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94

　　93、
　　阴柴木主持召开“亲商”座谈会，一是贯彻落实中央、省委、县委“优化营商环境”的会议精神，提高政治站位；二是推进全镇营商工作，迅速验收结算各大建设工程；三是优化生态环境，招来落地凤凰，打造生态宜居、运动康养的美丽小镇。派出所、司法所、税务所、质监所、法庭、水管站、卫生院、教育站、农业服务中心等镇直部门负责人先后表态发言，坚决拥护上级决定，全面打造亲商环境，为阿依镇的经济社发展做出积极贡献。参加座谈会的建筑商、开发商、百货经营商以及土地流转商、民宿旅游投资商也先后发言，表示要积极响应镇党委、镇政府号召，落地阿依镇、融资阿依镇，发展阿依镇、繁荣阿依镇。
　　在座谈的商人中，哈密瓜最后一个发言，也是最胆大、最引人注目的发言。哈密瓜稳稳坐着说：“我们不但要讲亲商，还要讲清商、惠商、惜商、爱商、护商。但是，我们的一些部门、个别领导，害怕寻找麻烦，害怕责任担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得事，只讲嫌商、疏商、悠商，恨不得撵商、驱商、灭商。”
　　阴柴木马着一张寡骨小脸说：“说具体一点，最好到人到事。”
　　哈密瓜扳着拇指说：“比如说规模性民宿旅游投资，少则几百万元，多则数千万元，要人家先税务登记、公安登记、消防验收、环保验收、安监验收、食品验收、用电用水用气申请等等，十几个证件办理下来，没得一年也得半年，黄花菜早就凉透心。为什么不先开业后办证，或者边开业边办证、先试业再办证呢？”
　　此话一出，热衷于民宿旅游投资的老板们，像麻雀窝被人捅了一竹竿，立即“叽叽咋咋”附和一遍，都认为民宿虽然是休闲康养、短期居住旅游的发展方向，但也是高风险行业，投资多、见效慢，希望大、收益小。如果政策转向、大难临头，自己还流连在美梦中。
　　这里要补充说明的是，阿依镇拆除了机关、学校、卫生院以及百姓的所有煤炭烟囱，全部用上了由“忠武管道”输送的天然气，让天幕更蔚蓝、空气更纯净。主持会议的阴柴木抱着茶杯说：“哈总的意见提得很好。全镇大小民宿统计起来2100家，其中50张床以上的规模民宿不过20家，接待能力仍然十分有限。政府经常接到旅客住宿困难的投诉电话，政府干部的寝室也腾出来过，提供人家过夜。说起来，都是丢人丢丑的事情，也是政治站位不精准的直接体现。”
　　算起来应该是今年夏天的事情。欧阳九红和阴柴木均在外面开会，半夜时分县政府总值班室转来电话，几十名上海人在阿依镇寻找半天，依然无法歇息客栈。欧阳九红联系在家的阎三三，阎三三急得大哭说：“我也没有办法呀，大街小巷寻找遍了，也没有一家旅店可以再接受一个人。”
　　欧阳九红提示性地问：“洗脚城、歌舞厅呢？临时安排歇歇脚、喝喝水、吃个快餐，天亮了再安排。”
　　阎三三一边在街上继续寻找旅店，一边饥饿着肚子说：“我中饭、晚饭没吃，水没喝一口，街头巷尾转悠十几遍，仍然没有奇迹出现。洗脚城、歌舞厅塞得满满荡荡，莫说几十张床位，就是半张床位也没有呀。”
　　欧阳九红很自责，硬件没有跟上，宣传面扩增，客人来得多，无法提供基本的生活安全服务，不是把人家像干鱼一样晒在一边吗？于情于理，都无法向人民群众交代。欧阳九红严肃地说：“必须给他们找到居住、吃饭的地方，这不仅是一个社会交往的信誉问题，更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如果有一人接待不好，产生不满情绪，就会引起多米诺骨牌效应，让全中国、全世界都知道阿依镇的接待短板和人情冷漠。建设永久脱贫阿依镇、小康魅力阿依镇，就会成为一句空话，一句糊弄人民群众的政治笑谈。”
　　阎三三急得生气说：“他们没地方居住，未必安排跟我居住吗？”
　　欧阳九红笑着说：“阎镇长真是心灵巧慧呀，想出这样的法子。你的房间借出来，我的房间也借出来，政府干部的房间全部借出来，提供给上海客人居住。”
　　阎三三扳着拇指计算说：“仍然有部分人没地方居住歇息呀。”
　　欧阳九红灵机一动说：“还有会议室、办公室。夏天不需要被盖、毯子，只需要一张沙发椅子、木板椅子，小憩几个小时天就亮了，问题也就解决了……”
　　哈密瓜带着哭腔继续发言说：“再比如我们搞工程建设的，一个项目从招投标开始，到完工验收、保质期结束，少的三五年，多的七八上十年，工程保证金得提前留置、前期费得自己垫付、民工工资得按月发放、生产税金得足额缴纳、水电气费得提前预缴、银行贷款利息得月月扣除，就是腰缠百万千万的老板，也遭受不了千刀万剐。我们只想跪下来大喊一声，父母官员呀，求求你们，给我们半碗稀饭救命吧！”
　　哈密瓜的话音未落，在场的建筑商们一遍唏嘘。一些长期无法验收结账的几名女老板，竟然“呜呜”恸哭起来，搞得座谈会像诉苦会、追思会，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主持人阴柴木提高声音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问题的结症找到了，在党委、政府身上，在党委、政府的干部身上，主体责任不落实，服务意识不浓厚，民生思想不牢固，初心使命完全丢弃。阎书记，你是负责工程项目监督和验收领导，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阎三三气得像一坨煮熟的根粑，挪不动、捏不烂，软软糊糊一巴饼，似乎整个座谈会就是冲着她来的。是她没得站位，是她不顾民生，是她吃拿卡要故意刁难客商。阴柴木点将了，她得说两句；阴柴木不点将，她也得说两句。是自己的责任，必须坚决认领肩扛；不是自己的责任，即使认领肩扛也得把话说清楚，让人民群众心里明白。阎三三带着怨气扫视一眼大家说：“好吧，我来说两句。”
　　阴柴木漠然地说：“我们听你说。”
　　阎三三不想辩驳哈密瓜和其他人的件件指控和妄议猜想，座谈会不是辩论会，更不是法院的审判会，说得再多、辩得再明，也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说不一定人家倒扣你一顶“站位不精准”的政治帽子。所以，阎三三囫囵说：“感谢大家为阿依镇发展做出的贡献，也感谢大家对我分管工作的大力支撑，特别是建筑税、消费税、生产经营税以及土地流转增值税，一个山区贫困乡镇过了十五亿元，创造了百年阿依镇的奇迹、千年阿依镇的辉煌，全县税收数第一，全省税收前三甲。当然，我这里要说的是，必须依法行政、依法理事、依法发展，一切在国家法律法规的框架下活动。很多建筑商、开发商、经营商工程早就完工，但是保证金没有全部退还给大家，是因为工程养护期的时间没到，最后的程序验收没有完结，我就是想签字退还给大家，也是不可能的，更是违法违纪的。我不能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也不得拿大家的经济繁荣、幸福生活开玩笑。一旦违规违纪，我不但陷害了自己、亲人、同事，也陷害了你们这些腰缠万贯、日进斗金老板呀。”
　　见阎三三这样说来，大家有些垂头丧气，似乎今天的座谈白开了，大家的意见也干提了，没有一点实际效果。亲商没亲、护商没护，倒把政商、政企之间的矛盾加深了。阴柴木只好站出来安抚大家的情绪说：“商贾是政府和百姓之间的桥梁，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必要抓手和社会繁荣的必备要素。没有建筑商、开发商、土地流转商，乡村面貌如何改善？乡村振兴如何实现？扶贫攻坚如何完成？没有生产商、经营商，百姓买什么？穿什么？吃什么？所以，我们生活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时代，必须亲商清商、爱商护商、尊商利商。商贾也是人，也有父母孩子爱人，没有利益可图，拿什么赡养父母？拿什么送子女读书？拿什么给爱人买发夹、买新衣、买化妆品？只要是合法的钱，就应该让他们大胆地赚；只要是合理的事，就应该让他们大胆地干；只要是合情的方式，就应该让他们大胆地用。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建设美丽富裕的阿依镇，建设极具生态环保魅力的阿依镇。我郑重承诺，谁让商家进不了阿依镇，我就让他首先滚出阿依镇；谁敢砸商家的金饭碗，我就让他回家端泥饭碗。”
　　哈密瓜带头鼓掌高呼：“镇长说得好，老百姓需要这样的好政府、好镇长。”
　　其他人也跟着“哗啦啦”拍手高呼，把亲商座谈会推向高潮。可是，阎三三气得满脸乌黑，似乎一切罪过都在自己身上。
　　
　　94、
　　哈密瓜的公关秘书推开房门，竟然发现牛犇抱着一个女人，在哈密瓜平日睡觉的床上躺着，吓得大声呼叫：“牛犇，你敢在哈总床上嫖宿吗？”
　　牛犇揉着粪球密布的眼睛说：“我的媳妇。”
　　哈密瓜的公关秘书，也是最信任的职员，虽然长期同居，但是并没有领取结婚证件。不过，哈密瓜也给足了她的面子和权力，除了经济大权外，其它权力全部交给她，就是十几名经常陪伴哈密瓜生活、工作、娱乐的幺妹，也交给她调度，俨然深宫皇后。她双手掩着朱红色的厚厚嘴唇催促说：“把你媳妇喊走，指挥部的人要上班。”
　　牛犇狠狠推身边的女人大声呼喊：“媳妇，我们回家睡觉啰。”
　　见躺在床铺上的女人不动，公关秘书大声说：“牛犇傻儿，在她屁股上狠狠扇几巴掌。真是个懒婆娘，喊都喊不醒，摇都摇不动。”
　　牛犇揭开红花铺盖，在女人赤身裸体的屁股上狠狠地扇了几巴掌，仍然一动不动、睬也不睬。
　　公关秘书气愤上前，翻过女人的身子一看，竟然是阎三三，差点儿吓得一个翻滚。不过，她马上清醒过来，立即用电话联系哈密瓜悄声说：“老哈，出事了。”
　　哈密瓜不解地问：“什么事情，这样慌张？”
　　公关秘书惊魂不定地说：“死人了。”
　　哈密瓜淡而无味地说：“天地之大，人口之多，死个把人算什么稀奇？”
　　公关秘书着急地说：“死在你指挥部的床铺上。”
　　哈密瓜惊讶地问：“什么人？”
　　公关秘书颤抖地说：“女人。”
　　哈密瓜一追到底地问：“谁弄死的？”
　　公关秘书咬着白牙说：“牛犇牛傻儿。”
　　哈密瓜疑惑地问：“怎么知道是他呢？”
　　公关秘书冷笑说：“牛犇牛傻儿和她睡在一起，不是他难道是你吗？”
　　哈密瓜低声问：“不要乱说，我日进斗金的大老板，平白无故杀人吗？报案没有？”
　　公关秘书摇头说：“没有。”
　　哈密瓜果决地说：“马上报案，还要稳住牛犇牛傻儿，不能让他走脱。不然，你是‘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不死也得掉下几层皮子。”
　　派出所干警赶来的时候，牛犇仍然坐在床铺上，拉着阎三三僵硬的手臂说：“媳妇，回家睡觉呀。”
　　童稚谣上前一步惊讶地说：“这不是阎书记吗？”
　　其他干警也上前辨认，得出一致性结论：“就是纪委书记阎三三。”
　　童稚谣断然下令：“把牛犇带走，马上勘察现场；通知阴镇长和哈总，马上到场处理阎三三案件。”
　　哈密瓜、阴柴木先后赶到，都惊魂不定地说：“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牛犇牛傻儿胆子也太大了，敢强奸共产党的纪委书记，必须严惩不贷，才会让纪委书记安息。”
　　法医通过解剖说：“女人有过性行为，强烈的性行为。”
　　阴柴木点头说：“也就是说不是仇杀、财杀，而是情杀、奸杀。”
　　童稚谣摇头说：“化验结果没有出来，结论不能太早，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哈密瓜忽然冒出一句话说：“不知道是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抑或是边奸边杀、边杀边奸呢？”
　　童稚谣见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立即向阴柴木建议：“是否叫镇殡仪馆来人把尸体拖走？处理了阎书记的尸体，我们回所里审理牛犇，并综合分析案情。”
　　这时，卫生院瘦高的手术刀医生赶来，泪流满面地对阴柴木说：“昨晚10点我们才在阿依水边分手，怎么会这样呢？她说去指挥部打印一份资料，叫我不必管她呀。”
　　哈密瓜疑惑地问：“牛犇不是被你们现场抓获，人证物证旁证俱在，还需要审理分析案情吗？”
　　童稚谣表情严肃地说：“即使我们现场抓住犯罪嫌疑人，也得锁定相关言证物证。如果人家不认账，或者物证不充分，也没有效力，有时会办成冤案。现场提取的各种指纹、印迹，还没有对比出来，更不敢妄下结论。”
　　哈九杯也在警戒线外看热闹，嘴上叼着香烟说：“把牛牛牛傻儿交给我，一顿顿顿拳脚，还还还扛得住？”
　　处理了阎三三尸体，童稚谣在派出所提审牛犇，他一个劲儿地哭喊：“我媳妇呢？我媳妇呢？”
　　一名干警凶狠地说：“牛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你是怎样杀害阎三三的。”
　　牛犇舞着手中铐子哭喊：“媳妇，我要媳妇呀。”
　　童稚谣上前和风细雨地问：“你媳妇叫什么名字？”
　　牛犇皱着鼻子得意地说：“白富美呀。”
　　童稚谣再一次确认问：“真叫白富美吗？”
　　牛犇也再一次肯定说：“是叫白富美呀。”
　　童稚谣忽然问：“谁告诉你她叫白富美呢？”
　　牛犇想一想说：“一个戴草帽的男人半夜说的。”
　　童稚谣继续追问：“那男人叫什么名字？”
　　牛犇摇头说：“不知道。他是个火疤眼儿，长得像干巴郎，带我找白富美。”
　　火疤眼，就是眼睛被烫烧过，留下了疤痕；干巴郎，就是干瘦的意思，身上只见排骨，少见肌肉。童稚谣又问：“白富美白不白、美不美？”
　　牛犇嘟着厚厚地嘴皮说：“不白也不美，像个火柴头，没得水莲依美，也没得桑馨月白。”
　　童稚谣眉头一皱忽然发问：“还有人给你找媳妇吗？”
　　牛犇得意洋洋地说：“有呀。”
　　童稚谣兴奋地问：“谁？”
　　牛犇笑眯眯地说：“哈密瓜。”
　　童稚谣继续追问：“他给你找的媳妇呢？”
　　牛犇生气地说：“他不讲信用，说话不算数，没有找来。”
　　童稚谣笑一笑问：“你晚上抱着白富美睡觉吗？”
　　牛犇不满地反问：“你和媳妇睡觉是抱着，还是不抱呢？”
　　童稚谣笑笑又问：“你抱着媳妇睡觉，为什么不脱自己的裤子？”
　　牛犇生气地说：“你和媳妇睡觉还要脱裤子吗？”
　　童稚谣不知道是哪根神经交接短路，竟然想起谢宜萱的案件来，未必真是死于山体滑坡的交通事故吗？几年以来，他一直没有放弃疑问，也没有放弃探寻，甚至多次爬上山坡静静地坐着，仔细地寻找，希望能有所收获，还原事实真相……
　　牛网刺拄着拐杖来到派出所询问：“牛犇在这里吗？”
　　童稚谣立马迎接过去说：“在这里呀，牛大爷。”
　　牛网刺生气地问：“他犯事了？”
　　童稚谣笑着说：“现在还难得说呀，我们正在寻找证据。”
　　牛网刺激愤地说：“让我亲自审问，是他做的，必须担起，男人要像男人的样子；不是他做的，也得积极配合调查，把别人的事情理麻清楚，不冤枉好人，也不得放过坏人。”
　　童稚谣把牛网刺扶来坐下，倒来一杯热茶说：“破案的事情，是公安机关的权力，老百姓怎么能介入呢？您老人家说说，牛犇昨天晚上什么时间离开家里的？”
　　牛网刺不停地闪动着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皮说：“昨晚上和阴灵雨、李谷二老师一起排练《歌唱祖国》大合唱，回来得有些晚，牛犇还在家里看电视。”
　　童稚谣提示性地问：“您老人家回来大致几点钟？”
　　牛网刺掐着拇指计算说：“晚上10点散场，10点半离开，半个小时的路程，应该是11点到家，12点关灯睡觉。”