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100

　　99、
　　欧阳九红结了酒钱、烟钱、饭钱，共计510元，因为店主误会哈九杯的叫喊，抱来三条烟。哈九杯抱着三条香烟，捏着小酒瓶子就是不愿意走，双腿像打摆子一样颤抖不停。他磨磨蹭蹭地问：“不不不会骗人吧，自自自首了，没没没事？”
　　欧阳九红再一次问他：“你说的是事实吗？三人在山顶掀石头，糜耐儿在前面、阎莽汉在中间、你在后面？”
　　哈九杯哭丧一张三角脸儿说：“半半半句打谎，不得好好好死。”
　　欧阳九红拍拍他的肩背说：“只要你说的实话，我保证你没事。但是，如果有半句隐瞒，或者涉及其它案件，我也保不了你。”
　　哈九杯一把抓住欧阳九红的手说：“你帮帮帮我报案。”
　　欧阳九红安慰他说：“你是当事人或者证明人，我是个受害人，怎么帮忙报案？还有当时的一些情况，你不去说清楚，谁说得清楚呢？”
　　哈九杯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说：“是是是呀。”
　　欧阳九红忍着万分悲痛说：“走吧，我带你自首。”
　　哈九杯伸出小酒瓶子说：“空空空了，没力气自自自首。”
　　欧阳九红叫店主给哈九杯的小瓶子灌满苞谷酒，带他去县公安局刑警大队自首。大队长就是阿依镇原来的派出所所长童稚谣。他一直在努力，想找出谢宜萱交通事故的破绽，但是总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今天哈九杯来了，似乎给他侦破旧案带来了一线希望。所以他严肃一张大脸说：“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吧。”
　　哈九杯不敢在童大队长面前狡辩，因为在阿依镇的时候，曾传唤过他、训诫过他。哈九杯连正眼都不敢看一眼，只顾低头扳弄拇指说：“我们到到到白虎咀，掀石石石头。”
　　童稚谣继续问：“掀下多少石头？”
　　哈九杯伸开巴掌说：“三三三五一十五五五。”
　　童稚谣联想到当时的现场，忍住气愤问：“谁喊掀石头或者谁带头掀石头？”
　　哈九杯转动一双老鼠眼说：“一一一起。”
　　童稚谣疑惑地问：“没有指挥，三人能一起动手吗？”
　　哈九杯笑笑说：“山山山下有信信信号。”
　　童稚谣又问：“什么样的信号？”
　　哈九杯得意地说：“闪闪闪电筒。”
　　童稚谣马上追问：“谁在山下闪电筒？”
　　哈九杯摇头说：“不不不知道。”
　　童稚谣有些失望地问：“你们下山碰见的第一个人是谁？”
　　哈九杯想一想说：“哈哈哈密瓜。”
　　童稚谣立马兴奋地问：“他手中有电筒吗？”
　　哈九杯迟疑地摇头说：“没没没。”
　　童稚谣抓住线索追问下去：“你们见面第一句话说的什么？”
　　哈九杯瘪着嘴巴说：“骂骂骂我们，把把把人砸死了。”
　　童稚谣默默地点头问：“他还说什么？”
　　哈九杯带着哭腔说：“五百百百元钱、一包包包烟，叫叫叫我们烂烂烂在肚子里，不然就就就偿命。”
　　童稚谣理一理审讯思绪问：“你们几点钟掀下石头？”
　　哈九杯摇头说：“不不不知道。”
　　童稚谣紧握拳头问：“谁开车送你们到白虎嘴的？”
　　哈九杯想一想说：“牛牛牛灿皮。”
　　童稚谣忽然发问：“你和哈密瓜是亲兄弟，为什么报他的案？”
　　哈九杯鄙夷地说：“狗屁亲亲亲兄弟，外人甩手百百百万，家人一毛不拔拔拔。”
　　原来，哈九杯和哈密瓜是同父异母兄弟，但是后母尖酸刻薄、常怀二心，不待见哈密瓜，所以外出读书和工作几乎不回家，就是后母去世，也没有回家奔丧。所以，她的儿子哈九杯找哈密瓜借过几次钱，每次都空手而回。不但空手而回，而且还受过几次窝囊气，说他身无点用，跟后母一个德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纯属社会残渣，早死早投胎、早死早享福……
　　童稚谣习惯性地拍拍手说：“好，哈九杯，谢谢你的配合，我们先谈到这里吧。如果你再想起什么，可以和我们继续谈。”
　　哈九杯忽然发问：“童童童所长，问问问几个问题。”
　　在百姓眼里，习惯于官员接触时的初始职务，也始终定格在接触时的初始情结。哪怕你日后做了局长、县长、省长，在他们心目中依然是初识的所长情结，就像把六七十岁晚辈叫喊“娃儿，妹崽”一样。童稚谣笑着说：“说吧。”
　　哈九杯习惯性地转动一双老鼠眼睛问，假假假若说：“一一一个人判刑了，他他他财产怎么办办办？”
　　童稚谣说：“非法所得，国家收缴；劳动所得，爱人掌管。”
　　哈九杯又问：“没没没爱人呢？”
　　童稚谣说：“儿女。”
　　哈九杯还问：“没没没儿女呢？”
　　童稚谣继续回答：“父母。”
　　哈九杯转动着老鼠眼睛，默想半天问：“没没没父母呢？”
　　童稚谣笑着说：“那就是兄弟姐妹。”
　　哈九杯满意地笑着说：“谢谢谢谢所长，哈哈哈九杯得走了。”
　　参加笔录的干警拦住他说：“哈九杯，应该等一等。”
　　哈九杯生气地说：“我我我来自首报案，不是杀杀杀人犯，拘拘拘留我？欧欧欧阳九红，不不不仗义。”
　　童稚谣“嘿嘿”一笑说：“就是欧阳县长不让你走的。他去参加县委书记缪京平主持召开的县委常委会，走的时候特别交代，不能让你走了，散会后来接你。”
　　哈九杯不解地问：“为为为什么？”
　　童稚谣摸着手机说：“为了你的安全。看看，他的信息不是发来了吗？”
　　欧阳九红从会场转发过来的信息，是在深圳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做总经理助理的金香玉发来的：发现一名可疑人员，很像火疤眼干巴郎。金香玉已经和诗人蜘蛛精结婚，是他告诉她的。据蜘蛛精回忆，干巴郎在一家发行公司派送报刊，酒后说到阿依镇找过独脚妹子，在哈密瓜建筑工地干过几天零活，得到一笔巨额奖金跑了。
　　童稚谣获得重大发现，既兴奋又紧张，立即向局党委汇报情况。党委决定兵分三路，一路到阿依镇拘捕哈密瓜，二路到深圳调查火疤眼干巴郎，三路到湖北沙洋劳改农场提审阎莽汉……
　　
　　100、
　　七月的天气正流火，七月的事业正兴旺。哈密瓜、温糊咀、水鸭掌、牛灿皮因杀人轮奸、贪污受贿、围标行贿、操纵选举、组织黑社会等罪名被起诉，阴柴木也被纪委带走接受调查，但是丝毫没有影响阿依人的正常生活，更没有影响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系列活动。就连阴灵雨也依然兴奋不减地活跃在各大文艺演出现场，活跃在万千观众幸福的眸子里，似乎阴柴木案件与自己毫无关系。
　　欧阳九红摸着她有些憔悴的脸颊说：“注意休息呀，不然活动举办成功，自己的身体倒累垮，我们7月7日还得结婚呀。”
　　这是他们早就看好的日子，因为建党100周年系列庆祝活动基本结束，有时间举办自己期盼已久的婚礼。阴灵雨咬着薄薄的嘴唇，十分哀怨地一笑，算是给他的回答。
　　欧阳九红一把抱住她瘦弱的身子说：“你怎么了，不说话？难道真在埋怨我吗？”
　　不光是阴灵雨看得出来，就是全镇人民也看得出来，欧阳九红回来了，阴柴木被带走了；女婿娃子夺回书记大位，亲爷老汉失去人身自由。你说这一切是不是欧阳九红在幕后操纵呢？为了当上县委常委、副县长，不顾自己的亲情，出卖自己的亲人。因为案件正在办理之中，欧阳九红无法辩解，更无法透露案件细节，就是在阴灵雨面前，也不便于谈案件、谈阴柴木、谈哈密瓜、谈谢宜萱、谈阎三三，只能把她紧紧揽在自己宽大的胸怀，给她生活的力量和生命的勇气。但是，阴灵雨总是奋力钻出他的怀抱说“我得上课”，或者说“庆典活动马上到，我得去彩排节目”。
　　欧阳九红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眸子里不免流露出一丝忧愁。但是，他很快调整自己的情绪，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投入到建党100周年系列活动的筹备中。
　　阿依镇庆祝建党100周年的系列活动从6月28日开始，每天晚上一场大型演唱会，由医院、学校、机关、文艺团体以及村民宿协会组团参加，直到7月7日晚上结束。6月30日上午虽然天无丝云、暑热流火，依然在龙船调广场举行了建党100周年庆祝大会，甘民生缴纳100万元特别党费，100名新党员宣誓，100名老党员重温入党誓词，100名入党积极分子诵读党章，100名优秀共产党员接受表彰，100名爱党爱国道德模范老人受礼鲜花，10000名共青团员和10000名少先队员合唱《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团歌》和《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欧阳九红回顾党在100年里的艰辛奋斗史、伟大发展史、光辉成就史，与会人员齐唱《国际歌》结束；晚上继续演唱会，由相关部门表演歌颂党伟大丰功伟绩和祖国辉煌成就的文艺节目。
　　这天晚上结束很晚，疏散人群、送回演员、拆除布景，几乎到晚上12点钟，欧阳九红和阴灵雨没有说上两句话就分手了，因为第二天的活动更多更繁重。7月1日上午收听收看中央庆祝建党100周年大会，各大广场视屏实况转播；下午进行“建党一百年，奋进三千年”广场图片展，展示阿依镇发展变化历史，特别是近十年的巨大成就。7月2日为“地道好吃会”，推出格格、凉粉、粑粑、烧烤、串串等地方特色小吃100多种，拉动消费3亿多元；7月3日为“红茶会”，其实就是经贸恳谈会，20多个国家和地区1000多名客商，一边喝罐罐茶一边签订红茶销售意向性合同81份，合同总值130亿元；7月4日5日，为青龙山生态文化公园免费开园日，30万民众有组织地游览了青龙山生态文化公园。
　　7月6日上午9点，国际自行车大赛。30多个国家和地区、13个省市县派出3000多名选手和自行车爱好者参加，阿依镇自己也组织5000多名自行车爱好者跟随助威，观看群众二三十万，把阿依镇差点儿闹翻转来。当然组织体系和安全防范是严密的、无缝隙的，因为有甘肃马拉松越野赛的惨痛教训。
　　晚上8点，大型露天情景剧《烈烈巴人》首场公开演出在白虎广场准时进行，县委书记缪京平和县委常委、副县长、镇党委书记欧阳九红以及三四万群众观看演出。缪京平拍着欧阳九红的肩膀说：“文化的力量是无穷的，文化的魅力也是无尽的。一场大型露天文艺演出，把这样多的人们积聚在这里，回顾我们走过的苦难岁月，了解一个民族艰辛的发展历程，就会陶冶人们高尚的情操，激发人们勃勃上进的精神。”
　　欧阳九红点头说：“只有大力加强文化建设，才能提升人民群众的个人修养，激发他们学党史、爱祖国的热情，自觉融入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建设的征程中。”
　　缪京平也说：“文化就是一张烫金的名片，一张大红色的请柬。有了《烈烈巴人》这台大型露天情景剧，就让阿依镇甚至巴丘县舞动起来，文化旅游经济带动起来。如果全县像阿依镇这样的乡镇有三五个，每天有五六万人流动、两三万人民宿消费，会是怎一个生机勃勃的乡村振兴繁荣景象呢？我个人想，像阿依镇这样率先发展起来而后劲又十分强劲的乡镇，是否考虑修建一条准高速公路，拉近区域间的距离，让《烈烈巴人》这样的民族文化大戏走向全国、走向世界，走进热爱优美土家文化、热爱伟大中国历史、热爱世界和平人们的心灵深处。”
　　大型露天情景剧《烈烈巴人》分四章，第一章洪荒之岛，讲述的是4000多年前的凄婉故事。廪君率领部落西征，建立原始巴人部落；其子孙帮助武王灭商有功受封巴国，被秦楚联手吞失；秦国横扫楚、燕、魏等6国，王孙贵族沦为囚徒，被流放到巴蜀之交的深山无名荒岛，期盼回到故土的“阿依，阿依”呼叫，惨绝人寰、凝水结冰，肝肠寸断、流血成河。第二章烟笼寒月，讲述的是秦初至清末2133年间的绵长故事，被流放阿依荒岛的王孙贵族后裔，与土著人即土家人融合一起，为争取生存、自由、幸福生活的不懈斗争，前赴后继、英勇不屈，代代薪火、熄而复燃。第三章白虎出关，讲述的在共产党领导下土家人为争取国家独立、民族解放、人民幸福而英勇斗争的喋血故事，红旗漫卷、喇叭声咽，万里长征、驱杀倭寇，万家摆手、庆贺解放。第四章生态家园，讲述的1979年改革开发以来的甜美故事，稻麦翻浪、瓜果飘香，科技发展、民富国强……
　　欧阳九红悄悄地说：“这是阴灵雨的心血凝聚和艺术才华的大展示。首场演出，还有些粗糙，希望缪书记多提意见，以便进一步修改完善，成为真正的文化艺术经典之作。”
　　缪京平忽然拍着脑袋问：“明天不是你们预定的结婚日吗？准备在哪里举办？”
　　欧阳九红笑着说：“不请客、不收礼，在政府食堂拜个堂、吃个饭就行了。简单一点、文明一点、时尚一点。”
　　缪京平满意地点头说：“好，我得参加。”
　　《烈烈巴人》在观众潮水般的掌声中演出结束，欧阳九红叫秘书把缪京平送到宾馆，托付甘心把甘民生老爷爷和温婉侬姑奶奶送回家，自己留下来现场指挥几万观众疏散和几千演员撤离以及清洁卫生打扫，还要看望童大队长率领的安全保卫队伍和社区志愿者服务队伍。一切处理得差不多了，他去演员调配中心找阴灵雨，正在清理演出道具的李谷二老师说：“阴总导演早走了，工作全部交待，明天晚上继续演出。”
　　牛网刺大爷也说：“是早走了。”
　　欧阳九红高兴不已、得意满怀，以为阴灵雨能做到事业爱情双丰收、国家家庭两兼顾，立即兴奋地赶回政府寝室。可是，房门紧闭，屋子漆黑，不见阴灵雨半个身影。欧阳九红哑然笑了，这是阴灵雨避嫌，明天才是“洞房花烛夜，被翻红浪时”，今晚就等不及吗？
　　欧阳九红赶到阴灵雨家，房门依然锁着，灯火依然不见。他心里“嘶啦”一声刀划，“呼呼”一阵疼痛，一种不祥之兆席卷过来。他用钥匙打开房门、拉开电灯，只见桌上一张字迹歪斜的字条跃入眼帘：
　　青灯孤影长
　　钩月挂寒窗
　　声声敲木鱼
　　唯求父安康
　　欧阳九红大叫一声“阴灵雨回来，我们必须结婚”。在热闹奔放的日子里，撒腿向青龙山尼姑庵奔跑而去。
　　七月的烟花漫天绚烂。
　　七月的歌舞流火燃烧。
　　七月的小镇甜美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