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98
作品名称:七月流火 作者:雷耀常 发布时间:2021-12-10 08:06:31 字数:5750
97、
寒冬起惊雷,百姓不甘味。欧阳九红收拾好碗筷,刚刚把儿子抱在怀里,准备和母亲守岁迎接银鼠新年,县委县政府通过电视台、广播电台发布紧急通知:各级党政干部立即返回岗位,组建新冠状病毒防控专班,坚决截断病毒传播渠道,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安全。
疫情就是命令,疫情就是号角,必须立即出动。欧阳九红毫不犹豫地说:“妈,我们立即出发。”
母亲摇头说:“阿依镇是你的岗位,我和康庄就不去了,以免影响你的工作。”
欧阳九红担心说:“疫情现状不清楚,发展趋势无法预测,防控措施也不明确,祖孙在家怎么让人放心呢?”
母亲笑着说:“国家有的是防控手段和措施,不需要担心害怕。1955年吸血虫病、1970年麻风病、2002年非典型肺炎、2004年禽流感,我们不是顺利熬过来了吗?要自信祖国的强大,自信科技的发达,自信中国人的智慧。”
欧阳九红见母亲如此坚决和自信,只好只身赶往阿依镇,连夜召开干部大会,布置防控工作,组建防控专班,挨家挨户排查到过武汉或者武汉户籍人员。会议还没有结束,武汉传来消息,封城了。接着,巴丘县新冠状病毒感染肺炎防空指挥部发布第三号通告:封城镇、封街道、封社区、封楼栋、封村组、封院落、封商店、封道路,禁止车辆通行,禁止人员往来。
阿依镇忽然紧张起来,打破了节日的祥和甜美。宣传车满街播放政府通告,党员干部拖着木板钉死通道、守卫关卡,联防队员四处巡察、维护治安,志愿者张贴防疫传单、配送生活物资,医务人员上门救治、专车接送病人……欧阳九红刚刚巡察到紫檀树下,一名戴口罩的人拦住说:“欧阳书记,社区嫌我年龄大,不让报到。献身社会危难,还要论资排辈、讲求年龄吗?”
欧阳九红定睛一看,原来是甘心同志,只好万分感动地说:“新冠状病毒很猖狂,传播渠道众多,感染后果严重,稍微不注意就有生命危险。您年近七十,青春时代已经奉献,完成了服务社会使命,应该在家陪护老爷爷,好好休息。”
甘心上前两步地说:“正是老爷子要求,我自己心愿,请求批准参加防疫战斗。”
欧阳九红为难地说:“初步估计,我镇春节期间从武汉回来,或者乘坐经过武汉交通工具的人员,在5000人以上。谁保证他们没有感染病毒?谁保证他们没有潜伏病毒?谁保证他们没有传染病毒?如果你们把病毒带给革命功臣老爷爷,损失就惨重了。再说,你家哥哥甘愿已经带领社区参加战斗,家里也得有人坚守呀。”
甘心扶一扶口罩说:“你家有老母亲,还有读书孩子,为什么不怕感染病毒、传播病毒呢?你已经离岗到省委党校脱产学习,完全有理由回避这场瘟疫防控大战呀。”
欧阳九红态度坚决地说:“因为我是共产党员、国家公务人员,必须把危难挺在前面,把牺牲挺在前面,把人民群众的安全和利益挺在前面,没有回避余地。”
甘心不甘示弱地说:“虽然我不是共产党员,但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始终沐浴党的温暖和国家关怀,应该跟在共产党员后面共渡时艰、驱逐毒魔。只要全民携手,必然众志成城,熬过了冬季,一定春光弥漫、百花满园。”
欧阳九红见她态度坚决,只好根据居住区域和家庭实际,安排参加参排查配送组,带领阴灵雨、桑馨月、温紫嫣摸排往来武汉人员,登记信息,测量体温,消毒环境,配送物资。并且一再嘱咐:“甘老爷爷年纪太大、行动不便、身体不好,应该在家休息。坚守家门不出、谢绝宾客群聚,杜绝病毒感染、减少社会成本,也是对防疫工作做贡献。”
全镇48个村530个小组、5个社区118条街道巷子,总计设立关卡3319个。欧阳九红带着巡察组跑了七天七夜,才跑完社区、村组关卡,一般楼栋、小型院落关卡基本没时间光顾巡察。他刚刚端起从食堂领来的自助餐,母亲的视频电话来了:“九红呀,不光武汉、巴丘封城,上海、广州、南京、北京也宣布封城,新冠状病毒真的厉害吗?”
分离七八天,不能在身边尽子义、全父责,欧阳九红喉咙哽咽说:“比人们想象的要厉害十倍百倍,美国放弃老人治疗,英国让患者自我医治,日本拒绝游轮靠岸,印度几乎束手无策,越南惊慌不知所措,意大利全国上下一片哀嚎,世界如此、人类同难。可怕的是,至今没有找到病毒来源,更没有找到抗毒药物。”
母亲惊恐万状地说:“九红,找一辆车把我们祖孙接到阿依镇,生死同难、祸福相依。你个人身陷危难,我不放心呀。”
欧阳九红为难地说:“从县城到阿依镇,至少要经过十几个关卡,怎么通过?目前看来,虽然您和康庄没有感染病毒,那么一路过来要遇见哪些人、触摸哪些物品、经过哪些地方,都不知道呀。如果你们被别人感染,再感染阿依镇人,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损失就是灾难性的。我们应该坚决执行政府通告,闭门不出,谢绝群聚。”
母亲噙着泪花说:“好吧,听你的。你一定要把灵雨老师喊在一起呀,大灾大难面前有个伴儿,也有个商量。”
欧阳九红不便回答,因为阴灵雨和他各在一个工作区,即使有全镇巡察特权,也只能远远相望,不能面对面说一句话。所以他只能关切地问:“家里的粮食、油盐还有吗?”
母亲凄苦地说:“粮食、油盐可以吃两个月,只是蔬菜和肉食没有了。”
欧阳九红引导说:“自己草拟单子,电话预约、微信购买,叫社区志愿者帮忙送来。”
忽然,欧阳康庄窜进奶奶怀抱呼喊:“爸爸,儿子想你了。”
欧阳九红再一次哽咽难语、热泪欲落,愣愣半晌才说:“爸爸也想儿子呀。在家听奶奶的话,抓紧时间做寒假作业,说不一定春季开学还得上网课呀。”
祖孙三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甘愿的电话来了:“哈密瓜的公关秘书拒绝往来信息采集。不仅如此,还病得不轻呀,非得等他来呀。”
欧阳九红疑惑地问:“她不是跟随哈密瓜回县城过年了吗?”
甘愿很有调查地说:“腊月二十三从武汉回到阿依镇,腊月二十六工地放假回到县城,腊月三十过年跟哈密瓜大吵一架,旁晚时节回又到阿依镇。”
欧阳九红惊讶地问:“她到过武汉?回到阿依镇到过哪些地方,和哪些人亲密接触过,搞清楚了她的行动轨迹吗?”
甘愿在电话里说:“回到阿依镇吃过醪糟汤圆、水煮豆花、白米泡粑,跳过广场舞,溜过生态公园,医院拿过药,超市购过物,活动轨迹太宽泛,有的根本回忆不起来,也不愿意回忆。”
欧阳九红下令:“通知水莲依不能参加防疫工作了,立即带着家人到医院隔离观察;通知安保组,立即将哈密瓜的女秘书强行接走隔离治疗。”
水莲依抢过电话问:“钟南山、李兰娟、张文宏那些专家不是说十四天不被感染,就很安全吗?推算起来,我和她接触时间已经超过十八天,全家人不感冒、不发烧、不咳嗽、不周身疼痛,应该没有被感染,必须坚守岗位。”
欧阳九红严厉地说:“这是防疫指挥部的命令,不但要为自己着想,还要为他人着想,为整个社会的平安福祉着想。专家推断病毒潜伏期十四天,意在稳定人们慌乱的心灵,并不是最终结论、全部结论。因为人与人的体质有个体差异、病毒爆发时间节点有所不同,有的两三天,有的七八天,有的十四五天,有的还会二十七八天、三十七八天。所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麻痹大意,坚决按照政府要求自觉隔离,自觉接受治疗。”
甘愿接过电话说:“九红书记,我立即督促水莲依一家到医院隔离观察。”
欧阳九红改换口吻说:“甘书记,您接触过哈密瓜的公关秘书,也得隔离呀。但是,必须经常测量体温,经常观察身体变化,随时保持电话畅通。”
温糊咀被免职后,一时没有合适人选,镇党委聘请甘愿担任中水社区党委书记。他笑着说:“我早有准备,自做志愿者那一天开始,就没有回过家,不会传染老父亲和我家妹子;其他亲人过年没机会回来,更不会传染。所以,要到医院隔离,也是我个人。”
欧阳九红同意说:“行,安心隔离,您的工作,我找温紫嫣代理。”
甘愿爽快地说:“我把排查的资料网传指挥部后,马上去医院隔离。”
98、
疫情损失是极为惨重的,也是人们永远无法忘记的。4月底才部分解封,小区内可以戴着口罩有序购物往来,村组内可以戴着口罩下地单独劳动,学生可以利用电脑、手机在家上网课,物资配送车辆可以凭借通行证在道路上行使;但是机关仍然无法上班,工厂仍然无法生产,外出务工人员仍然无法启程,就是到医院看病也得先检查核酸留置观察。8月初,学校有序开课,工厂陆续开工,商店次第开业,社会正常的生活秩序慢慢恢复,包括那些在疫情中逝去亲人的安葬掩埋。他们是疫情感染救治无效的甘愿、水莲依、手术刀医生和哈密瓜的公关秘书,老死病死家中的水冰融和一些老人,还有在尼姑庵坐化的妙韵大师。温婉侬大病一场,算是躲过劫难。据说,她一直怀抱欧阳尊丐相片卧床祈祷,祈祷疫魔消除,百姓平安。
欧阳九红处理完疫情事务,离开阿依镇,到省委党校继续学习。这期间,他一直关注的人命案被破获,是温糊咀、牛灿皮、水鸭掌三人联手报复性杀害阎三三,并残忍轮奸尸体,谁是幕后指使,暂时还没有指认。所以,即使在省委党校学习,他仍然心挂案件、心挂阿依镇。2021年6月学习期满,欧阳九红得到两份收获,一份是省委副书记、省委党校校长颁发的毕业证书;一份是县委常委、副县长的任命文件。但是,他镇党委书记的职务并没有免除,也就是说还得兼任一段时间。
他刚刚走出火车站,正在考虑是先到县委报道,还是先回家看看儿女们,或是先回阿依镇看看同事们,却被一个猴子般的男人几步窜过来拦着说:“书书书记,回回回来了?”
欧阳九红惊讶地问:“哈九杯,你不在镇上找些事情做,躲在火车站广场耍吗?”
哈九杯手中握着空空的小酒瓶说:“报报报案。”
欧阳九红笑笑说:“报案找公安局呀。”
哈九杯警惕地打望广场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悄声说:“只只只信你。”
欧阳九红以为他开玩笑,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所以没当一回地说:“如果你报案的内容涉及我,还是到纪委监委。”
哈九杯转动一双老鼠眼摇头说:“你是好好好人、正正正直人,不涉涉涉及你。”
欧阳九红边走边说:“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需要戴高帽子。我要去县委报道,你先回去吧,找点事情做,不能整天东游西荡、游手好闲。你看人家欧阳蓝云,一个断腿残疾人还自谋生路;再看人家牛网刺老爷爷,一个年近90岁的瞎子还找点是做,应该向他们学习。身上还有公汽钱吗?没有我给你。”
哈九杯伸手拦住他说:“真真真报案。”
欧阳九红只好站住脚说:“你告吧,我听着。”
哈九杯环顾一番火车站热闹的广场惊讶地说:“这这这里?”
欧阳九红点头说:“就这里。”
哈九杯尽力睁大一双眼睛摇头说:“不不不安全,怕怕怕追杀。”
欧阳九红笑着问:“你说哪里安全?”
哈九杯看看中天的太阳说:“酒酒酒馆。”
欧阳九红点头说,你在前面找酒馆。
哈九杯兴奋地跳起来说:“好好好干部,好好好书记,有有有酒啰。”
欧阳九红故意马着长脸说:“两人吃饭不得奢侈,找个小酒馆就行。”
哈九杯一句“得得得令”还未落声,便如猴子般穿过人群,几步飞上前去找酒馆。
有人群的地方就有生活市场,有市场的地方就有经济繁荣。县城火车站这一片,过去几乎无人居住,除了滔滔而去的阿依水,就是一片庄稼地和沙滩。自从火车站建成后,过去一直跟着政府屁股后面旋转的百姓,全部涌到火车站附近,开办旅店、餐馆、小卖铺、写字楼、购物中心等等,似乎这里就是一座挖掘不完的金矿、舀不干的井水、取不完票子的印刷厂。欧阳九红自言自语地说:计划经济是人民群众跟着政府转,政府累得团团转,经济仍然没有搞起来;市场经济是人民群众跟着市场转,市场搞得呵呵转,经济自觉搞起来。
忽然,哈九杯站在一家店铺前,一边品小瓶子的苞谷酒,一边挥手呼喊:“这这这里,书书书记。”
欧阳九红挤过人群上前询问:“你瓶子的白酒不是早就喝完吗,怎么现在又满了?”
哈九杯得意地一笑说:“酒酒酒是命,没没没酒没没没命。”
欧阳九红笑着说:“哈九杯呀,一脑壳聪明,可惜没有用在点子上。有哥哥那样的经济后盾,也长期贫穷。”
哈九杯把欧阳九红领到里间说:“单单单间,保保保密。”
欧阳九红笑着问:“点菜了吗?别一顿把我几个工资吃干净,家中还有一群儿女待养。”
水莲依去世后,欧阳九红把谢洪恩、谢浓情兄妹接进城,让母亲一起照看。哈九杯尖着一张撮瓢嘴笑着说:“火锅碎米鸭鸭鸭,一百二十十十元,两两两人吃,不喝喝喝五粮液液液。”
欧阳九红笑骂说:“你是‘癞蛤蟆娶嫦娥,想得很美’。一个贫困户天天喝茅台、五粮液,传出去不是大笑话吗?”
哈九杯捏着空烟盒子笑着说:“苞苞苞谷酒,便便便宜。”
欧阳九红正经地说:“苞谷酒你喝,我下午开会不能喝,这是规矩。”
哈九杯“滴溜溜”转动一双小眼睛半天才问:“一一一包烟,坏坏坏规矩不?”
欧阳九红爽快地说:“不坏。”
哈九杯挥着干瘦的手臂大将军一样气派地呼喊:“老老老板,一一一包烟,八八八元红红红金龙。”
欧阳九红瘪着嘴巴说:“小气了,来一条。”
哈九杯瞪大眼睛问:“你你你结账?”
欧阳九红笑笑说:“不管谁结账,先把烟拿来。”
哈九杯心中无底、有气无力地说:“一一一条。”
欧阳九红趁烟没有拿来劝导说:“其实,生活中的个人喜好,别人不应该干涉。但是,我还是得劝你几句,烟酒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哈九杯摊着一双干瘦的手板说:“媳媳媳妇没得,身身身体好有有有用?儿儿儿女没得,钱财多多多给谁?单身汉汉汉子,抽一天天天算一天天天,喝一回回回算一回回回,死死死了是个球球球球。”
欧阳九红见一时无法说服他,便直奔主题问:“趁你没有喝酒头脑清醒,说吧,报什么样的案件?”
哈九杯机警地四周打望一眼说:“你你你得挺住。”
欧阳九红心里“咔嚓”一声炸雷,什么样的案件要我挺住呢?但是,他毕竟历经了丧父丧妻和疫情大劫难,什么样的灾难挺不住呢?所以他假装淡而无味地说:“说吧,我听着。”
哈九杯向他身边挪了挪椅子悄声说:“谢谢谢老师是是是谋杀。”
欧阳九红心里再次响起一声惊天炸雷,有些惊慌无措地问:“你怀疑谁?有证据吗?”
哈九杯把拇指在茶杯里打湿,在桌子上写下一个人的名字:“哈密瓜。”
欧阳九红疑惑地望他半天才缓过气来问:“他是你家哥哥呀。”
哈九杯狠狠地喝一口小瓶中的酒囫囵地说:“哥哥奸奸奸诈。”
欧阳九红稳住情绪问:“为什么揭发他?”
哈九杯严肃地说:“我的命是共产党救救救的、换换换的,不得忘忘忘本。”
疫情期间,温紫嫣是生活物资派送组组长,不仅把店铺腾空存放政府调拨、社会捐赠物资,而且还动用自己积蓄采购物资,日夜不息地送到被隔离、无生活保障的贫困户家里。一个多月没有得到休息,扛着口袋大米、提着篮子蔬菜,吊着雅雀尾巴长发、穿着志愿者黄色马褂,竟然累倒在蛤九杯的扶贫房屋前;还有甘愿老书记,天天满足他的要求,无偿配送苞谷酒和花生米,名义上消毒防疫,实际上全部吞进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