白，我们工作上没有隶属关系。”
　　“对，你说得对，文桐同志，我现在告诉你，山东省委与苏皖鲁豫特委是并列的，特委不属于山东省委管，上级设立这个特委，是专门为第五战区准备的，下一步，可能在鲁南、苏北打一个大仗，日本人从济南向南，从青岛向南，这个形势你可能已经知道，沂州是两路日军必经之地，日本人目的是打通津浦线，中央根据河北战况，及前段时间山东时局变化，觉得鲁南一定守不住，我们共产党的部队如何在鲁南开展工作，是当前最紧要的事情，成立特委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我从延安回来，这些日子一直以郎中的身份调查研究，联络地方组织，就是这个目的，严格得讲，你们原来属于山东省委管理，现在属于特委和省委双重管理，主要以属于特委管，我的话你明白吧？”
　　这下子都明白了，文桐庆幸自己回到家里，这几年一直与政府斗，和省里也是联系不通畅，自己有好多想法和委屈，终于可以向这位领导吐一吐了。
　　高之华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你不来，我也会找你的。说说吧，你们部队改编的事，及以后抗战的战略战术问题，简要说说思路，我急着向上级汇报。”
　　刘氏在屋里坐着，二先生进来了，刘氏问道：“文桐又跑哪儿？才刚回来，又没影了。”
　　二先生朝前边指指，刘氏道：“此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大哥每次来，都与他说不完的话，你也是，文桐与他一面不识，又说上了，这就怪了，我一个当娘的，竟不如一个外地的郎中。”
　　二先生对高先生一直搞不明白，也知道他不是真正的郎中，但是，他是不是和文桐一伙的，他内心是怀疑的，这样的话，他不敢说出口，万一真是共产党，自己留他在家里，可就麻烦了，现在虽说是国共合作了，两伙看起来还是不一条心，各搞各的，谁知道哪天又翻了脸，二先生不敢朝下想。
　　过道里，高先生点着头，对文桐道：“你的思路很有见地，我会如实向省委报告，另外，我同意你们的人事安排，丁、李回去，王大明同志先留下，作为黄尧卿同志的助手，可以任命为副政委，崔明桂同志，他的身份，他的过往，还要调查，目前，可以担任参谋长，你任抗日先锋队大队长。最后，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应该了解文耿，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先生想让他回来，又担心他回来惹事，又想让他在张玉尧的队伍里发展，又担心他在青岛出了事，盼着张玉尧的军队撤到徐州来，他说了不少，我也听了不少，还不不明白，方才来我这儿讨个主意，我不了解情况，没有答复，你说说看。”
　　一听是这事，文桐似乎又回到痛苦的过去，他的伤疤刚好，现在，又让人揭开，可回避也不是办法，如何向高书记解释，颇费脑筋，慢慢地说：“文耿，军事才能一流，如果没有我，他一样可以指挥现在的红军部队，暴动时，他与我一样，是队长，但是，红军建立根据地初期，因为和崔明桂个人矛盾，他脱离了队伍，张玉尧，是我大伯的弟子，文耿在那边听说已经当了连长，还算得意。”
　　高之华高兴了，说：“哦，只要他当时没有叛变，还可以算作我们的朋友，我想，我们可以拉他过来，即便不加入我们，也可以同情我们，树一个敌人，不如交一个朋友，我去找大先生，动员他给文职写封信，回来吧，何必非要到外地，在家一样抗日嘛。张专员想拉一支队伍，荣的人他不信任，你不愿意屈就，他只好找文耿，听说已经给大先生写了几封信，许了他一个团长，大先生看起来是动心了，我们何不因势利导，在张的部队里建立我们的组织，以后搞统一战线也于我们有利。”
　　大先生想让文耿回来，出乎文桐的意料，晚饭的时候，他与二先生提起，二先生悠悠地说：“你大伯看着文遐兄弟得了势，你也成了张专员的红人，他有些眼热，几次说起，他家文耿不输于你们，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回来吧，你们是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固字，冤家宜解不宜结，文耿来了，你要管管你那狗熊脾气，不要再惹事了。”
　　文桐一直闷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